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持劍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五十九章 曲徑通何往 機緣進血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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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淩塵雖然勝了,但他自己心裏,怎麽也想不起來先前是怎麽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麽,竟會讓他產生那麽大的殺意。
    三娘快步迎著張淩塵走來,身後九寶兒緊跟著。
    “淩塵,你怎麽了?”才一碰麵,三娘便急切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好像不受控製似的。”張淩塵道。
    三娘將張淩塵上下打量一番,也是沒有看出端倪。
    “先回去吧。”三娘拉著張淩塵的胳膊,便往乾園走去。
    這一戰,張淩塵摧枯拉朽,贏得幹脆利落,甚至如果陳天均不出手,寅悲恐怕已經廢了。
    幾人很快回到乾園,才進張淩塵屋子,三娘便讓張淩塵拿出龍栩給她看看。
    張淩塵將龍栩從識海拿出,遞給三娘。
    三娘將龍栩仔細看過,微微皺眉,搖了搖頭。
    龍栩她是見過的,打有了龍栩的那天,她就知道這劍是何模樣,可如今,卻有了一絲變化。
    原先這劍通體漆黑如墨,可如今,劍刃卻成了紅色。
    “可是最近發生了什麽?”三娘問道。
    這段日子,張淩塵早出晚歸,總在外麵,三娘也沒有過問過,張淩塵也從不告知,自然不知道他究竟經曆了什麽。
    張淩塵隻知道這劍有如此變化,應該是吸收了焱石的緣故。
    “難道是那焱石?”張淩塵不禁道。
    “焱石?”三娘聽到這個名字,表現出一種詫異出來。
    “你可知道焱石是何物?”
    張淩塵仔細回想,那日宮十一隻說焱石有救人愈傷之功效,倒是沒有說這究竟是何物。
    “我也不知道,隻是那日,我掉落後崖之下的古潭之中,龍栩自己插入焱石,也不知道過去多久,竟將那焱石吸收了。”
    三娘聽到張淩塵這樣說,也是搖搖頭,思考片刻,慢慢說道:“我也隻是聽說過焱石這種東西,據說和血獄之中的那些紅色水流是同一種東西。相傳在這長生宗太神山底,有一股焱脈,也不知從何而生,通向何處,隻知道焱脈在地下乃是水流狀,在地上則為晶石模樣。水流狀態時,吸取人之血脈精華,生成元氣,是為世間頂級元氣,凝成石狀時,又可愈傷療毒,很是玄妙。”
    張淩塵這才回憶起宮十一所說的話,一一複述出來,說與三娘聽。
    三娘沉思片刻,似乎還是沒有想明白,倒是先前張淩塵也受了不小的傷,便先緊著安排張淩塵休息,後續還有比試,肯定更加艱難,眼下,養好身體是最重要的。
    一夜過去,主峰的比試仍舊繼續,可因為張淩塵已然入了勝者組後又取得了勝利,這兩日隻需等待,三娘讓其帶她去古潭看看。
    古潭已不再往外冒熱氣,看起來,與其他水流無異。
    三娘站在潭邊往裏觀望著,看了半天,也還是沒看出什麽來,
    “你確定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這水很深,岸邊看不清潭底。”
    二人說著話,三娘將手伸進古潭,潭水冰涼滲骨。
    “走,下去看看。”三娘不帶猶豫,便要往潭中去。
    張淩塵心裏已然猜出了什麽,定是事關師父,否則三娘不會這般急切。
    “三娘,要不然我一個下去吧,這水太冷了。”
    三娘搖搖頭:“一塊走!”
    說罷,三娘便率先跳了進去,張淩塵也不猶豫,緊隨其後,進入古潭之中。
    和先前溫潤的潭水相比,此時的潭水,仿佛能鑽進人皮膚似的,二人各自生出元氣將身體護住,往潭底原先焱石所在的位置遊去。
    片刻過去,二人終於到達潭底,三娘屏住呼吸指了指潭底中心處的缺口,似是在問是不是這裏。
    張淩塵在水裏點了點頭。
    那個缺口處很大,潭水流了下去,也不知流經何處。
    張淩塵還未反應過來,三娘便已順著缺口鑽了進去。
    這缺口,大概隻可以一人進入,二人一前一後,在水中遊著,一直過去不知道多久,終於見寬了一些。
    水依舊灌滿整個通道,周遭漆黑一片,張淩塵從識海拿出中行錐,釋放出元氣,中行錐亮了起來,如同一盞燭火。
    二人這才將周遭一切看清,這裏像是一個洞穴,洞內被水填滿,水依舊往裏流著。整個洞穴似乎向下傾斜著,也不知道具體通往什麽地方。
    三娘向前指了指,示意繼續往裏走。
    張淩塵跟在三娘身後,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周遭變得巨大,水不再充斥,二人終於能出水麵了。
    水流依舊嘩嘩向內流著,此處空間變得巨大,水流在巨大的空間中發出回聲,從聲音來看,裏麵的空間則還要很大。
    張淩塵再次釋放更多元氣,中行錐更亮了一些。
    二人朝著洞中看去,這才看到,他們已處在一處並不很高的峭壁旁邊,古潭的水正往下流著,像是一個小瀑布,這才發出很大的聲響。
    “走,我們下去。”從水麵出來,二人終於能說話。
    三娘再次率先跳了下去,張淩塵也毫不遲疑,縱身一躍,來到那片更大的空間。
    這裏冰冷至極,像是一座冰室,腳下也是寒冰,看不出究竟有多厚。
    三娘拿過中行錐,在洞內看來看去,發現這座冰室的確很大,周邊崖壁似是某種乳石,摸起來黏糊糊的,好像還透著一股腥氣。
    這洞似乎已經是盡頭了,也沒有可再往前走的路。
    張淩塵也借著中行錐的光觀察著四周,師娘徒兒兩個人在洞內尋摸了很久,也還是沒有找到另外的路,這裏,似乎已經是死路了。
    “不對!水去哪裏了?”
