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23章 “娶她”

字數:5855   加入書籤

A+A-


    帳外有謝允謝韶守著,雲薑不叫她“小妹”。

    “妹妹”是誰都能叫,但“小妹”卻顯得過於親熱了。

    雲薑是知道如何避嫌的人,因而裝作不識,也不再說什麽,隻是又叮囑了一句,“但千萬要顧惜大人身子,用完快些出來,莫要累著大人。”

    趙媼不是尋常婆子,原本也是有身份的人,留在魏營本也不是東壁編製,按說誰也管不了了她。

    聽了雲薑的話,趙媼不免就駁了一句,“雲姑娘說的哪裏話,雲姑娘沒來的時候,都是磐美人進帳侍奉。總有三四個月的工夫了,怎麽侍奉,美人豈會不知道。”

    雲薑也不惱,依舊吟吟笑著,“嬤嬤說的是,正因用得久了,才怕再失了分寸。畢竟,如今正在打仗呢!”

    說得合情合理,便是謝氏兩兄弟在,也尋不出什麽錯處來。

    反倒叫人不得不暗暗稱歎一聲,雲姑娘懂道理識大體,是有主母風範的人。

    趙媼一噎,還想再駁什麽,阿磐衝她微微搖頭,這便垂頭進了帳。

    那人正端坐席上,與以往似有不同。

    以往寒疾發作,無不是要服食五石,每每服用之後,渾身燥熱無處排解,因而需要女子泄火。

    衛姝或者阿磐,原本也都是那一味供他泄火的藥草罷了。

    如今那人坐在席上,一身寬鬆裏袍露出半截胸膛,一雙鳳目朝她望來,神色在昏黃的燭光下一時間辨不分明。

    也許似他所說,果真就快要好了。

    阿磐心想,那好啊。

    她一向貪求安穩,又沒有什麽大誌向,旦要謝玄好,她便覺得好。

    低眉順眼地行至那人跟前,就在那人跟前跪坐,膝頭相距不過一尺,那人的雪鬆香與她的藥草氣立時就衝到了一起去。

    她有一瞬兜頭的自卑,這自卑一生起來就壓不住了,壓不下去了,一下就自卑到了地底下。

    她無法抑製地想,這些日子了,他是怎麽忍受這難聞的藥草氣的啊。

    她知道自己來是為了什麽,因而即便那人不開口,不說話,她也知道自己該幹什麽。

    因而再不必似從前一樣,那衣袍由他撕裂,那軀體也由他推倒。她跪坐那裏,自己就能寬下自己的衣袍。

    趙媼知道她的手不好,因而腰間的絲絛係得很鬆,輕輕一扯,便扯了開來。

    領口也不難剝。

    領口原就十分寬鬆,她輕易也能把領口剝下肩頭,可如今剝了一點兒,便再踟躕著不敢剝了。

    不敢了。

    肩頭的傷處如今雖已經結痂,卻還留著一道十分駭人的疤,可那肩頭之下呢?肩頭之下還有許多的擦傷未能好啊。

    她與謝玄敞胸露懷已不是一次兩次了,可在是夜這昏黃的燈光下,在那人鳳眸的凝視下,她仍舊渾身凜著,繃著,仍舊叫那袒露出來的肌膚起了一層密密麻麻。

    她暗自揣度,謝玄見過了雲薑那麽光潔的身子之後,可還願再看見阿磐這一身的傷啊。

    偏聽那人問道,“身子好些了嗎?”

    阿磐笑著回話,“就要好了。”

    言罷不敢抬頭,真想伏進席子底下,也真想趕緊地奪門而出啊。

    可那人捧住她的臉,傾身吻了上來。

    他給了他的藥一個吻。

    那個吻繾綣綿長,從她的嘴巴吻了下去,吻住了她的脖頸。

    她的脖頸皙白纖細,他好似十分喜歡,因了喜歡,幾乎要把她的脖頸吻斷。

    她被迫仰著頭,由著他去吻,一雙眸子卻忍不住地想要流淚。

    她想,大人是喜歡她的。

    那這數個月,她活得值了。

    那席子多軟啊,她的脊背著了地,就著在這軟席子上,這一回她與她的大人正麵相對。

    她的大人多溫柔啊,他幹什麽都輕手輕腳的。

    吻也溫柔,要也溫柔。

    好似要把她托在手心,怕她磕了,碰了,撞壞了。

    從前,她好似從也不曾感受過他似這夜這般水一樣的溫柔。

    然而以後這樣的溫柔,全都要給她的姐姐了。

    也許才小半個時辰,也許還不到四炷香,總之遠不如從前久,就聽見外頭有人提醒了,“大人要顧惜身子啊。”

