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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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幫人玩嗨了,軍訓又素了好多天,這會兒一邊玩一邊再加了一桌子菜,看起來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烤魚店不大,往常雖然客人也多,但很少有這樣一整個班幾十個人一塊來的情況。
    最後忙起來,人手又有些不夠了,小姨上完一鍋魚,走到岑西身後悄悄將人叫回後廚。
    “有個外賣要送一下。”女人熟練地打包著還冒著熱氣的魚,“老熟客,平台貴幾塊錢就不願意在軟件上點了,每次都是打電話來直接訂,都沒辦法派騎手接單。”
    小姨將打包好的外賣遞給岑西:“你去一趟沒事吧?你同學們那邊……”
    “沒關係。”
    當然是幫忙要緊,方才她坐下吃喝,心裏都難免不安,這會兒更不可能拒絕。
    那小區她暑假的時候送過幾次,離烤魚店有個五六站路,擔心送晚了被投訴,岑西沒往前門走,直接從後門離開,抄更近的那條小道繞。
    隔天不用上學,這幫學生放鬆起來也更沒了顧慮,期間不知是誰搬來一箱啤酒,幾個男生你一杯我一杯喝了起來,不過到底都是尖子班的好學生,幾乎沒幾個能喝的。
    那箱度數低得可以忽略不計的啤酒才剛消滅一半,桌上好幾個人已經進入到發酒瘋環節了。
    毛林浩喝醉了喜歡哭,不僅哭,還得拉著人懺悔。
    這會兒他眼淚留個沒完,隨手逮著個嚴序便開始自首:“序啊,我向你坦白。”
    嚴序還得送李佳舒回家,倒是沒喝多少,此刻人還算清醒:“坦白完趕緊滾,別吐我身上了。”
    “軍訓那天你帶的倆饅頭……嗚嗚嗚,其實……”毛林浩打了個酒嗝,“其實是我偷吃的,不是被狗叼了。”
    “……”
    “我特麽就知道是被你這條狗給叼了。”嚴序嫌棄地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你簡直是饅頭精轉世。”
    眼看逮不著嚴序了,毛林浩又將目光投向身旁的周承訣。
    後者眉梢微挑,對他的懺悔完全不感興趣,毫不留情起身從座位上離開,頭也不回地拿起放桌上的手機朝收銀台走去。
    “阿姨,算一下錢,我先把賬結了。”說完,他下意識朝店內環視了一圈,仍舊沒看到離開已經很久的女孩後,周承訣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阿姨,岑西上樓休息了?”
    小姨還在對著清單按計算器,聞言也沒抬頭:“我剛讓她幫忙送外賣去了。”
    按下等於號,計算器語音播報出個數字後,女人“嘶”了聲,轉身抬頭掃了眼牆上的掛鍾,自言自語道:“也去了一個鍾頭了啊,按理說該回來了……”
    少年臉色微不可察變了變:“她去哪送?”
    女人隨口報了個小區名字,周承訣當即把剛結完賬的手機掏出來,又多轉了一千:“阿姨,我有事先走一步,一會兒他們要再點什麽,你就從這扣,要是不夠,我明兒再來結。”
    “害,沒事兒,你們都是橙子同學嘛,而且要不了那麽多的。”
    周承訣禮貌地點點頭,轉身便也從後門出去了。
    五六站路,走路來回也就半小時,周承訣打了個車,不到五分鍾便到達目的地。
    少年圍著偌大的小區周圍找了整整三圈,最後終於在不遠處的公交站牌下找到了她。
    女孩耷拉著腦袋,安安靜靜坐在站牌前的長椅上,昏黃的路燈將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斜長。
    那本該早就送出去的外賣,此刻正放在她手邊的空位上。
    純白的外賣袋被紅色辣油浸透一半,東西顯然是被打翻過的。
    少年神色一斂,幾步走到她跟前。
    女孩頭頂的光亮被擋去大半,卻並沒什麽反應,仍舊安靜地低頭盯著地麵出神。
    周承訣麵色沉了沉,也沒經過她同意,一言不發地直接拉起她右手,仔細檢查完右手手臂後,又冷著張臉換另一隻手臂檢查:“別的地方有沒有燙到?”
