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持劍向深幽 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六十七章 腳下是前路 相別無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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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緩緩向前,終於離開璧碌縣境內,來到雍州地界。
    這裏,三娘再熟悉不過。
    當年,他和張三福帶著張淩塵逃亡時,走的也是這條路,再往前走,等到了泗水河,往前的路便更快了。
    泗水河畔,終年不止的河水也罕見地結了冰,有官府派出的民夫正清理河道的冰層,今年的確要冷過往年,也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如今後麵已無追兵,幾人索性在泗水河畔的春茗小鎮找了客棧,住了下來。
    天色已然有些暗淡了,宋青風率先下馬,交付銀兩,找了房間休息去了。他和張七十的一戰,雖然難分輸贏,但大家都知道,最後還是他占了上風。
    二人回到地麵時,爭鋒並沒有結束,遠處天空的兩股元氣依然在做著抵抗,直到那道彩虹再次出現,宋青風口吐鮮血,才算結束。
    彩虹出現時,張七十和陳天均等人正在回去長生宗的路上,他屏退眾人,隻留下陳天均後,終於倒地,這一戰,他受了嚴重的內傷,好不容易看到的那個門檻,又看不見了。
    雖然他也知道,宋青風一定也受了不小的傷,但比之他總還是要好一些。
    二人的這場爭鬥,雖然看見的人不多,但想必很快就會傳至整個世間,到時候,世人還不知道要怎麽描述這場戰鬥,但總歸,這場戰鬥必然會被很多人傳頌,畢竟這種級別的較量,數十年也不一定能有一場。
    張七十心裏也知道,再堅持下去,他必然會輸,甚至連命都搭進去。
    而他也無比確定,張三福就是被劍塚救走,隻是他實力終究沒有勝過宋青風罷了。
    等了兩日過去,泗水河的冰層終於被打通,船家們爭先下了水,這兩日囤積的來往客商很多,必然能好好掙些銀兩。
    張淩塵早早就定好了船隻,隻等將大家夥送去魯國境內,自己也該到了回到泓栩的時候了。
    他租下的這艘船不大不小,正好夠幾人乘坐。船家是個很老實的漢子,船駕得很穩,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到延黎王朝的邊境了。
    長生宗內,最後一場比試因為宋見星的缺席也再沒有繼續下去。很快,長生宗發出榜文來。
    趙從定理所當然地排在第一位,隨後是宋見星,第三則是張淩塵。
    但大家夥心裏也都清楚,趙從定這個第一,來得並沒有含金量。
    宋見星所表現出來的實力,遠在趙從定之上。
    張淩塵早就和他戰成過平手,如今實力明顯的精進,至少也不差過他多少,甚至很多人都說,如果再來一場,張淩塵定能勝過他,況且,張淩塵才隻有洞識境界,將來必定不可限量。
    前三之後,緊接著是天台宗寅悲寅憐師兄弟,淩雲閣霍問炬排在第六,蓬萊閣餘文慶第七,真武派卞伯軼第八,魁星閣鶴之芳第九,霍問燭第十。
    由此一來,世間青年一代弟子的實力,似乎排出了次序,但人們都知道,世間還有幽宗和一些不被正道所接受的存在,他們當中,不乏還有更為強大者。
    上清節盛會到了這裏,也就要宣布結束了,除了提前出走並和張七十打過一架的劍塚宋青風外,其餘宗派都被留下,長生宗設了筵席招待大家,但前來招待大家的並不是宗主張七十,而是長生宗的首座大人。
    筵席定在三日後進行,哪怕大家都急著回去,但這個麵子,還是要給的。
    張七十和宋青風大打出手的消息已經傳遍整個長生宗,雖然眾人都不知道具體因為什麽,但總歸不會是小事。
    其中不乏還有人開著玩笑,不聽從長生宗號令私自離開的,得挨頓打才行。
    雖然這是個玩笑話,但也側麵證明了,眼下整個長生宗已然不被世間其餘宗派所看好。
    船行至半途之時,張三福終於醒了。
    他隻記得,昏迷最後一眼,他被張淩塵救了出去,至於後續發生了什麽,他並不知道,但也明白,一定很艱難才是。
