2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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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隔間裏出來,薑廣軍借著手電筒的光亮四下打量了一圈。
    沒錯,這裏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父母住了一輩子的大雜院。
    他站著的地方正是他家小客廳。
    小是真的小,家裏孩子多,將原來的兩間房子分隔成了四室一廳,每一間房都不大,好在能有個容身之地。
    客廳裏沒有太多擺設,一張長條桌子,幾把椅子,一個高低櫃,再就是牆上“滴答、滴答”走著的木殼子掛鍾。
    薑廣軍抬頭看了一眼,黑色的時針跟分針正指在兩點十五上。
    他沒記錯的話,今天應該是臘月十六,快過年了,這也是他結婚後,第一次帶著孩子們回來過年。
    昨晚心情好,多喝了幾杯,很早就睡了,沒想到一覺醒來就重生了。
    薑廣軍不可思議的搖搖頭,拿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給自己兌了半缸溫水,然後一口氣喝下,解了酒後的幹渴。
    放下手裏的缸子,推開門,外麵雪還在下著,不過風小了許多。
    他頂著風雪出了院子,順著多年的記憶很容易找到了在胡同底的公廁,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麽人。
    完事回來,他沒急著回屋睡覺,而是從口袋裏摸出支煙點燃了,關掉手電筒,單手抱著肩,曲腿蹲在自家房簷下。
    沒有過濾嘴的香煙,被他夾在帶著薄繭的指間,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來。
    這一吸一吐間,煙霧繚繞帶出點點星火,忽明忽滅,年輕俊逸的臉上是一雙好看的眉眼,薑廣軍呆呆的,他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重生了?
    上輩子他才活了五十七歲,死得也憋屈,他自覺沒做過什麽虧心事,一直用心的活著,孝順父母,給父母養老送終,努力賺錢養家,讓每個兒女都過好,盡管結果不太盡人意。
    可人死如燈滅,他再不甘心也沒辦法。
    如果非要他說臨死之前有什麽不舍或者覺得虧欠誰的話,唯有他媳婦了。
    從嫁給他就沒享過一天福,還給他生了四個孩子,陪著他風風雨雨三十多年,結果五十多歲就得了癌症。
    重生前他藏著媳婦的體檢報告單,兩天沒合過眼,不然哪會被那混蛋玩意給氣死。
    薑廣軍惡狠狠地吐出口煙霧,他上輩子活得真失敗,用心嗬護養大的孩子成了敗類,早知道就不生他出來了!
    這時,吱嘎一聲,對麵房門開了,打屋裏走出來個老頭,見這邊有人,用手電筒照了照,“是廣軍啊,你怎麽還沒睡呢?”
    薑廣軍被晃得眯起眼睛,回過神來,“我抽完這顆煙就回去睡了,馮大爺,你起夜啊?”
    “唉,這人老了,身體零件就出了毛病,一晚上總得起來幾趟。”馮大爺說完,咳嗽了兩聲,往院子外頭去了。
    薑廣軍看著他走遠的背影,繼續抽著手上的煙。這馮大爺是住在對麵西廂房的,跟他家門對著門,幾十年的老鄰居了。
    這老頭氣管不好,經常咳嗽。不過,薑廣軍記得,上輩子最後一次見這位馮大爺能有小三十年了,八零年就沒了,他看著下葬的,剛才冷不丁的跟他說話還有些驚悚。
    虧了他把手電筒關了沒往老頭臉上照,上輩子活了五十多歲,死人見過幾個,膽子夠大,不然這大晚上的非嚇他個跟頭不可。
    有調皮的雪花鑽進薑廣軍脖子裏,他打了個激靈,縮著脖子幾口吸完手上的煙,滅掉煙蒂,隨手扔到門口的鐵皮垃圾桶裏。
    起身回屋時,在心裏默念著,重生是好事,可這大晚上看見活-死-人也夠嚇人的。
