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8章 脫下,孤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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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前以為是魏王父的人,可魏王父的人斷不會為她隱瞞消息。玳婆子慈和笑道,“與姑娘一樣的人。”
    阿磐怔然。
    哦。
    是千機門的人。
    心中恍然一明,知道了範存孝說的“會有人照應你”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可玳婆子最初是謝玄找的人啊,原本還以為不過是在東壁侍奉的嬤嬤,想破了腦袋,怎麽想都想不到她竟是蕭延年的人。
    難怪,難怪她在魏營幹什麽,蕭延年都是知道的。
    也難怪,當日伶人獻舞時,她為謝玄擋了孟亞夫的劍,蕭延年也都是知道的。
    難怪,每次陸商來,都能完美避開魏人,無人察覺。
    時至今日,這一切也都說得過去了。
    她的心思在旁處,竟沒想著好好留意身邊的人。
    魏營裏又豈會隻有一個中山的細作。阿磐望著玳婆子,還是一樣利索的身影,還是一樣慈和的麵孔,久久回不過神來,“嬤嬤怎麽不早說呢?”
    玳婆子仍笑,“姑娘什麽也不要問,我也並不認得姑娘。姑娘做姑娘該做的事,我,做我自己該做的事。旁人不會知道我是誰,你也不要把我當作自己人。”
    是了,不當作自己人,旁人也才不會起疑心。
    難怪玳婆子隱藏得好,進了魏營侯從也不曾露出一點兒馬腳。
    大約,大約王父那邊還把玳婆子當成了自己人。
    見阿磐恍恍出神,婆子又道,“主人都安排妥當,這三日無人進帳,姑娘安心養傷。”
    說完就走了。
    小帳這就安靜了下來,然阿磐半睡半醒的,許久都不曾睡著。
    朦朦朧朧中聽見外頭有人說話,有人問,“衛姑娘今日怎麽樣了?可好些了?”
    阿磐驀地清醒過來,一雙耳朵豎起來仔細聽著。
    那是周子胥的聲音,隔著帳門聽得清楚。
    玳婆子便笑著回,“衛姑娘用了將軍的藥,總算好一些啦,但還是沒什麽精神,總得再養上一兩日才能下地。”
    阿磐心裏一動,聽這問話,周子胥大抵是每日都來。而這數日的空當,玳婆子正是這般為她隱瞞消息。
    阿磐那顆懸了一整夜的心這才總算落了地,細想也是,她被謝玄冷待,除了玳婆子,小帳無人會來,因而也少有人察覺。
    這鬼門關,可算是趟了過來。
    緩緩鬆了一口氣,可出了千機門,仍似大病了一場。
    人蔫巴巴地沒有一點兒精神,就成日地窩在帳中睡。
    聽玳婆子說鄭姬常往大帳去,頗得王父歡心。
    哦,與衛姑娘當時一樣,也是一去便是一整夜。
    阿磐聽了鼻尖發酸,知道謝玄寒疾愈重,除了女人,本就無藥可解。
    還聽玳婆子說王父待鄭姬也好,說鄭姬比衛姑娘豐腴,姑娘家嘛就是要白白胖胖的才好。
    還說鄭姬與旁的舞姬也不同,鄭姬不吵不鬧,不爭不搶,會看眼色又會伺候人,甚好,王父喜歡的大抵就是這模樣兒的。
    聽說小惠王帶來的伶人都被打發到邊關修長城了,長平侯通敵叛國的事查了好些天,最後得出是小惠王嚇得口不擇言,胡亂攀咬罷了。
    又聽說武安君嚇出了病來,臥在榻上起不來身,早就鬧著要回大梁了。
    說小惠王倒是該吃吃,該喝喝,不知從哪裏又搞出了些伶人,不見他召見舞姬姑娘,那些健碩伶人倒是一個個兒地往帳中進。
    成日淫詞豔曲,把魏營搞得人心浮動,雞飛狗跳的。
    周子胥來問話的時候愈發少了,阿磐也還是成日地悶在小帳。
    不出帳,也不見人。
    出去幹什麽呢?
    去看鄭姬如何一次次進帳侍奉,於王父身下承歡嗎?
