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5章 你的人和心,都隻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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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生在哪裏,長在哪裏,就是哪裏的人,豈有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人的道理?
    這世上有這樣的人嗎?
    也許正是因了不怎麽有,因而那極少有的,說不分明也辯白不清楚的,才算是“通敵”,才算是“叛國”,是這樣吧?
    人在冰涼的地上臥著,神魂恍惚,昏頭昏腦。
    父親通敵賣國,到底通的是哪個“敵”,賣的又是哪個“國”?
    他們口中的父親,到底是她的生父,還是她那在靈壽的養父?
    那魏國與中山到底哪一個才算是自己的“國”,才算是父親的國呢?
    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隻知道自己肩頭的傷火辣辣地疼,整個人都虛弱得發冷,全身也都打著顫兒。
    進棺與侍奉,她選了進棺。
    那進棺之後呢?
    進棺之後是要送回魏營還是留在千機門,也全都不知道。
    當時隻為了要避開榻上侍奉,竟沒能問一問。
    出了棺就被帶著洗了身子,也泡了藥草浴,傷處還沒來得及包紮呢。
    似這樣的藥草浴,從前在千機門是每日都會有的。
    說是能強身健骨,泡得時間久了,還能百毒不侵。
    是不是能百毒不侵,如今也還沒有機會嚐試,反倒是因了夜夜不能眠,雖在玳婆子的照料下成日好生養著,倒不如從前跑在山間,成日吃著粗茶淡飯的時候了。
    那人抬手在她身上輕撫,隔著兩層素軟的衣袍,沿著她的脊骨往下,由後頸開始撫到脊骨的尾端。
    阿磐繃著身子,噤若寒蟬,渾身輕顫,她不知道蕭延年要幹什麽。
    也許就隻是一次輕佻的撫摸?
    不,他是君王,是主人,這怎算輕佻,這是他對自己私有物的信手一弄,就似玩弄個小貓小狗。
    還是說,他正在鑽研如何沿著這根脊骨,從她的後頸往下,一寸一寸,一根一根地,把她的骨頭全都給挖出來。
    也許隻取上那麽一小截,好叫她長個腦子,長個教訓,叫她謹守本分,再不敢輕舉妄動,不敢生了二心。
    她閉緊眸子忍著,忍無可忍時便問那人,“主人打算怎樣處置阿磐?”
    那人的手沒有停歇,也並沒有正麵解了她的疑惑,隻是自顧自地歎了一句,“真是便宜他了。”
    “你在魏營的時候,會想起我來麽?”
    阿磐回道,“阿磐日日都會想主人。”
    那人又問,“在他榻上的時候呢?想的是誰?”
    阿磐眼皮驟然一跳,心裏發毛,“想的也是主人。”
    那人聞言才笑,“最好如此,我早告誡過你,永不許對魏人動情,望你牢記。”
    “阿磐記得,時刻也不敢忘。”
    繼而那隻帶了疤的覆在了她的心口上,那人提醒,“你的人,心,都隻能是我的。
    她的心砰砰地跳,不是因了歡喜而跳,是因了驚駭而跳。
    眼前的主人有一副儒雅俊秀的皮囊,然而這皮囊之內呢?也許下一刻就能裂碎她的衣袍,剖開她的心肝。
    他能幹得出來。
    因而阿磐應了。
    他說什麽,她便應什麽。應了之後會怎麽樣,又能怎麽樣,她不知道,也不去想。
    眼下就隻有應了他這一條路可走。
    她應答說,“阿磐是主人的。”
    然他到底要幹什麽,蕭延年不說,旁人便也全都不知道。
    蕭延年出門的時候,阿磐聽見範存孝低聲問起,“主人可要送阿磐師妹回去?”
    不見蕭延年說話,倒是陸商陰陽怪氣地提醒,“範師兄僭越了。”
    範存孝沒有理會陸商的陰陽怪氣,仍舊進言,“若要回去,就不好再拖了。”
    是啊,阿磐想,若要回去,就不能再拖了。
    這麽活生生的一個人不見了,當先發現的就會是寸步不離的玳婆子啊。
    不管蕭延年心裏在盤算什麽,阿磐到底還是出了千機門。
    出千機門的時候,天還是黑的。
    一輛馬車送她上了路。
    送她上路的是範存孝,也還有永遠甩不掉的陸商。
    但既有範存孝在一旁,陸商總要收斂些吧?阿磐是這樣想的,也正是因了人就似被抽了筋扒了皮,昏昏沉沉,沒有一點兒的力氣,因此才這樣想。
    可陸商人麵獸心,向來陰魂不散,豈會因了一旁有人而收手。
    原就不喜歡阿磐,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又因了白磷的事算是真正地結了仇,在千機門的這數日因了蕭延年的緣故,總算還能控製住腰間的刀。
    如今既到了荒山老林,既遠離蕭延年,又沒有魏武卒,因而要殺一個才進過棺的人,簡直是天賜良機。
    那可真算是神不知鬼不覺。
    行到沒有人煙的地方,聽見陸商開口說了話,“師兄,我想淨手,想必師妹也有這個意思,勞師兄避一避,避得遠一些。”
    範存孝是千機門難得一見的好人,聞言勒馬止步,應了一聲,“師妹快一些,天亮前進營。”
    言罷果真下了馬車,一個人背著劍往暗處走去了。
    陸商要幹什麽,阿磐心裏有數。範存孝一走,她的額際就開始突突跳了起來。
    待範存孝的腳步聲輕了,遠了,再聽不見了,她的一顆心也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裏。
    “吱呀”一聲,這一聲益發使她的心險些跳了出來。
    外頭坐著的毒婦已慢悠悠地推開車門,陰森森地說話,“師妹,請吧。”
    阿磐穩著心神,問她,“師姐又想幹什麽?”
    陸商啞然失笑,“我要幹什麽,你不知道?”
    知道啊,怎不知道。
    她的長簪已經拔下,握在掌心,藏於袖中。
    那毒婦在月色下抬起刀來細細欣賞,幽幽一歎,“這刀好一陣子沒用,手有些癢了。”
    阿磐捂住傷處坐起身來,“又要殺我?”
    陸商沒有什麽可藏著掖著的,她聽起來隱隱興奮,連這興奮都不願意隱藏一下,“是呀,看看這刀刃鈍還是不鈍,若鈍了,先拿你的血開開鋒啊。”
    說著話,手已經進了車輿,一把扼住阿磐的小臂,就攥著那小臂猛地起力,一下就將她拖出了馬車,“出來!”
    驂馬在輈下不安地嘶了一聲,打著響鼻,陸商就單膝抵在馬車前室,那大刀已然出鞘,在月下乍然迸出了駭人的寒光。
    (古時馬車中駕車部分主要有轅和軛,後接車軸、前連馬匹的車杠,大車是雙杠置兩旁,稱轅,小車是單杠置當中,稱輈)
    廢話再不多說,寒光直逼阿磐頸間。
    持刀的人咬牙切齒,壓聲喝道,“受死吧!賤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