    就是記憶裏,這人明明已經死了許多年,現在卻突然站在你麵前,還跟你說話,這內心若不強大,一時真受不了。
    薑廣軍覺得自己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這重生後的生活。
    至於回城的事,他已經想好了,就按照原定計劃,先把他媳婦跟孩子們的戶口落上,他過完年回東北,隻是落戶口的事明天要找二姨父想想辦法才行。
    次日,於紅霞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薑廣軍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的,爐子生著了,水也燒上了,人正在院子裏掃雪呢。
    外麵雪早就停了。
    她昨晚迷迷糊糊的一宿沒睡踏實,起來照著鏡子,眼圈發黑,眼皮也是腫的。
    怕被婆家人看見,以為她回來第一天就跟薑廣軍吵架是對婆家人有什麽不滿,用浸過冷水的毛巾敷了半天,瞅著才好多了。
    洗完臉,將麻花辮盤起來,爐子上的水開了,於紅霞給灌到暖瓶裏。
    她公公李昌順起來了,從臥室裏出來時看了一眼,見爐子生著,就去外麵了。
    李昌順今年五十一,兩邊鬢角有些花白,他是薑廣軍的親生父親。
    他跟薑廣軍的母親薑鳳淑生了三男三女六個孩子,隻有第二個孩子,也就是薑廣軍隨了母親的姓。
    李昌順算是上門女婿,他老家是H的,十幾歲上逃荒來的京市。
    當時他餓得快要死了,倒在胡同裏,被薑老爺子背回來,一碗米湯灌下去救活了,後來就收他當了徒弟。
    薑老爺子是個木匠,祖傳的手藝,不過人走的早,解放前就沒了。
    薑家原來有兒子,打仗時犧牲了,老爺子臨走前做主,將小女兒薑鳳淑許給了當時一窮二白的李昌順,條件是要他們生的第二個孩子,無論是男女都要姓薑,給老薑家留條香火。
    李昌順自然答應,反正都是他的孩子,姓薑還是姓李有什麽區別。
    這處院子不大,是個一進的,總共住了五戶人家,每戶至少出動了一個人掃雪,李昌順出來沒一會兒雪就掃幹淨了。
    薑廣軍放下手裏的掃把,“爸,我出去轉轉。”
    李昌順“嗯”了一聲,跺了跺腳,轉身進屋來了。
    於紅霞第一次回婆家,感覺哪哪兒都別扭,哪哪都不熟悉,她把水燒上就不知道幹點什麽了。有心想把早飯做了,可廚房門上掛著鎖,她沒有鑰匙。
    李昌順進來,先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才從兜裏掏出鑰匙遞給她,“這是廚房的鑰匙,先把玉米麵糊糊煮上,再熱上幾個饅頭,糧食在櫥櫃裏,你自己找。”
    於紅霞點點頭,接過鑰匙去開廚房門。
    廚房搭在外麵,也就五六個平方的小耳房,還一分為二,一半當廚房,一半當倉房,倉房裏放著煤球跟冬儲菜還有些雜物。
    廚房裏沒有燈,不開著門,裏麵黑乎乎的,而且橫窄豎長,一個人進去還可以,要是兩個人以上肯定轉不開身,平時做完飯都是鎖著的。
    在裏麵靠牆的位置有個櫥櫃,上下兩層,上層放著盆碗筷子,還有十幾個凍得硬邦邦的二合麵饅頭,下層有幾個糧食袋子。
    袋子裏糧食不多,也就能吃四五天的樣子,其他糧食肯定是她婆婆收著呢。
    於紅霞先將爐子捅開,換了蜂窩煤,放上雙耳鍋加好水,再從袋子裏舀出少半盆玉米麵來,用涼水攪勻。
    她一邊等著水開,一邊從靠牆的壇子裏撈出兩個芥菜疙瘩,洗後切成細絲兒裝到盤子裏,這麽會兒功夫鍋裏水開了。
    於紅霞將涼水攪拌過的玉米麵倒進鍋裏,拿起長柄勺子順時針攪動,很快,玉米麵特有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薑師傅,起這麽早啊?”院子裏響起女人說話的聲音。
    於紅霞才回來,對這院子裏的人不熟悉,聽不出來是誰。
    “小丁,你也夠早的。”聽著後麵這動靜是她婆婆。