    三娘趕忙給張三福喂了些調配好的湯藥,但他整個人很虛弱,宋青風得知張三福已醒,也前來看他,摸過脈搏,總算知道他沒有性命之憂了。
    隻是他的傷勢本來就過重,又在血獄泡了那麽久,被張七十吸食了這麽久的元氣,一身修為算是廢了。
    但三娘和張淩塵等人根本不在乎這個,隻要張三福活著,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張淩塵知道,該是時候說出他答應二懶爺爺的事情了。
    船在河道當中悠悠飄蕩著,前路依舊漫漫,這一路的重點在哪裏,魯國?劍塚?當然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都不知道。
    河水嘩嘩流動,河麵霧氣很大,行至青嵐郡時,有雪花飄落,浩浩湯湯,跌落水麵,整個河道被隱著看不真切,張淩塵站在船艙窗前,看著漫天的大雪,看著躺在床上熟睡的師父和終於不再愁眉苦臉的三娘,終究還是開了口。
    “師父,三娘,等到了魯國,我便要走了。”
    “走?你去哪?”沒等師父和三娘開口,九寶兒率先問道。
    陳敬方和彭自羽就在隔壁的屋子裏,兩間屋子就隔著一塊木頭,聽得也很清楚,趕忙跑了過來。
    “張淩塵,你要去哪?”三娘帶著疑問道。
    “我答應過二懶爺爺,等救出師父,我便替他去守著泓栩,也就是做泓栩的元靈。”張淩塵語氣很是平靜,但他的話在眾人耳朵裏卻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所以,才救出一個,又要搭上一個?”三娘語氣已然變得有些憤怒。
    “三娘,您聽我說。”
    三娘當即將他打斷:“不,你不要說,我不可能讓你去的,你收了這條心吧,我和你師父這麽多年過來,含辛茹苦,逃亡世間,浪跡天涯,吃了那麽多的苦,受了那麽多的罪,還不是為了你?”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報答或者有別的什麽目的,我隻是想說,那麽難都過來了,那麽多苦已經吃了,如今你要離開?你要走?你對得起我和你師父嗎?”
    張淩塵聽到三娘這樣說,內心也是難受至極,但該來的總歸要來的,躲不過去的。
    “三娘,您和師父在魯國好好將養著,我去也隻是守著泓栩,又不像師父一樣有性命之憂,未來還會見麵的。”
    “你什麽都不要說,我也什麽都不聽,如果你要走,我和你師父立馬投河。”
    “我也一起!”九寶兒也喊了起來,她知道,泓栩元靈聽著好像很高大上的樣子,但一旦進入,雖然張淩塵並不會死去,可這輩子都別想再見了。
    “可是。”張淩塵還想再說什麽,再次被三娘打斷。
    “沒有什麽可是不可是的,你要走就走吧,我們投河就是了。”三娘語氣已然帶著哭腔,一滴眼淚從臉頰掉落。
    張淩塵知道三娘他們舍不得他,這些年,師父和三娘將他當作兒子養著,甚至要比一般親生父母還要在乎他,他這樣做,的確很傷他們的心,但當時為了救出師父,他別無選擇。
    人,總是在各種艱難當中選擇一些自己自認為正確的事情,畢竟,要不是別無他選,誰會願意這樣。甚至,很多人會在艱難抉擇之中退而求其次,當時不覺得有什麽,事後內心也難受的厲害。
    眼下,張淩塵這會便是如此。
    見三娘已然怒氣衝衝,師父又還睡著,張淩塵知道今天多說無益了,也不會有什麽結果。
    但該來的,總要來的,他該說的,還是要說出來。
    “三娘,二懶爺爺說過,等時候到了,我是必定會被他帶走的,這由不得我們,如今師父已經回來了,你們就在魯國待著,等我回來,好嘛?”
    “回來?說得輕巧,你當我們三歲小孩子呢?說回來就能回來?”在三娘心裏,讓張淩塵去做泓栩的元靈,這和張三福身陷血獄一樣,沒個好。但她又極其清楚所謂的二懶爺爺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說出口的事情,世間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阻止,哪怕是如今最為強大的那幾人也斷不可能。
    幾人就這樣僵持著,僵持著,直到夜色降臨。
    九寶兒一直哭著。
    她已近十六歲,青澀懵懂的年紀過去,內心的感情勃發,總在憧憬和張淩塵的以後,如今張淩塵要去做泓栩的元靈,那自己怎麽辦?找個人隨便嫁了?還是浪跡天涯,從此無牽無掛,做個世外散人?
