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小年二十三這天。
    大中午的，三根杆下關春玲的小攤正被圍顧客圍了個水泄不通。
    她在板車上鋪了墊布，又將她從廣州批發回來的一些大紅燈串、花串，對聯，門簾等東西擺在上麵。
    好些相熟的工友路過她的攤子，忍不住高聲問道“小關，今天沒飯吃啊？”
    關春玲笑道“對，今天沒飯吃！但是有饅頭……現在年底了嘛，來鎮上做工的人也少了，賣飯不劃算，賣不出去！大哥你要饅頭嗎？三分錢一個！”
    工友們猶豫片刻，還是來她的小攤上買了饅頭。
    熱氣騰騰又白胖鬆軟的饅頭，掰開以後往裏頭澆上一勺辣椒醬，一樣好吃！
    嘶哈嘶哈一口氣吃完，忍不住再買一個……
    兩個大饅頭吃完，再找小關要一勺免費的茶水，整個人吃得飽飽的，不比吃工人飯差。
    關鍵是，還便宜呢！
    一份工人飯，一葷一素一醃菜要兩角錢；
    一素一醃菜的也要一角五啊！
    一旁的小孩子見工人叔叔們吃得香，也吵著鬧著要吃饅頭。
    就這樣，關春玲的生意還算不錯。
    一時間，男的都來她這兒買饅頭，婦女孩子都來她這淘些小飾品，老太太們也都來她攤子上買陳曉霞擺的菜……
    關春玲被忙得腳不沾地。
    關月旖主動跑來幫媽媽的忙。
    陳曉霞慣會躲懶。
    一見關月旖來幫忙了，陳曉霞立刻扶住了額頭，對關春玲說道“春玲，哎喲我頭痛，我回去歇歇啊！”
    說完，也沒管關春玲同不同意，一走了之。
    關春玲看著陳曉霞的背景，直搖頭。
    關月旖卻挺高興——陳曉霞不在才好呢！因為一會兒許培光會過來。
    前世也是這樣，
    小年二十三這天，許培光趕來找關春玲，想邀約她晚上一塊兒去逛廟會，卻遭到關春玲的婉拒。
    前世的關春玲可沒被女兒慫恿著提前去了一趟廣州，掙得盆滿缽滿回來了……
    所以她拒絕許培光的理由，是她要去廟會擺攤。
    這是她和陳曉霞能在過年前最後掙一筆的機會。
    當時許培光沒說什麽，但那天晚上，他一直陪著關春玲守攤子。直到後來廟會散了場，他才離開。
    當然了，那會兒他也不是真正離開了，而是躲在暗處，等著他雇來的混混們出現呢！
    這一次麽——
    關月旖冷笑。
    她肯定要搞破壞的。
    可是，許培光一直沒有出現。
    關月旖隻好繼續幫媽媽守攤子，賣饅頭、幫嬸嬸姨姨看挑年花……
    乖巧得不得了。
    大家都稱讚月月乖。
    關春玲樂得不行，不好意思地對大家說道“她呀，乖是乖，就是性子太麵了……”
    中午一點半後，人群漸漸散去。
    許培光終於出現了。
    他今天應該特意收拾過。
    穿著杏色休閑西服，裏頭是白色高領毛衣，下身穿著深咖啡色燈芯絨的褲子，一雙杏色休閑皮鞋。
    發型還是清爽的四六分。
    許培光本來就長得挺英俊儒雅的，這麽一打扮，更加像個港味十足的男明星。
    小鎮哪有這麽出色的人物！
    一時間，好多人都側目看著許培光。
    更多的大姑娘小媳婦……本來已經在關春玲的攤子上買了年花了，這會兒又一個二個地往關春玲的小攤上跑。
    關春玲一直沒理會許培光。
    不過——
    說實話，許培光往她攤子旁邊一站，確實又給她帶來了幾樁生意。
    忙到下午快三點，市集上基本已經沒人了。
    關春玲也就沒了不理會許培光的理由。
    這正是許培光的目的。
    他灼灼有神地盯著關春玲。
    關春玲長得很漂亮，十分具有古典美，看起來就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兒。
    他莫名有些麵紅，清了清嗓子，“春玲，那天……”
    關月旖可不想看著許培光調戲她媽。
    她決定直接辦正事兒。
