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大人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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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遠處兀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叫喊,聲音極似雲薑,阿磐極力壓住要逸出喉間的哭聲,閉緊眸子。
    哀哉!
    眼淚一滾,在雪裏凝成了冰。
    沒有人能逃出魏人的追殺,她唯一的親人雲薑也已經死了。
    隻以為那寒光凜冽的大刀必然要砍下她的頭顱,抑或要刺透她的心口,不曾想忽而一聲慘叫,就要落下的大刀竟赫赫然頓在了半道。
    阿磐驀地睜眸,見一支羽箭直直地穿透了魏人的胸膛,那魏人瞠目結舌,身子一歪,霍地就摔下馬去,噴濺了她一身的血。
    下意識回頭望去,隔著飛雪,見一駕馬車就停在幾步開外的距離,車外不過坐了兩個男子,一身的鬥笠布衣,似尋常的百姓裝扮,看不清什麽模樣。
    一人持韁,似是趕車的。
    一人握弓,適才那一箭大抵正出自此人手筆。
    餘下幾個魏人聞聲打馬奔來,遠遠地就開始大聲暴喝,“大膽!什麽人!敢殺我魏國將軍!看斧!”
    須臾的工夫,魏人那殺氣凜凜的斧鉞已然劃破長空,呼嘯著向她飛擲過來。
    脊背一涼,阿磐蹣跚起身,本能地朝著馬車倉皇奔去,“大人救命!”
    隻聽“錚”的一聲,車外持弓的男子一箭離弦,穿風破雪,魏人的斧鉞便歪去了一旁,砰得一聲墜進了雪裏。
    其餘的追兵也都口中吐血,一個個狼哭鬼嚎地跌下了馬去。
    阿磐驚顫不已,匍匐在車前,“多謝”二字還不曾說出口,趕車的人卻道,“你該謝的是我家主人。”
    哦!
    阿磐心頭一暖,這是中山的鄉音!
    雖不知他們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誰,但在魏地絕境遇見了同是天涯淪落的中山人,心中立時便生了幾分親近。
    不必說此處距離魏營不過半日腳程,魏軍若知道中山營妓全都被趙國兵馬衝散,定然還要派人來搜捕。
    即便不曾追來,她一人饑寒交迫,也走不出這冰天雪地。
    阿磐心中敬畏又感激,因而伏在地上,朝著車裏的人深深一拜,“多謝大人。”
    良久都沒能等來車裏的人開口說話,這天地周遭一片岑寂,隻聽得見北風卷著雪呼啦啦地刮,刮了個不停。
    天色陰陰的,這饕風虐雪還兀自鋪天蓋地下著,似是沒個盡頭。
    西北風如刀割臉,她就在這風雪裏微微發抖。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馬車裏的人徐徐問起,“是中山人?”
    阿磐忍住周身的寒顫,連忙直起身來,“是,求大人阿磐回家!”
    車門吱呀一聲緩緩推開,阿磐仰頭望去,見車內端然坐著一位十分儒雅的年輕人。
    一身簡樸的布衣掩不住周身的貴氣,隻是臉色十分蒼白,沒有幾分血色,間或幹咳幾聲,看起來身子並不算好。
    但開口說話時聲音是清潤寬和的,“還不知我是什麽人,就要跟我走?”
    她壓著聲腔中的顫抖,“阿磐隻知道大人是中山人。”
    是中山人,也是救命恩人。
    既是救命恩人,那便是自己人,是親人,是家人,是在此時此刻值得托付的人。
    那人笑歎一聲,“中山已經亡了。”
    是,中山已經亡了,因而她與姐姐淪落成了魏國的營妓,也因此險些死在魏人刀下。
    她這一顆心啊驚惶不安,不知該說些什麽話,既有劫後餘生的慶幸,然而對自己何去何從卻又十分茫然,心裏空落落的不知歸處。
    雪漸歇下,凍透了肌骨。
    阿磐的一雙葛屨早不知丟到何處去了,袍角褲管早就被雪水洇透,一雙腳也早就失去了知覺。整個人全身僵硬,抑製不住地打著寒顫。
    又是良久過去了,才聽見車裏的年輕人問,“上了馬車,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可還上?”
    這時候,阿磐還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隻想著,總得先離開這鬼地方,以後究竟會怎麽樣,那就等以後再說。
    人又不是神仙,哪兒就能料得到以後呢?總之都是中山人,再壞都不會比魏人壞。
    隻要不去魏軍,不做營妓,隻要能安身立命,去做個清白的人,命是誰的又有什麽關係。
    車裏的人有一雙清冷的眸子,此時垂眸淡淡睨來,不說什麽話,隻等著阿磐自己定奪。
    拉韁的人等不及,很快催促起來,“主人問你話,若不上,周某可就趕車了。”
    話音甫落,這便揚鞭打起馬來,轅馬嘶鳴一聲,刨蹬了幾下蹄子,竟果真疾馳著走了。
    怎麽就走了呢?
    阿磐方寸大亂,整個人已經是驚弓之鳥了,再來不及思慮什麽,緊跟著就蹣跚著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著馬車追去,“大人!”
    魏國的鬼天氣真是墮指裂膚,風卷著殘雪鋪天蓋地地刮著,荒野裏的雪總有膝頭那麽高了,她那一雙腿就似灌了鉛,抬也抬不高,邁也邁不動,腳也早不是自己的了,僵硬的似兩塊冰涼的石頭,不過才跑了四五步,又被橫在雪裏的骸骨絆倒,噗通一下便栽進了雪裏。
    是,這中山與魏國的交界,打了好幾年。
    這數年曾死了無數的將士,這雪裏也埋下了無數的枯骨。
    阿磐在雪裏掙紮大叫,“大人!大人救命!”
    那人的馬車早奔出了數十步了,沒想到這時候竟應聲停了下來。
    阿磐鼻尖一酸,趕忙起身踉踉蹌蹌地追了上去,壓著聲腔裏的顫抖,“大人!”
    車裏的人到底心軟了,掩袖咳了幾聲,片刻丟出來一件大氅,這才道,“上車吧。”
    阿磐再顧不得許多,趕忙拾起大氅裹住身子,一雙手腳凍得發紫,緊緊抓住車軫想要爬上馬車,然而身量不高,那梆梆硬的腳底板又打著滑,灰頭土臉,十分狼狽。
    前室坐著的兩個人隻是冷眼旁觀,倒是車裏的年輕人朝她伸出手來。
    那是一隻蒼白瘦削的手。
    原本養得似象牙一樣,金尊玉貴的,連一點兒繭子都不見。
    然後從手心到袍袖下的一段手腕,是赫然一道長長的新疤。
    雖已結了痂,看起來仍舊十分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