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捎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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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因為是深夜,薑大夫來的並不及時。
    半個時辰,宋妙元一直抱著他,直到他身上的冷意變成刀劍刺向她,引起了她的毒發。
    巧合的是,她身中的是熱毒。
    牽機索之毒會讓她渾身發熱,痛感猶如燒灼,她緊貼著楚鶴川,並不會感到難熬。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
    隻知道紅燭燃盡,薑大夫才姍姍來遲。
    楚鶴川被移到床榻上,幾根銀針紮下去,稍稍控製住了他的病氣。
    而宋妙元倚站在角落,無人察覺她的痛苦。
    小腹的疼,尤為難忍。
    豆大的汗珠從鬢邊流下,她咬牙忍著,聽薑大夫談論楚鶴川的病情。
    情況並不樂觀。
    就像如今,她早知楚鶴川患有寒症,卻從未見他這樣發作過。
    她從不知他竟病重到了這般地步。
    “小侯爺的寒症乃是舊疾,原本常年將養,已是漸漸痊愈,可如今思慮過度,難免傷神。”
    全因她而起。
    宋妙元雙眸緊閉,不禁眼淚漣漣。
    “可否能痊愈?”
    蘇嬤嬤擔心更甚,忍不住問道。
    薑大夫隻沉默了片刻,沒有言語。
    是無聲的回答。
    他的病,蘇嬤嬤再熟悉不過了。
    他自小沒了娘,每次傷病,都是她來照顧,往日他年紀小,每次發病總會喊娘,她便應著,隻盼他長大了身子能更好些。
    可惜天不遂人願,一場大雪,將他多年喝下的補藥全都消解了去。
    直到如今,身子竟一日不如一日了。
    蘇嬤嬤直掉眼淚。
    “還望神醫能擬幾副上好的方子,讓侯爺少些痛苦。”
    薑大夫聞聲點頭,卻是尤為無力。
    “心病難醫,若是侯爺能看開一些事,或許這身子更有起色。”
    “切記,寒症易發,最忌心急。”
    這話像是巴掌,狠狠地打在宋妙元的臉上。
    若非是她,楚鶴川根本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她隻覺虧欠他良多,卻從未想過,他心傷斷腸的日子,是如何過活?
    宋妙元沒肯走,坐在床榻邊守了他一夜。
    越是夜深人靜時,她才越是能看清楚自己的心。
    青梅竹馬,飽含虧欠,她強迫著自己把這些都放下,可她根本做不到。
    楚鶴川昏迷了許久。
    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疲憊的夢。
    夢裏他所有的癡念都被滿足,好像重回到了小時候。
    可惜隻是短暫一刻。
    醒來時,宋妙元已趴在床榻邊昏昏睡去,眼角還有濕潤的痕跡,手也緊緊攥著他的手。
    他沒舍得打破這氣氛,靜靜地盯著她看了許久。
    如今她眉眼已經長開,不像小時候那般稚嫩,甚至,這份成熟之中還帶著倔強與不屈。
    果然,苦難最會磨礪人。
    他抽開手,指腹將她眼角的淚擦去,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宋妙元睡著,一直是蜷縮在床邊的姿勢,腿上酸麻傳來,讓她清醒了幾分。
    揉揉幹澀的眼睛,發現床上沒有人。
    心頭閃過一絲緊張,她慌張起身,卻被酸麻的腳給絆了住。
    聽到屋裏動靜,候在門外的夏春趕緊跑來,堪堪上手扶住了她。
    “宋姑娘醒了。”
    宋妙元抿唇點頭,有些站不穩,“侯爺呢?”
    “侯爺今日有事外出,想來這會兒應當是在更衣。”
    有事……
    她微怔片刻,忽然開口,“今兒是初幾?”
    這問題無緣無故,夏春也頓了片刻才想起,“初八。”
    她眸色點亮,挽住夏春的手,眼底的盈盈淚光還染著些許,“你可否幫我去取件衣裳?”
    夏春雖不明白,但也照做不誤。
    一路小跑去到玉蘭院,翻找出了她要的那身素衣。
    待疾步歸來,宋妙元已經梳妝完畢,簡單的單螺髻和玉釵,再配上這身花色不多的素衣,清透的仿佛能掐出水來。
    “宋姑娘這是作甚?”
    夏春難得見她打扮,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低眉掃了一眼衣裙,“侯爺可是走了?”
    “管家還在府外候著呢。”夏春搖頭。
    話落,宋妙元提起裙擺疾步出門,夏春下意識的跟去,卻聽她說,“今日多謝,不必送我。”
    宋妙元一路小跑來了府門,車夫已揚起鞭子,見她出門,壓低聲音問道:“侯爺,宋姑娘來了。”
    馬車裏,楚鶴川眼皮跳動,無力的按了按酸澀太陽穴。
    “不必等她。”
    這話說的車夫一陣尷尬,但命令不敢違,宋妙元剛剛才走近,馬車就駛了出去。
    她愣了一瞬,快步跟上。
    馬車裏,楚鶴川透過車簾縫隙看過去,隱約可見她的一身白衣。
    心有一瞬的悸動。
    他開口,“走慢些。”
    馬車放慢了速度,正好她快步能追上。
    她不急不餒,一如方才那樣快走跟著,臉卻越來越紅了。
    鬢角的汗洇濕頭發,看起來有些狼狽。
    楚鶴川輕咳兩聲,“停下。”
    馬車在宋妙元眼前晃了晃,赫然停了下來。
    她驚喜的眼前一亮,提裙跑了過去。
    “可是在等我?”她聲線微柔,聽起來讓人心軟軟的。
    楚鶴川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沒有回話。
    她也沒靦腆,輕巧的上了馬車,掀開了那道布簾。
    兩人四目相對,好似穿越了億萬光年一般,癡癡交纏。
    宋妙元先笑了笑,“小侯爺可是去韶山?”
    “若是順路,便捎我一程吧。”
    她走近坐下,嬌媚中帶著些許的戲謔,而他一如既往的正襟危坐,臉色微紅好似受了調戲一般。
    一路上,楚鶴川一聲沒吭。
    像是賭氣的孩子,氣鼓鼓的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給她。
    宋妙元眉目掃著,總覺得有些好笑。
    可今日,屬實不是開懷大笑的時日。
    冬月初八,是楚鶴川娘親的忌日。
    而韶山,正是她葬身的地方。
    小時候,她曾陪他去過,那片山上漫山遍野的紫菊,是她生前最愛的花。
    其實楚鶴川的印象裏也沒有娘親。
    她死時,他才不過兩歲而已。
    可正因如此,他對韶山的感情就更為特殊。
    在這裏,他可以放下一切隻做林氏的兒子。
    馬車漸漸停穩,楚鶴川率先一步下了車。
    臨水遠望,看到了那片紫色的山。
    腳下正是青淵,環在韶山周圍,屏障一般將其緊緊裹住。
    他抬腳,踩上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