    張淩塵內心很是煎熬,這一路,越走越艱難,越走越迷茫,塵世紛紛擾擾,所有事情背後好像有著一個巨大的推手,終究由不得自己。
    夜色很深了,客船行了兩日兩夜,終至青嵐郡最後的關卡,離開此處,再走七八日,便會到達魯國境內。
    這天下很大,仿佛沒有邊際,可這天下也很小,一旦分離,再見遙遙無期。
    天亮時分,所有人都沒有睡去,離開青嵐郡,應該算是徹底安全了。
    張淩塵內心知道,快到了離開的時候了,這是他答應二懶爺爺的,人活在世上,總得說到做到不是。
    識海之中,那棵矮小的泓栩樹苗仿佛受到了召喚,發出異樣的光彩。張淩塵內心能夠感受得到。
    天蒙蒙亮了,雪花依舊,飄在河麵上,落在河水中,船體被遮上了一層積雪,孤零零在河麵行進著。此刻,泗水河無風無浪,除了雪花簌簌和船體駛過水麵的嘩嘩之聲,船艙內寂靜極了。
    船走得很平穩,天色越發亮了些,但還是看不清外界,兩岸的林木極速後退著。所有人都來到張淩塵所在的船艙,看著張淩塵,也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如鯁在喉,哪怕再不願意,也知道這件事已無法避免,都在靜靜地等待著。
    “三娘,你們就在魯國等我,好嘛?有師兄和彭自羽在,我相信你們會過得很好,我一定會想辦法回來的。”
    三娘還是不理他,隻坐在船艙最裏頭,就挨著張三福。
    張淩塵無奈搖搖頭,又看向九寶兒。
    在這些人當中,他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九寶兒。
    “九寶兒,你……”張淩塵正要說什麽,九寶兒卻起身跑了出去,張淩塵看得清楚,她的眼珠已然通紅,臉頰上淚水的痕跡很是明顯。
    他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蹲坐在船艙的門檻上,眼淚也快要奔湧而出。
    三娘心裏知道,這個孩子,太有主見,這件事情已經做出,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狗兒,你能回來嗎?”
    張淩塵聽到三娘叫起他這個為了好養活而起的乳名,眼淚再也止不住,他站起身去,走到三娘身邊,抱住這個他早已當作母親一樣的女人,牙齒緊咬著,生怕他自己哭出來,引起大家更大的難過。
    “三娘,我一定會回來,你們等我,到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三娘哭著點頭,緊緊抱著張淩塵,死活不願意分開。九寶兒不知何時又跑了回來,也抱在一起,大哭起來。
    “兒女情長,終究是這世人躲不過去的劫數,你能過了這一關,才能迎來下一關啊。”
    他的識海裏,二懶爺爺的聲音響起。
    終於,那一刻就要到來了。
    他感受得到,體內的泓栩已然在瘋狂擺動,通體泛起了青翠光芒。
    “張淩塵,該回來咯!”
    二懶爺爺的聲音再次出現,神龍此時柯騫也從泓栩中出來,看向二懶爺爺。
    “好久不見,天師!”
    二懶爺爺笑了起來。
    “小黑龍,你在這裏過得很滋潤嘛,怎麽樣,泓栩是不是很適合你?”
    柯騫抬頭看著二懶爺爺,巨大的龍頭擺動著。
    “你和我一樣被困著,你過得怎麽樣,我就過得怎麽樣。”
    二懶爺爺笑了笑,看向張淩塵繼續開口。
    “走了,張淩塵,一切的變數,都在你的身上,一切的機緣,也都因你而起,這是定數,你能入泓栩,或許才是上上之策。”
    張淩塵並不懂他在說什麽,隻是表情很冷峻,因為他就要離開大家了。
    “走吧,我答應你的,不會食言的。”
    “哈哈哈,好小子,別再兒女情長咯,機緣到了,一切都有可能的。”
    二懶爺爺說著,來到張淩塵身前,右手指尖輕輕點到張淩塵眉心。
    幾人還在相擁著,張淩塵卻突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