    於是轉頭問關春玲，“媽我們回去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們還要去為廟會街擺攤呢！”
    關春玲一愣。
    哈？
    她什麽時候說過，要去廟會街擺攤？
    現在她都已經不差錢了，並不是很想在那麽寒冷的夜裏，拖著、推著那麽重的板車，往返七八裏路去擺攤，就為了掙上那幾塊錢。
    現在她手裏有錢了，她還想著這麽多年來，她都沒有和女兒一起好好逛過廟會，想趁這次機會，母女倆好好玩一玩呢！
    再說了，今天不出攤、隻遊玩的計劃，她不是一早就已經和女兒達成共識了嗎？
    怎麽又變了！
    不過，關春玲還沒來得及問女兒……
    許培光已經激動地問道“你們晚上也要去逛廟會？”
    關春玲一心想要避開他，準備嘴上說不去，到時候再和女兒偷偷去——
    沒想到她女兒直點頭，“對啊！許叔叔，你也去啊？”
    許培光高興得像個孩子，“對對對！我也想去逛逛！那我們一起去？”
    關月旖茶裏茶氣地說道“那可能不太方便，我和我媽要拉著板車去……要不，許叔叔你先去吧！”
    許培光一時上了頭，拍著胸脯說道“沒事啊我幫你們拉板車！”
    關月旖愈發茶顏觀色，欲言又止，“還是不了吧，謝謝許叔叔了，我們這板車可重了！許叔叔你拉不動的。”
    男人絕不允許任何人在他喜歡的人麵前說自己不行。
    許培光立刻說道“我可以的！我拉得動的！”
    關月旖隻好幽幽歎氣，“那好吧！謝謝許叔叔了。”她看到了媽媽麵上不讚同的表情，趕是把頭轉到了一邊。
    許培光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歡欣雀躍。
    那既然許培光都已經吵著嚷著要幫關氏母女拉車，關月旖也就不矯情了，“許叔叔，那不如我們再在就去？早點去，早點占個好位置，早點安置好了，我和我媽就有時間去逛一逛了。”
    許培光心花怒放，“好！”
    關月旖轉頭對關春玲說，“媽，那我和許叔叔先去，你回家去拿出攤的東西，直接送到廟會那兒去。”
    此言一出，許培光和關春玲全都愣住了。
    許培光是覺得，少了關春玲的陪伴，那他豈不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可轉念一想，能討好一下關春玲的女兒也好！
    關春玲則完全不知道女兒到底怎麽想的，
    可是，自從她聽了女兒的勸告去了一趟廣州，短短半個月就掙了一大筆錢後，就對女兒生出了莫名的信任。
    她相信女兒這麽做，肯定有原因。
    再一想，現在是大白天的，而且鎮上很多人都朝著廟會的方向走，光天化日之下，倒也不怕女兒出什麽事。
    關春玲同意了，轉身回去。
    許培光也躍躍欲試。
    他拉著板車——
    半天也拉不動！
    一張臉憋得通紅！！！
    但最終，許培光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顫顫巍巍地拉動了板車。
    關月旖看著衣著光鮮體麵、但體能等於半個廢物的許培光，心想她和媽媽居然都沒有懷疑過，前世這弱雞男人到底是怎麽揮退一擁而上的六七個混混的？！
    關月旖冷笑。
    她可沒有幫許培光一丁點。
    所以許培光花了近兩小時的時間，才顫著兩條腿，將沉重的板車給拉到了廟會。
    這段路，如果是關月旖和媽媽合力一個拉板車、一個推板車，也就是四十分鍾能走到了。
    但關月旖麵上卻露出了對許培光的感激之情，“許叔叔，你太好了！我要向你道歉！”
    許培光一愣。
    關月旖說道“那天我不應該找你要許倩子敲詐我的那六塊三角錢的，幸好你沒給我。”
    許培光老臉一紅，才想起那天確實過於慌亂，忘了把錢還給關月旖了。
    “所以就抵去一塊錢，當作是叔叔幫我媽媽拉車的報酬了！”關月旖笑著說道。