    果然,外麵話音剛落,一頭齊耳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薑鳳淑出現在了廚房門口。
    她手裏拿四個雞蛋,“紅霞,把這雞蛋蒸上,多點兩滴香油,給我大孫子吃。”
    她說話時瞥了眼鍋裏的玉米糊糊,不幹不稀的正好,滿意地點了下頭。
    這老二媳婦幹活瞧著就帶利落勁,廚藝應該能不錯。
    她今兒起的有些早,以前飯好了才起來,家裏都是大兒媳婦做飯。
    大兒媳婦沒進門前李昌順做得多,她做得少,不過她這會兒心情好,沒搭理還在屋裏躲懶的大兒媳婦。
    薑鳳淑個子高,比於紅霞還要高出幾公分,於紅霞有一米六七,她看著能有一米七二。
    李昌順也就一米七五的樣子。薑鳳淑個高骨架大,看著有些粗獷,但她五官端正長得並不醜,薑廣軍特別像她。
    就是人老了皮膚鬆弛,鼻翼兩側的紋絡凹陷,法令紋特別深,她要不說話時看起來特別嚴肅,叫人打怵。
    於紅霞都不敢多說話,生怕哪句話不對惹她發火。
    “好,媽,我這就蒸上。”於紅霞接過雞蛋,嘴上應著心裏卻在歎氣。
    婆婆這人不壞,在夢裏都很少見她苛責兒媳婦,隻要不太過分,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太慣孩子。
    她家皓皓,現在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她大嫂家兩個女兒,她家還有兩個女兒,小叔子今年才十三,等他結婚生子怎麽也要再等七八年。
    公婆偏疼孫子可以理解,就是太偏了,都無條件溺愛了,那就過分了。
    如果昨晚的夢,於紅霞也沒想太多,不過不管夢裏的事情是真是假,她都不會讓婆婆再慣孩子了。
    想著,於紅霞手上動作不停,麻利地把雞蛋羹蒸上,饅頭也一塊溜上。
    薑鳳淑沒像監工似的在廚房盯著她,交代完就回屋了。
    跟廚房一牆之隔客廳右側的房間,是薑廣軍的大哥大嫂住著。
    薑鳳淑說話動靜大,老房子不隔音,在這邊聽得十分清楚。
    醒來還沒起床的盧美芳拿腳踹了一下李廣成,把人給踹醒了。
    “李廣成你聽聽,這大早上的,你媽嘴就合不攏了,還蒸雞蛋羹給她大孫子吃,小玲小菊平時要吃個雞蛋跟割她肉似的,可真夠偏心的。”
    盧美芳嘴裏冒著酸氣,聲音卻不大,怕被婆婆聽見。
    李廣成皺了皺眉,這女人昨晚又沒刷牙,嘴巴這個臭,“浩浩頭一次回來,吃兩個雞蛋怎麽了?你少在這兒嘰嘰歪歪的,家裏有好吃的我媽哪回落下小玲小菊了?”
    “我說錯了?李廣成,你媽就是偏心,對小玲小菊可沒皓皓這麽好,她不就是喜歡孫子嘛,也怪我,嫁過來這麽多年都沒生沒出來。”盧美芳說著眼圈紅了,是她不想生嗎?不是想生懷不上。
    自從生完小菊,五年了,她肚子再沒了動靜,偷著吃了多少偏方也沒用。
    昨天下午,她看著公婆跟她家男人搶著抱皓皓,心裏這個難受。
    這要是自家有個兒子,該有多好,哪還有皓皓什麽事兒。
    “話是你說的,我可沒說,皓皓是咱家長孫,爸媽喜歡,我也喜歡,你跟孩子計較什麽?”李廣軍平時不太愛說話,真要吵起來,他嘴皮子比盧美芳厲害。
    盧秀英氣的,“什麽長孫,人家姓薑!”
    “姓薑也是我親侄子!行了,人家二弟妹都起來半天了,你也趕緊起來吧。”李廣成不想跟她吵,穿上衣服出去了。
    盧秀英舉起枕頭用力摔回床上,氣呼呼的催促兩個女兒,“起來,趕緊起來,還睡什麽睡,吃雞蛋羹都趕不上熱乎的!”
    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五歲,被喊起來時睡眼惺忪的。
    不過聽說有雞蛋羹吃立馬爬下床,嘴裏嚷著:“奶奶,我要吃雞蛋羹!”根本不理會罵罵咧咧的盧美芳。
    爸爸說了,媽媽是母老虎,沒事別惹她,等她自己消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