    岑西半晌才抬頭,表情有些茫然,在看清楚眼前人時,鼻間控製不住閃過一瞬酸楚,眼眶微微有些發脹。
    “還有地方被潑到嗎?”周承訣又問了一次。
    岑西反應了一會兒,才緩慢地搖了搖頭。
    周承訣索性在她旁邊坐下,語氣也收斂了許多:“怎麽回事?”
    “就……跑得太急了,路上又耽擱了一點時間,到的時候有點晚,再加上灑了點湯汁出來,單主有點生氣了,就不要了。”
    她說得沒那麽具體,而且弱化了很多情緒上的東西,但周承訣不是傻子,稍微聽一點就全明白了。
    對方顯然是發了大火,估計把氣全撒她身上了,不然外賣不會打翻得那麽厲害,東西也不會濺她兩手臂。
    她連去超市幫忙拿貨,缺斤少兩都得自己貼錢,此刻單子被退了,東西也灑了,這單自然得算在她頭上。
    不僅得貼錢,回去一頓數落肯定是少不了的。
    小姑娘顯然是害怕了,一個人坐在這不知所措也不敢回家。
    這會兒時間已經很晚了,路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周承訣沉默地拉過她一邊手,找不到紙巾便撩起衣擺小心替她將油漬擦去,擦完一邊又換一邊。
    兩邊都擦幹淨後,見皮膚沒受什麽傷,才鬆開她,少年的手從女孩身後繞過,輕鬆地將她放在身側的外賣拎到自己跟前打開:“放了這麽多辣椒?”
    岑西聞言偏頭看過去,回答也有氣無力:“嗯,這家人很愛吃辣,每回都讓我小姨多放點辣。”
    “那巧了。”
    岑西不解地眨了下眼:“?”
    “晚上他們點菜全都不要辣,吃起來沒滋沒味的,我吃到最後都沒吃飽。”周承訣看向身旁少女,“這份賣我唄?正好和我口味,我墊個肚子。”
    “都打翻了……”
    周承訣伸手掐了掐她臉頰:“都在盒子裏,又沒掉地上,節約糧食學沒學過?”
    她當然懂,可她自己吃沒事,讓別人吃,她做不到。
    “行吧。”周承訣忽然攤了攤手,“反正我餓一餓沒什麽關係,頂多就是餓得胃疼一晚上而已,能挺得住。”
    “……”女孩悄悄瞥了他一眼,輕歎聲氣,“那,那你吃吧,不用給錢。”
    “我們很熟嗎?”
    “啊?”
    “同桌才幾天,單獨請我吃飯會不會太曖昧一點?”
    “?”
    “一百三十八,你給我現金吧。”
    “成。”少年微不可察彎了下唇角。
    一時間,兩人之間隻剩下周承訣有一口沒一口吃外賣的細微聲響。
    岑西坐在邊上有些尷尬,隨口找了個話題:“那個,你那天說,男生宿舍有的襪子能直接立在那,是真的嗎?”
    周承訣夾菜的動作頓了一瞬:“妹妹,我好歹吃著飯呢。”
    “噢。”岑西忍不住笑了下,“我忘了。”
    “我瞎扯的。”周承訣默默將辣椒撥到一邊,“替你弄腳踝那最後一下挺疼的,很多男生都受不了,不轉移一下你的注意力,我都怕你哭。”
    “我不會哭。”岑西平靜道。
    周承訣睨了她許久,半晌才說:“偶爾哭一哭也沒什麽。”
    氣氛再次安靜下來,周承訣想到剛才的事,見她情緒稍微好點了,才問:“你路上出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就跑得急了點。”
    “跑得急怎麽還晚到?”
