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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向東兩口子雖然談不上孝順,但麵子工作也算到位。
    劈啪的鞭炮聲響起,白煙後麵是臨時搭起來的紅色格子塑料棚,各家借來的桌椅板凳高高低低,外頭支了幾口大鍋燉著席麵菜。劉向東讓他老家的叔伯寫簿子,自己則是帶著倆兒子跪在冰棺前頭。
    前頭來隨禮的進去鞠個躬或者磕個頭,頭上綁著白布的孝子賢孫就要隨著磕一個。
    簡梨上輩子經過兩家老人的喪事,見到這種場景有點懵。
    小聲問她媽:“這咋是這樣辦呢?”
    大院裏不是沒有去世的,但一般都是辦個簡單的儀式,然後火化。棉紡廠有自己的殯儀館和墓地,往那兒一送,往後孩子們也方便祭拜。
    可劉奶奶的喪事卻是她記憶中農村的樣子。
    王夢梅歎氣“誰叫你劉爺爺先死的呢?他那時候吊著一口氣非要埋回農村祖墳,現在你劉奶奶也隻能隨著葬回去。”
    王夢梅心裏替老太太難過。
    老太太生前不止一次說起過自己不願意回農村去,她跟簡鋒父親那種隨著廠子從外地過來的不一樣,她是本地附近縣城農村出來的。
    那時候兩口子在鄉下務農,家裏老人偏心,幾個兄弟欺負人,占了好的地皮,把不存水的沙地給他們兩口子。
    鬧災荒的時候,他們都餓的吐酸水了,妯娌愣是一碗棒子麵都不願意借。
    實在沒了法子,倆人進城討飯吃,後來陰差陽錯趕上招臨時工。倆人就這麽糊裏糊塗進了廠,後來混著混著成了正式工人。
    老太太是個多和氣的人啊,但一提起妯娌和小叔子就氣。
    “親兄弟啊,連碗粥都不給,那是要眼睜睜看著我們去死。”
    老太太吐一口吐沫“我死也不回去!”
    她管著男人也不讓回去,反正分家時候說好了,他倆分的東西少,往後養老也不輪。
    可誰知道男人不是這樣想。
    男人背著她往老家擺闊,借錢借票不說。臨死時候更是吊著一口氣也要回老家。
    他最後如願以償,可就是苦了老太太。
    注定要葬回去那個她厭煩了大半輩子的地方。
    王夢梅帶著女兒上了禮單磕了頭,王利明的老婆薛芳早就上過了,趕緊揮手讓她倆過去一塊坐。
    “嫂子,來!”
    王夢梅坐下:“你來的還怪早。”
    薛芳笑笑:“這不是貝貝鬧著餓了嗎?我想著早點來,然後吃完早點回去。”
    薛芳說著,先把桌上的花生米扒拉出來一小碟子給簡梨:“小梨先吃,熱菜還沒上呢。”
    簡梨笑嘻嘻接過來,逗著才四歲多點的王蓓蓓一塊吃。
    她爸這幾個發小,唯有王利明算得上人品正直。
    上輩子王利明最先去了南方,在南方工地搬磚,後來很快就交了好運氣,認識個小包工頭,包工頭瞅王利明勤快麻利,就把工地看場的事給了他。王利明順順利利跟著這包工頭幹了幾年,後來在南方買了房子,做起批發地板磚的生意。
    最開始也叫過簡鋒去的,可簡鋒那會兒已經打沒了心氣,叫王夢梅攔了一下就算了。
    再後來,兩家人也斷了聯係。
    王蓓蓓長得弱小,四歲多點還看著跟個小豆芽一樣。
    簡梨逗著她玩,一邊聽著大人們說閑話。
    王夢梅環顧四周,小聲問薛芳“今天這人怎麽這麽多?”
    來之前她想著左不過就是七八桌的事,可現在一看,二十桌了都快,還有挺多人沒位置,隻能上了禮單就走。
    “嫂子你不知道啊?劉向東給大院裏認識的人都發了帖,還正兒八經的各家都寫了名兒……就連燒鍋爐的老張都給了一封。”
    人老張這些年無兒無女的,深居簡出,跟廠子裏誰都沒交情,就連這樣的,劉向東都大清早去給人塞了一封帖。
    薛芳給閨女抹了一下嘴,話裏透著點看不上“這兩口子也是真幹得出。”
    簡直是叫人歎為觀止。
    劉向東送出去的帖子,除了極個別拉得下臉的人,收到帖子也不來,剩下的基本都來了。
    這幾年錢越來越不值錢,各家少了塊兒八毛的不好意思拿,出手就是五塊錢保底。
    王夢梅瞅著那邊登記禮單的人,手邊是一遝子的碎鈔,劉向東的老婆張琴在那兒迎來送往,牙花子都快壓不住要露出來。
    老太太這一去,他們兩口子是臉麵一點都不要了。
    王夢梅憤憤說道“有這樣的兒子兒媳,跟白養有什麽區別!”
    人活著時候做麵子功夫,死了倒是借著老人的光發一筆財。
    薛芳也歎了一口氣,她男人不在家,要是在家的話,她少不得要跟男人叮囑幾句。
    雖說小時候長起來的情分難得,但是在她看來,劉向東兩口子是真的不咋樣。
    對著親媽都這樣冷心冷肺的,叫人怎麽跟他來往?
