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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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赦最近頗為得意。
    老來得子可不是誰都能有的福氣,偏生他卻有了。
    每每出門交際時,賈赦這種得意之感都愈發熾烈。不少膝下單薄的老親都會羨慕地看向他,感歎他老當益壯、龍馬精神。
    賈赦也不過凡俗男子,哪裏能免於流俗之心?聽了這些感歎後,他難免沾沾自喜。
    因為這份歡喜,賈赦連帶著對自己素來不大喜歡的邢夫人都開始喜歡起來了。
    他不喜歡邢夫人的是因為邢夫人是賈母硬塞給他的家境落魄的繼室。
    賈母的偏心,早已是榮國府上下心口不宣的秘密。因此賈母給賈赦迎回邢氏這樣家境寒微的繼室很難不讓賈赦多想,乃至遷怒。
    因為以上種種,賈赦待邢夫人素來淡淡。可是在被外人吹捧下,賈赦開始對邢夫人有所改觀。
    他覺得他沒必要再為難他這老婆。
    畢竟這兩年邢夫人一直都很安分,對自己更是言聽計從,從不自作主張。
    如今又給他添了嫡子和光彩。
    賈赦想,他也該滿意了。
    邢氏這樣沒心機的蠢笨人,總比老二媳婦那種麵甜心苦的毒婦強。
    賈赦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每看到邢夫人生的小兒子對他甜甜地笑,他心裏頭就發軟。
    愛屋及烏之下,賈赦覺得他還是得多給邢夫人做臉才對。
    做母親的沒體麵,當兒子的臉上也好看不了。
    為了不讓他的小寶貝長大知禮後因為母親丟臉,賈赦決定未雨綢繆起來。
    尚在繈褓中陳矩倒是不知道此世父親的心理活動。
    事實上,在出生後,他反倒不如在邢夫人肚子裏時耳聰目明。
    在嬰兒的身體機能限製下,陳矩每天都隻能聽見模糊的聲音,看到的也是朦朧的一片。
    日常就是吃奶睡覺和被人抱來抱去,想一會兒正事就發困。
    位居榮國府金字塔尖的老國公夫人賈母很喜歡陳矩。
    誠然,她不大喜歡賈赦,更看不上邢夫人。
    可陳矩是她嫡親的孫兒,剛生下來時個頭就不小,看著就健健康康的。
    過幾天長開了後更是玉雪可愛的一團,人又愛笑。
    分明是老太太們最喜歡的那種小孩子。
    他們賈家又好些年沒新生兒出世了,陳矩正巧是彌補了賈母遺憾的孩子,賈母又怎麽可能不喜歡他呢?
    因此,她還特意吩咐賈赦趕緊給哥兒取個好聽的名字,年終祭祖時好給哥兒上族譜。
    她堅信這個孩子肯定能長大。
    賈赦被賈母安排了差使後,翻了好半天他那些已經積灰的書才取了一個大名出來。
    賈璋。
    璋字寓意極好。
    《詩經》中就有“如圭如璋,如琢如磨”句,以此讚譽衛公高潔雅致的情操。
    這個名字足以看出賈將軍對幼子的殷殷期盼。
    不過賈母能看出來賈赦那點子小心思。
    璋乃宗祭之器,自古便有“大宗執璋”的說法。
    老大給璋哥兒取的大名頗有深意。
    他這是他在暗暗地表達不滿,指責她這個母親偏心啊。
    可是賈赦指責她偏心前,也不先看看自己。
    誠然,政兒在官場上作為也不大。
    可政兒貼心正派,哪裏像老大一樣貪花好色,荒唐浪蕩?
    她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好,做不到全然公正。
    十個手指尚有長短,她又怎麽可能完全沒有偏向呢?
    東大院裏,邢夫人產後休息了幾天後終於擺脫了虛弱的狀態。
    有了精神頭,就有時間規整下人了。
    這不,今兒早上她剛看完兒子,就把伺候賈璋的奶娘和丫鬟都叫了過來,很是恩威並施地敲打了一番。
    待這些人退下後去了,王善保家的上前安慰邢夫人道:“太太且放寬心,哥兒身邊伺候的人不是咱們提前安排的,就是老太太送過來的。身契都在咱們手裏,不怕她們不用心。”
    王善保家的壓低嗓音,頗為幸災樂禍地對邢夫人傳遞消息道:“太太,奴婢聽說二房那邊今天好生熱鬧。老太太給二老爺的翡翠還沒懷呢,二太太給二老爺的萱兒就懷了。”
    “聽說是萱兒偷偷吐了避孕湯,現下竟已坐了胎。二太太惱得不行,要不是二老爺護著,恐怕是要給萱兒好看的。”
    邢夫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跟著王善保家的幸災樂禍:“王氏素愛端著慈悲臉,可憐我和老爺夫妻不和睦,諷刺我不得老爺寵愛,顯擺她和二老爺的夫妻情分。”
    “現在她也張狂不起來了,陪嫁丫頭背著自己懷孕,王氏可是丟了大人了。”
    王善保家的又奉承道:“太太,榮慶堂那邊兒指給哥兒的嬤嬤都是老太太身前的得力人兒,可見老太太的看重。老爺給咱們哥兒取了大名為璋,這名字的寓意可是極好的!”