    他真的很難糊弄。
    “被人追了?”雖是問句,但周承訣那語氣顯然已經下結論了。
    岑西隻能老實點頭。
    “誰?”
    她沉默了幾秒鍾。
    “黃毛?”
    岑西一愣,抬頭看向他,最後又點了點頭。
    “知道了。”
    女孩手指心虛地摳著掌心。
    其實不是黃毛,是她爸。
    她從店裏出來沒多久,就在路上遇到了那個從嘉林找來南嘉的父親。
    岑西知道他來準沒好事,不是要搶錢,就是不許她繼續上學。
    她隻能跑。
    可她並不想讓周承訣知道這些難堪的事,甚至不想讓他們知道有這樣一個父親的存在。
    隔天休息了一天,等到周五上學的時候,周承訣的位置空了。
    岑西時不時往邊上空位掃一眼,期間仔仔細細將各科老師發下來的卷子整齊疊好,收到他抽屜裏。
    等到中午快放學的時候,仍不見人來。
    嚴序見她一個勁往這邊瞧,隨口說:“他請假了,今天估計都不會來,找他有事?”
    “沒有。”岑西搖搖頭,忍不住問,“他怎麽了?”
    “好像是胃疼,昨天吊了一天的水,今天估計還得再吊一天。”嚴序轉著手中的筆,往選擇題上打了個勾說,“聽他媽說吃辣吃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突然吃起辣來。”
    岑西寫字的筆頓了頓:“他不能吃辣?”
    “吃不了,他以前遊泳隊的,飲食控製得很嚴格,他自己也喜歡吃清淡的,一碰辣就胃疼。”
    黑色水筆在草稿紙上洇出一個點,岑西睨著周承訣的位置正出著神,教室前門傳來江喬的聲音:“西西。”
    “啊?”女孩抬眸。
    江喬衝走廊盡頭指了指:“娜姐找你有事,讓你去一趟。”
    “噢,好。”岑西忙扣上筆蓋。
    這會兒班主任辦公室內除了葉娜娜,還站著個妝容精致,矜貴難掩的漂亮女人,女人身旁還帶了個小學生。
    岑西進門時不經意瞧了眼,隻覺得有些眼熟。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老師找她什麽事,就見那女人輕拍了拍小孩兒書包,語氣溫柔道:“快,去和姐姐道謝。”
    岑西一臉茫然地站在原地,沒等她反應過來,小孩已經快步衝到了她跟前。
    伴隨著清脆又響亮的“謝謝女俠姐姐”幾個字,小孩深深地朝岑西鞠了個大躬,就是力道一下沒掌握好,鞠躬鞠得有些猛,孩子個頭又小身子也軟,額頭一下叩到膝蓋,沒站穩,雙手下意識撐地,直接順勢翻了個跟頭。
    岑西:“……?”
    帶他來的女人明顯忍不住笑出聲來,葉娜娜也笑著調侃了句:“小弟弟,你這禮行得有點大了。”
    說完,她又看向岑西,攬著女孩肩頭將人帶到自己身邊:“不記得了?”
    “這小孩說,暑假的時候,他被技校那邊的混混搶了,是你救了他。”
    “噢……”那會兒情況有些急,岑西也沒仔細看過那小學生的模樣,葉娜娜這麽一說,便對上號了。
    正說著,教導主任也推門而入:“我已經聯係到隔壁技校的領導了,那倆混混揪出來了,校方很重視,之後會嚴肅處理。”
    一旁帶小孩的精致女人禮貌地衝老姚一笑:“那麻煩您和學校了。”
    老姚平時凶歸凶,但其實是個極其護短的個性,聞言忙擺擺手:“應該的,絕對不可能讓好孩子平白被欺負。”
    女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岑西身上,親切地拉過她的手,又替那小孩道了好幾次謝,最後說要包個紅包以示感謝時,岑西才禮貌開口拒絕。
    見沒別的事,葉娜娜就讓岑西回教室了。
    女孩前腳剛走出辦公室,女人便感歎道:“這孩子可真好。”
    “是啊。”葉娜娜對岑西的印象極好,當即點頭附和,“學習認真又懂事乖巧,人緣也好,中考那分數拿到咱們南嘉來都是第一呢,那語文成績更是厲害,唯一一個上一百四的,作文還是滿分,就是家裏條件差了點,吃了不少苦。”
    女人聞言,眸光亮了亮:“語文成績這麽好呀?”