    張淩塵突然想起,那股水流從上方流下,雖是也聚了一個小湖,但如果這些水沒地方可去,恐怕早已將這冰室填滿了不可。
    三娘也反應過來,二人來到冰室聚水的位置,拿過中行錐向內看去,發現這水也著實不淺。
    張淩塵拿龍栩探去,龍栩才將將被沒過也就到底了。他俯下身子,也不顧寒冰有多冷峻,貼著地麵聽去,仿佛能聽到流水之聲。
    他站起身來,讓三娘靠後一點,龍栩乍起紅光,向下砍去。
    轟隆一聲,冰層被龍栩砍破,整個地麵為之顫抖,一個巨大窟窿出現,水流極速湧向窟窿。
    張淩塵拿龍栩將這個窟窿破得更大了一些,好讓自己和三娘能夠下去。
    等二人下去,這才發現,底下空間要更大。
    更讓他們驚奇的是,下一層空間裏,溫度突然變得適宜,甚至還有些溫暖。
    張淩塵跟著三娘走去,越往裏走,溫度越高。
    又走不遠,空氣仿佛帶著濃烈腥味傳來,像極了血腥味。
    又走不大一會,血腥味越來越重,整個地麵也呈現出血紅色。
    張淩塵突然想起自己接觸張七十所施下的那些元氣時,突然看到的畫麵。
    這裏,跟自己腦海中出現的畫麵極為相似,難道師父就關在這裏?
    “三娘,小心!”張淩塵正回想著那些畫麵,卻發現一道鐵鏈向著三娘方向飛去。
    三娘也發現了這根鐵鏈,縱身躲開,鐵鏈回轉,卻又再次劈來。
    張淩塵手持龍栩飛身向前,看向鐵鏈,用足了力氣,可鐵鏈力道出奇的大,將張淩塵連人帶劍彈了出去。
    三娘也躍起,將張淩塵攔下,向著更深處飛去,鐵鏈終究不饒,緊跟其後,差一點就要打到三娘背上。
    二人一通躲閃,張淩塵使出淩雲劍意,龍栩攜帶強大劍意向著鐵鏈斬去,龍栩發出龍嘯,仿佛張開血盆大口,咬向鐵鏈,二者相觸,發出巨大轟鳴之聲,整個山洞仿佛都為之一振。
    主峰之上,正在看弟子對戰的張七十突然凝眉,像是感受著什麽,不多一會,借口有事便離開了。
    張淩塵才將鐵鏈劈走,卻見宮十一來到此處。
    “宮主事?”
    “宮爺爺?”
    三娘和張淩塵幾乎同時叫出聲。
    宮十一一句話也不說,做出噤聲手勢,來到二人身前,寬大紫衣袖袍一揮,變得非常巨大,將二人裹在其中,這袖袍似乎也是一件寶物,雖被包在其中,卻能將外界看得十分清楚,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從外麵看,此處幾乎與這洞內整個崖壁無異。
    二人還未明白何意,卻見崖壁另一側,張七十走了進來。
    張淩塵和三娘誰都不敢再多說話,屏住呼吸,生怕張七十看向這邊。
    張七十眼神確實瞟向此間,但似乎並沒有發現有人存在,他抬頭看了看那根鐵鏈,鐵鏈仍舊在空中擺動著。
    這時,上方的冰層像是承受不住重量一般,碎裂開來,數丈高的冰麵重重砸了下來,整個洞穴頓時劇烈顫抖,那根鐵鏈也隨之擺動。
    這一碎,既讓鐵鏈擺動有了很好的解釋,也讓張淩塵破冰時的痕跡消失全無。
    張七十看向場間良久,似是沒有看出端倪來,也還是不放心的往張淩塵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可環顧好幾圈後,還是沒有其他動作,轉身離開了。
    張七十離開好一會過去,宮十一還是不放心,直到幾人在這袖袍中憋出了一身的汗,才將袖袍收起。
    他又照顧張淩塵和三娘原地等待,自己去到張七十前來的方向看了半天,這才長出一口氣。
    “你們過來吧,他走遠了。”
    聽到宮十一叫他們,張淩塵和三娘趕忙跑到那邊,雖然張七十走了,可那根鐵鏈還懸著。
    宮十一看了看那鐵鏈,笑著搖搖頭。
    “算了,我老宮好人做到底吧。”
    說著話,宮十一將那件紫衣脫了下來,遞給張淩塵。
    張淩塵一時有些意外:“您這是?”