    那是她的姐姐雲薑。

    又聽有人低聲解釋,“主君往往是要一整夜的。”

    那是謝允的聲音。

    雲薑頓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好一會兒之後才憂心勸道,“那怎麽行啊,一整夜,身子都要垮了。”

    謝允便道,“時候不早了,雲姑娘先去歇息吧。天一亮,主君會請姑娘進帳的。”

    外頭沒有腳步聲,必是雲薑不肯。

    是了,好不容易到了手的人,雲薑怎麽肯輕易就拱手再讓給自己的妹妹呢?

    許久才聽見她說話,聲音不高不低,阿磐能聽得清楚,“千難萬難才找到大人,我便在這裏守著,等著,等大人出來。”

    謝允勸不動,也就不好再勸了。

    這中軍大帳還是從前的中軍大帳,隻是內裏外頭啊,早就不一樣了。

    她的大人終究不舍得雲薑在外頭苦等,因而停了下來。

    停下來時沉沉一歎,阿磐不知他這一聲歎息中都蘊含了哪一樣,但卻能聽出許多的無奈來。

    她便等著那人說話,然而那人半晌卻隻喚了一聲,“阿磐。”

    阿磐趕緊應道,“大人,阿磐在呢。”

    那人一雙手輕撫著她的腰腹,就在那腰腹上撫摸了許久,“什麽時候,這裏才會有一個孩子呢?”

    阿磐心頭酸澀,知道再也不會有了。

    但這樣的話,怎麽能叫他知道呢?

    她咽下眼淚,垂眸笑著,“一定會有的。”

    胭脂水粉可當真是好東西啊,有了這兩樣東西,就能把個行將就木的人描畫得鮮眉亮眼,描畫出綠鬢朱顏的好模樣來。

    燭光昏暗,那人什麽都瞧不出來。

    那人說,“說說你從前的事吧。”

    可如今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她怔怔的,失著神,喃喃問道,“大人想聽什麽事?”

    那人似也怔怔的,“什麽都好。”

    從前無數次想要與他說說話,說說話,就不算一味藥,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可如今,好似卻沒什麽可說的了。

    她與雲薑有一樣的過去,也都是一座柴門裏出來的人,然而雲薑實在是幸運啊。

    阿磐心裏鬱鬱,微不可察地輕歎,“奴從小住在山裏。”

    是,是與雲薑一同住在山裏,但這樣的話不能說。

    “我喜歡赤腳踩在地上。”

    山裏有很多香草,春夏是鮮的,秋冬是枯的,但赤腳踩在上頭軟軟的。

    記得從前養母總給她和雲薑納一模一樣的鞋履,雲薑少時好動,總把鞋履跑丟。怕被母親訓斥,因而一次次搶走她的鞋履。

    總歸是雲薑母親做的,要回去也無可厚非。

    阿磐寄人籬下,最好說話。

    雲薑要,她便給。

    雲薑穿著她的鞋履在前頭跑,她便赤著腳在後頭追。

    可山裏也有許多礫石和尖刺,動不動就要蹭破皮,劃破腳,因而那一雙小足總是血淋淋的,因而也不算全然就喜歡在山間赤腳。

    她悵悵的,“我還養過一隻小狗。”

    那隻小狗叫小黃,毛茸茸的,十分聽話,她很喜歡,把它喂得皮毛鋥亮。

    可惜後來小黃咬壞了雲薑的袍袖,被養母賣了,賣給打狗的人了。

    阿磐記得小黃淒厲的慘叫,她曾躲在角落裏哭了很久。

    她繼續說,“家中雖然清貧,但過得......過得也知足。”

    是這樣吧,她沒有見過旁人是怎麽過的,因而也不知道自己過得是不是就算好,便也不知道自己過得算不算知足。

    那人微微點頭,“阿磐,你是個好姑娘。”

    也許吧,她不知道什麽樣的姑娘才算是好姑娘。

    這帳內沉著,默著,她想起不日前的一次問話來。

    “那日我問大人,若尋到了故人之女,會怎麽樣呢?大人沒有答。”

    如今果真尋到了,那人大抵也已經想好了。

    是了。

    那人全都想好了。

    他說,“娶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