    “我的課代表呢。”葉娜娜也有點驕傲。
    “那給我兒子輔導語文正正好的呀!”
    葉娜娜瞧了眼她身旁那小學生,點點頭:“那倒是。”
    南高第一的尖子輔導個小學生,綽綽有餘了。
    “您幫我問問她,看看她願不願意,多少錢都行的,由她開。”
    “那再好不過了,等下午上課我就問問她。”
    兩人也沒多逗留,聊完後,一大一小很快離開南高。
    路上,小孩扯了扯女人的手問:“嬸嬸,阿訣哥哥成績不是很好嗎,怎麽還要找家教?”
    “你阿訣哥哥啊,理科可以,語文就是個文盲。”
    下午葉娜娜找岑西提了這個事,岑西想都沒想便應了下來。
    南高雖然給了她學費全免的關照福利,但上學要花錢的地方仍舊很多,光靠打雜賣廢品確實杯水車薪。
    家教的時間約在周六上午,岑西從葉娜娜那拿到地址,順便讓老師幫忙查了一下過去的路線。
    那地方是南嘉最貴的別墅區,有些遠,過去得費點時間,岑西特地提早了兩小時出門。
    陸景苑別墅內,周承訣被那胃疼折騰得不輕,剛吊完兩天水,這會兒還躺在床上休息。
    江瀾衣敲了兩下門。
    被窩裏傳出聲悶悶的“進”。
    不過房間太大隔音又太好,外麵聽不見,敲門聲便仍舊在持續著。
    少年無奈地翻身下床,趿著拖鞋懶洋洋去給他媽開門:“媽……我這負著傷呢,您一大早幹嘛呢……”
    “洗個臉下樓吃早飯,你那胃還想折騰啊?”江瀾衣邊說邊催著他往洗手間走,“動作快點,媽媽給你請的家教應該快到了,一會兒吃完飯就好好跟人家學。”
    周承訣:“?”
    “媽,您別搞笑啊,我請什麽家教?”周承訣刷著牙,說話有些含糊。
    “你那四十三分的語文成績,是我搞笑還是你搞笑啊。”
    周承訣用水撲了把臉:“又不影響,我直接走競賽保送啊——”
    少年話音未落,樓下門鈴聲便響了起來。
    “快去,給你補課老師開門。”江瀾衣忙推著他下樓,“人家第一天來,你得給她留個好印象。”
    “不是,媽。”周承訣有點無語,“我睡衣都還沒換呢。”
    然而說是這麽說,人已經被扯到一樓了。
    “快去,別讓小老師等著急了。”
    “……”
    周承訣這會兒身上難得透著點混不吝的勁,沒了平日在學校的學霸樣,看起來還挺難管的:“媽,沒用,都跟您說了沒用,您都找過多少個家教老師了,那文縐縐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就是不會。”
    “親戚會遠離你,朋友會背叛你,但語文不會。”少年邊走邊不著調地吐槽著,手已經搭在門把手上了,“語文不會就是不會,誰來都不管用,建議您出門右拐不送。”
    門開的一瞬間,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少年耳畔響起:“你好,我是——”
    周承訣:“?”
    岑西:“?”
    兩人皆是一怔,定定站在原地,半晌沒人開口。
    “愣著幹什麽啊。”大廳內傳來江瀾衣的聲音,“阿訣,趕緊給妹妹拿拖鞋。”
    “你……”周承訣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要什麽顏色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