    瞅瞅！
    萬元戶幫她家拉車還要倒給她錢！
    關月旖想笑。
    而許培光的臉則紅成了猴子屁股，“不不不！這怎麽行……”
    他當然不能在暗戀對象的家人麵前丟臉，慌慌張張掏出錢包，找了找，好像零鈔不太夠，索性拿了一張大團結（10元），遞給關月旖，“月月，上回是我不好，我沒有教育好倩子……這錢給你，咱們能不能把以前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忘掉？”
    “好的，許叔叔。”關月旖接過了大團結，乖巧地答道。
    以前的不愉快確實可以不要再想了。
    因為從今天起，你會有其他的的不愉快，並且會讓人“津津樂道”很久哦！
    關月旖抿嘴一笑。
    關春玲和陳曉霞、祁俊也扛著大包小包趕了來。
    許培光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含情脈脈地看著關春玲。
    關春玲毫無覺察。
    她和陳曉霞忙著把貨物從包袱裏拿出來，一一放在小攤上……
    陳曉霞的心情很不好。
    她一是見不得萬元戶討好關春玲，一是已經知道關月旖和祁俊鬧了矛盾，於是她表麵上看起來是在幫關春玲擺攤，實際上卻借著幫關春玲擺攤，各種阻撓許培光靠近關春玲。
    許培光好幾次想擠到關春玲身邊去，卻每每被陳曉霞隔開。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和關春玲搭訕——
    陳曉霞就不停地大聲說道“月月、小俊，這兒有我們就夠了，你倆去玩吧！去逛逛！”
    許培光隻好訕訕地閉了嘴。
    關月旖懶得看許培光和陳曉霞鬥法，抬腿走了。
    祁俊追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男的清瘦英俊，女的苗條漂亮，倒是很般配。
    祁俊忍不住問道“月月，我們一直很好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突然生了我的氣？我到底哪兒做得不好，隻要你說，我一定改。”
    關月旖無比厭煩。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她媽媽。
    至於祁俊麽，日後再找他算賬。
    所以關月旖壓根兒不理會祁俊，當他是空氣一樣不存在。
    她走遠了以後，回頭悄悄看了祁俊一眼。
    祁俊呆站在原地，神情沮喪，像隻被主人遺棄的小狗。
    關月旖冷笑。
    前世的她，要很辛苦的做工掙錢，才能供養祁俊讀書。
    他媽陳曉霞一早就借口身體不舒服，不幹活了……四舍五入等於關月旖也要供養陳曉霞。
    而在許倩子的以死相逼之下，關春玲和許培光簽訂了協議，許氏企業的營收與關春玲無關。
    雖然許氏企業全靠關春玲的美食配方生存，可關春玲隻能拿每個月五千塊錢的固定工資……
    關月旖呢，每找一份工作，就被會許倩子攪黃一份。
    再加上她沒有學曆，隻能做銷售員、業務員這樣的工作，收入並不高。
    祁俊一直安安心心地接受關月旖的供養，卻要和許倩子曖昧！
    關月旖心知肚明，許倩子像個瘋子一樣，她未必真心喜歡祁俊，但隻要能給關月旖添堵，她不介意利用祁俊。
    讓關月旖傷心的，是祁俊的態度——每當關月旖質問祁俊，為什麽要和許倩子曖昧的時候，祁俊總是冷冷的、不耐煩地說
    “我是為你好，倩子是你姐姐，我是在幫你修複家庭關係……”
    一想起往事，關月旖恨祁俊恨得不行。
    雖說前世她已經報過仇了。
    但重來一世，如果這兩個人還想再害她的話，她真不介意再把他倆摁死一次！
    關月旖跺跺腳，走開了。
    不得不說，廟會真的很熱鬧。
    幾乎整個鎮上、附近鄉下的人，全都扶老攜幼的來了。