    王夢梅也想到了這一層,但是她有點頭疼自家那個。
    雖然上次劉向東做的不好看,叫簡鋒心涼了大半,可是以她對自家那口子的了解,等到劉向東回頭再來家裏哭一哭,然後說說過去的不容易,簡鋒這人保管心軟。
    王夢梅想到這裏,心裏就煩躁。
    正好眼風一瞥,看見簡梨正在那兒把花生米撂著吃,一口一個,接的倒是很準,叫王蓓蓓一個勁的拍手叫好。
    “姐姐好厲害!”
    王夢梅……
    被死亡射線盯著的簡梨立刻放下手裏的花生米,乖巧坐好。
    她媽這會兒正要找人撒氣呢,她得忍著。忍到回了家,她媽就能把氣撒給她爸了!
    王蓓蓓歪著腦袋,像是很不明白簡梨怎麽不玩了。
    王夢梅剛要開口訓女兒。
    簡梨“媽,快,菜上來了!”
    一個打岔,把她媽剛蓄力的怒氣給打斷了。
    簡家的家訓。
    吃飯時候不能訓孩子。
    簡梨小時候就算是挨訓,也是吃飽了喝足了才會站在屋角開始。
    果然,熱菜一上,王夢梅千言萬語就化作一句話。
    “……吃吧!”
    正宗的農村大席菜,簡梨拿起筷子之前再次懺悔。
    我明天再好好減!
    席麵規格不高,畢竟劉向東兩口子摳,豬蹄排骨啥的都沒有,正中就是一大盤子的燴菜,二指寬的五花煎出油,加上白菜豆腐肉丸子粉條……燴出一大鍋油光四溢的雜菜。
    剩下就是兩個扣碗,一個扣酥雞,一個幹菜扣肉,還有幾個素菜。
    扣肉的分量都不大,一桌子就是燴菜分量最多,然後一桌子上一大盤的白饅頭。最後上個酸辣雞蛋湯。
    簡梨一手蒸饅頭一手吃燴菜,吃完一個饅頭,再拿一個。
    饅頭掰開,盡挑著幹菜扣肉裏麵的幹豆角往饅頭裏夾。幹菜浸潤了上麵肥肉的湯汁,吃起來軟爛又帶肉香,要不是簡梨在心裏勸自己控製一下,她少說還要再來一個饅頭的。
    王蓓蓓一貫是邊吃飯邊玩,今天被簡梨帶著,也吃了大半個饅頭,喜的薛芳一個勁的說讓簡梨多去自己家玩。
    “你來,阿姨給你做飯,你想吃什麽阿姨都給你做!”
    薛芳最喜歡簡梨這個大口吃飯的喜氣勁,偏生自己家三個人,都是吃個飯跟吃藥一樣。
    王蓓蓓打小就不愛吃飯,現在已經成了大院裏知名的“吃飯困難戶”了。
    也就是她不打孩子,不然王蓓蓓早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簡梨嘿嘿一笑,趁著她媽還沒想起來要收拾她,趕緊說道“媽,我去找我爸。他肯定忙的沒顧上吃,我給他換過來吃兩口。”
    簡梨一溜煙就跑了,然後找了一大圈,終於在劉向東家裏找到了她爸。
    劉向東也在,屋子裏就他們兩個人。
    簡梨頓時心中警鈴大作,這個劉向東,單獨找她爸幹啥?
    她進了屋,先背著人聽了一會兒。
    劉向東剛哭過,眼睛紅紅的,跟簡鋒說著自己的不容易。
    “鋒哥,你說我怎麽辦?老太太走了,家裏現在大的小的都上初中,孩子沒人看著不行。我家那口子也不能一直沒工作,沒工作家裏怎麽過啊,我一個月就掙那百十塊錢,孩子的校服錢都掏不出來……”
    “哥,你真不能幫著我問問廠裏,給我媳婦安排個掃廁所的活都行啊,至少家裏有個進項。”
    ……
    簡梨……
    她想起來了!
    上輩子也有這麽一遭,劉向東給她爸開口,她爸也果真找廠子裏問了,但問的結果也是不能安排。現在廠子裏別說是掃廁所了,就連公用廁所都是直接包出去了。
    哪兒去安排什麽閑差?
    後來她爸過意不去,就給張琴介紹了一個在市場裏幫閑的活,給人家早餐店搭把手,一個月錢不多,隻有八十塊。
    但張琴沒去幾天就嚷著起早太累,不去了不說,還到處說她爸心黑。
    她媽王夢梅那脾氣,當即就找去撕擼了一場,兩家的關係也就此陷入冰點。
    現在回想起來,劉向東和張琴兩口子更像是故意跟自家鬧掰的。關係鬧崩,之前欠的錢當然也就理所應當賴賬了。
    簡梨聽著她爸說道“現在廠子裏是真的不好安排……唉,向東,行了,我給你找……”
    簡梨大喊一聲“爸!”
    劉向東看見簡梨出現,頭都要大了。
    不是第一次了,這丫頭怎麽每次都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