    “此物乃是鶼翎紫衣,也是天師傳下來的寶物,可潛行可擬物可逃遁,我這個年歲,此物於我已經沒用了,希望能在手中發揮出作用。”宮十一說著,再次將鶼翎紫衣遞了過來。
    張淩塵看看三娘,又看看宮十一:“此物太貴重了。”
    “你想不想見你師父?不瞞你說,他就在裏麵,我便是利用這鶼翎紫衣去見的他,沒有這東西,你躲不開這鐵鏈,而這鐵鏈隻要和人纏鬥,張七十就會發現,你自己決定吧。”
    張淩塵聽到宮十一這樣說,心裏動搖起來,無論如何,救師父最重要,這些恩情,他日後定會還的。
    如此想著,張淩塵對著宮十一一番叩拜,果斷接過鶼翎紫衣,穿在身上,將自己和三娘隱了進去。
    宮十一笑笑,拍拍張淩塵肩膀,轉身離開。
    有了這鶼翎紫衣,那鐵鏈果然像是捕捉不到他和三娘了,靜靜懸在半空之中。
    兩人繼續向前走去,不多時,一座似可隻能通過一人的狹窄通道出現,這通道很長,看不清對麵,周圍一切漆黑一片,隻通道能看見星點光亮。
    師徒兩人舉著中行錐沿著通道走去,快至盡頭時,遠遠便已能看見高懸的粗壯鐵鏈,鐵鏈末端,便是關著張三福的那個鐵籠。
    三娘再也忍不住,眼淚噴湧而出,可通道盡頭離著張三福所在之處還有很遠,且通道盡頭遠在半空。
    三娘跳將出去,向著張三福的方向飛去。夫妻二人從相識開始,還從來沒有分開這麽久過。
    張三福聽見響動,艱難舉起頭顱,看向這邊。
    他用力睜大眼睛,看出來人是誰,嘴裏嗚嗚叫著,眼淚也滾了下來。
    “師父!”張淩塵也跳了下來,幾步跑到張三福身邊,似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落下。
    幾人都抽泣著,張淩塵衝進血紅色的水裏,來到鐵籠前麵,看著師父胸前巨大的傷口和渾身出來又進去的鮮紅液體,試圖解開鐵鏈,卻發現人力根本沒用,又拿出龍栩,就要砍去,隻聽得張三福仿佛用盡力氣喊了起來。
    “不要動,沒用的!你們快走,走得遠遠的,不要管我!”
    張淩塵聽到師父這樣說,內心更是絕望到了頂點。
    “聽我說,你們快走,不要再想著救我了,沒用的。”張三福聲音極其虛弱,艱難說著。
    “還有,記住我說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切記,是任何人!”
    張淩塵跪在鐵籠麵前,他知道,師父這樣做,一切都是為了他。
    從繈褓之中,到咿呀學語,再到他成長為一個少年,師父和三娘一路躲避追殺,奮起抵抗,滿世界逃亡,過著有今天沒明天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
    這一路,師父和三娘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如今又身陷囹圄,朝不保夕,隨時殞命。在張淩塵的內心,他不僅僅是虧欠師父三娘這麽簡單,他也早已將二人當成是親生父母去看待,甚至,即便是親生父母,能做到如此的,又有幾人?
    張三福在鐵籠之中,渾身被捆綁著,能動的,也隻有腦袋。
    他正一個勁兒地搖著腦袋,猛然又看向自己妻子,笑了起來。
    三娘怔在原地,看著自己丈夫,眼裏布滿了血絲。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聲嘶力竭地呐喊著,可除了這空蕩的崖壁,沒有任何人可以回答她。
    “聽話,你們走,行不行?你們若是被發現了,一切就白費了!”
    三娘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擦去眼淚,眼神緊緊盯著自己丈夫,卻走上前去,一把扯住張淩塵,就要往回走。
    張淩塵已然哭成了淚人,渾身癱軟著,死死握住鐵欄,就是不鬆手。
    他心裏知道,師父和三娘,永遠都是一條心,哪怕是在這件事情上。
    三娘咬緊牙關,眼神還是定定盯著張三福,手中突然生出很多力氣,將張淩塵拖出水麵。催動元氣,用力將張淩塵扔了出去,扔進那個狹窄的通道之中。
    張三福看到三娘下定了決心,好像終於放下心來,朝著自己妻子,笑著點了點頭。
    她轉身看丈夫最後一眼,一顆眼淚從她麵頰滑落。隨即,她伸出手,將那顆眼淚拭去,對著自己丈夫發自內心地笑了笑,二人眼神交匯,好像一瞬間就將整輩子的話都說完了。
    隨即,三娘轉過身去,收起笑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年輕時,張三福總說,在這世間,他最為喜愛的,便是顧文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