    廟會最熱鬧的就是神靈出遊和儺舞表演。
    對關月旖來說，這是一場難得的複古民俗活動的體驗。
    她玩得很開心。
    入夜後，關月旖和媽媽形影不離。
    關春玲去廟裏捐了二斤香油錢，請了一枚開過光的平安符，很虔誠地用個小小錦囊裝好，讓關月旖掛在脖子上。
    當然了，關月旖也一直在暗中觀察著許培光。
    今天來逛廟會的人多，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關月旖確實看到許培光鬼鬼祟祟地找了幾個混混在隱蔽的地方密謀……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籌劃今晚的英雄救美行動。
    反正，關月旖認識其中一個混混。
    那混混叫趙五，後來成為許培光的馬仔，跟隨了許培光十來年。
    有一次趙五吃醉了酒見到關月旖，醉醺醺地說起當年事，關月旖和關春玲這才明白過來……
    這一世麽，關月旖冷冷地盯著正聚精會神和趙五交代細節的許培光，笑了。
    夜裏十點多，許培光果然像前世那樣向關春玲告別，說他還得趕回桐花鎮去，就先走了。
    關月旖心知肚明——許培光當然要提前離開了！他必須要提前趕到半路潛伏好，否則一會兒怎麽英雄救美呢？
    許培光離開後，關月旖突然麵露痛苦，對關春玲說道“媽媽，我肚子疼！”
    關春玲愣了一下，急了，“是不是剛才吃的小吃太多太雜了？”
    關月旖擺手，“媽，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關春玲還沒回答，陳曉霞不樂意了，“哎呀要是你們先走了，這板車這麽重，我和祁俊可拉不動！”
    關月旖捂著肚子，“媽，你給陳姨兩塊錢，辛苦她幫我們把板車推回去吧！”
    陳曉霞一聽，立刻轉了口風，“那既然月月不舒服……春玲，那你們還是先回去吧！對了，這兩塊錢從板車月租裏扣，成嗎？”
    關春玲擔心女兒，同意了。
    她正準備扶著女兒離開——
    關月旖又道“媽媽，我冷。”
    關春玲二話不說，脫下了身上九成新的綠色棉衣，將之披在關月旖身上。
    關月旖又道“媽媽，你也會冷的。”她指著自己一早準備好、放在板車上的媽媽的舊棉衣，說道“媽媽你穿這個吧！”
    關春玲著急女兒的身體，也沒想太多，拿過自己的舊棉衣匆匆穿上，扶著女兒就走。
    關月旖又來了事兒，“媽媽，我口渴，你先倒口水給我喝。”
    關春玲隻得又拿過水壺，給關月旖倒了一杯水喝。
    關月旖這才準備跟著媽媽先走一步——
    可走了兩步，關月旖又有事兒了，“剛才冷，現在又熱，誒，這棉衣我還是不穿了，陳姨，辛苦你幫我媽把這新棉衣拿回家……這衣裳可貴，一百一件呢！別弄丟了！”
    關春玲見了，也有些舍不得那件新衣，畢竟才穿了一天，便伸長了手去拿，準備帶走。
    關月旖麵色一變，“媽媽我肚子疼，我們快走吧！”
    沒法子，關春玲隻好舍棄了那件棉衣，扶著女兒快快離開。
    而陳曉霞眼睜睜看著關氏母女離開以後，這才哼了一聲，拿過了被關月旖放在板車上的那件漂亮的綠色棉衣。
    “就這件……要一百多塊錢？誰信啊！吹牛吧！”
    “但料子確實好，又輕又厚實，還挺好看呢！”
    陳曉霞一邊撫著這件棉衣，一邊喃喃自語。
    最終，她沒能忍住，穿上這件綠棉衣，左右扭了扭，問祁俊，“兒子，這衣裳我穿著……好看嗎？”
    祁俊沒精打彩地“嗯”了一聲。
    陳曉霞喜滋滋地說道“兒子我們走吧！”
    就這樣，祁俊拉車，陳曉霞穿著漂亮的綠棉衣在後頭推車，母子倆辛苦地推著板車朝著鎮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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