    唉,不出。
    不聽。
    不看。
    魏惠王三年四月二十,宜祭祀酬神,破土造廟。
    黃道吉日,邶君獻國。
    這一日,三軍拔營,從寅時就開始了咣咣鏘鏘。
    拆塔樓,撤營帳,營營逐逐,風塵碌碌。
    玳婆子引阿磐出帳,帳外是一輛小軺。
    要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要她乘小軺走,她便乘小軺走。
    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也一句都不多嘴。
    上了小軺跟著大部人馬走,車馬嘈雜,人嘶馬叫,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依舊提不起什麽精神。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什麽地方,忽見玳婆子推開車門,笑道,“衛姑娘,快下車吧。”
    上車就上車,下車便下車,似個提線木偶,行屍走肉的。
    然。
    然甫一下了馬車,就見謝玄的王青蓋車於一旁穩穩地停著。
    阿磐心頭一跳,正要活過來。
    又見鄭姬從車裏探出了腦袋來,盈盈笑道,“衛姝,上車。”
    哦,鄭姬也在。
    才要活過來,又半死了過去。
    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說不清也道不明,可就是這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滋味,叫她胸口似堵了一塊巨石,又悶又堵,悶堵得喘不過氣來。
    恍恍然意識到,這六七日的工夫過去,鄭姬已然取代衛姝。
    隻是因了衛姝與他記憶裏的人還有幾分相似,因而才割舍不下吧,然而這割舍不下也不過區區一星半點兒而已。
    唉,罷了。
    活著就行,還妄求些什麽啊。
    玳婆子攙她登車,那金尊玉貴的人已在車輿端坐。
    原還想問問他,“大人最近好些了嗎?”
    但在他的新寵麵前,這樣的話到底是開不了口了。
    她沒有奴顏媚骨,不會獻媚取寵,也不願爭寵鬥豔,心裏的話便全都噎回了喉腔。
    鄭姬坐在那人身邊說笑,時不時附耳說話。
    那一雙人,珠輝玉映,郎豔獨絕。
    阿磐低低地垂著頭,再不敢去看,恍然想起了蕭延年的話來。
    “瞧你,這半人半鬼的模樣,他可還會要你?”
    她如今知道不會了。
    但那人有了更好的藥,也實在是件好事呐。
    王青蓋車軲轆軲轆地往前疾馳,十六隻馬蹄在邶國大道上踏出了參差不齊的聲響來,赤金鈴鐺還是如從前一樣在風裏清脆脆地響著。
    忽聽那人問道,“每日可在用藥?”
    聲音不高不低,阿磐當那人在問鄭姬。
    可鄭姬又偏過頭來與她說話,“王父問你話呢!”
    抬眸看見鄭姬粲然笑著,一雙眸子亮晶晶地閃著光,正與端坐車輿的人笑,“奴去外頭透氣,主君要有吩咐,奴就進來。”
    正是向她示威的好時候,鄭姬竟然走了。
    阿磐怔忪望著,而鄭姬已經推開車門跳下了馬車。
    聽得那人又問,“聽說你總在睡,如今好些了嗎?”
    阿磐心頭一酸,刀劍刺進肩頭的時候沒有哭,被主人掌摑的時候沒有哭,進棺思過的時候也沒有哭,如今那人不過隻過問一句,就險些叫她垂下淚來。
    眼裏的淚珠團團打著轉兒,那提線木偶呀,一下子就活了過來。
    阿磐破顏一笑,“奴好多了,奴已經好了。”
    那人大抵不信,那人舒眉展眼,“拆開,孤看一眼。”
    阿磐眼波流轉,掀眸朝謝玄望去。
    那人啊,那人沐在春四月的日光裏,那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是絕世的容光,清潤的目光溫和地落在了她的肩頭。
    什麽王父凶險。
    他是心軟的神,阿磐早就知道。
    悄然抬袖捂住了傷處,心裏卻頓然歡喜起來,“奴怕汙了大人的眼。”
    “上前。”
    那人說。
    那低沉的嗓音總是蠱惑人心,她一聽就似立時著了魔,還不曾回過神來,半張身子已經探了過去。
    那人,那人剝下她的領口,解開了她的帛帶。
    朝著那傷處,重重地吻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