    “我家那口子在老爺身邊兒伺候,聽老爺說咱們哥兒的名字是從《詩經》裏取的字。是什麽圭什麽如來著?哎呦,這些學問奴婢也不懂!反正哥兒的名字是頂頂好的。老太太和老爺且疼咱們哥兒呢!”
    “咱們璋哥兒是個有福氣的。”
    邢夫人從善如流地換了對兒子的稱呼,但她並沒有把王善保家的的話放在心上。
    賈母待她算不上好,她哪敢相信賈母這位老太太會真的疼愛她的兒子?
    老太太向來因為二老爺的緣故更喜愛二房的孩子。
    她璋哥兒前頭又有珠哥兒、璉哥兒和大姑娘的存在。
    邢夫人並不覺得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在老太太那兒出頭。
    比起老太太,還是賈赦更容易籠絡。
    璉哥兒被王氏攏住了,和賈赦並不親昵。
    去了璉哥兒,賈赦也就璋哥兒這麽一個嫡出的兒子。
    他不疼璋哥兒又能疼誰呢?
    若璋哥兒得了老爺的心意,老爺以後肯定什麽好的都想著璋哥兒。
    王善保家不知邢夫人所想。
    如果她知道的話,她一定會大聲稱讚太太英明。
    自大姑娘(邢夫人)嫁到這府裏來,她們這些下人跟著享了不少富貴,卻也受了不少白眼。
    榮國府下人素來捧高踩低,暗地裏沒少說大姑娘的小話,譏諷大姑娘庸俗慳吝。
    但王善保家的清楚,那些寒傖舉止不過是因為主子出身寒微,嫁進高門大戶後多有不得已罷了。
    大姑娘能在父親去世後把住邢家家財,又能帶著柔弱老母與寥寥幾個老仆把家中弟妹養大,並成功地把自己嫁進高門,又怎麽可能真的是愚蠢婦人?
    時光飛逝,就在王夫人暗恨萱兒背著她偷偷懷孕、邢氏替兒子在賈赦麵前爭寵的間隙間,賈璋(陳矩的新名字,以後皆稱賈璋)的滿月宴到了。
    臘月時分,風雪頻繁。不過凜冽寒冬是攔不住京城各個圈子舉辦宴會的熱情的。
    榮國府素愛熱鬧,這一回又是多年未有的弄璋之喜,賈母自然要大辦一場。
    早在賈璋出生不久後,榮國府的請帖便如同雨絲風片般撒了出去。
    待到賈璋滿月宴當天,京城勳貴人家大多都派了人登門賀喜。
    一時之間,氣氛十分熱烈。
    雖不如榮公代善生前那般烈火烹油、繁花著錦,但終究還是熱熱鬧鬧、喜慶洋洋的。
    這些勳貴人家這麽給麵子也是有原因的。
    雖然現在賈家朝中無人,可寧榮二府名下的軍戶還在。
    榮國府還有賈母這位超品的國公夫人。
    隻要臉皮厚,就算對外宣稱榮國府如今還是國公門第,外人也挑不出什麽差錯。
    朝中起起落落都是尋常之事,若隻是因為某戶人家暫時落寞就斷了來往,這滿京城的親戚朋友就不用走動了。
    誠然,賈家當年站錯了義忠親王的隊,前幾年門庭頗為冷落。
    可這些年過去,乾元帝對已經沒了的義忠親王頗為懷念,已經不那麽恨廢太子了。
    賈家又有代善兄弟救駕的香火情在,義忠親王的那一關已經過去了。
    如今,義忠親王的死對頭大王爺也步了他的後塵,如今也被皇帝圈了。
    其他幾位奪嫡的王爺和義忠親王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榮國府暫時還是十分安全的。
    畢竟……
    賈代善曾是皇帝腹心,皇帝雖然不喜賈家當年站隊義忠親王,可他也不見得會願意看到有人欺辱賈代善留下的孤兒寡母。
    綜上所述,比起當年那些因為義忠親王而被抄家流放的人家來說,榮國府還算安全。
    因此這次一等神威將軍賈赦的嫡次子滿月,不少姻親故舊都上門前來賀喜了。
    不過由於賈代善業已駕鶴,人走茶涼也不可避免。
    退出權力中心的榮國府自然是無法引得權貴門第重要人物登門。
    那等人家對榮府多是派了小輩或管事上門走禮。
    榮國府前院五間大廳裏,來做客的男客與主家一起吃酒聽戲。
    賈赦今天特意命林之孝去請了京裏擅唱熱鬧戲文的三福班來家裏唱堂會,三福班的角兒沈丹官一登場就博得個滿堂彩。
    因東府賈敬在京郊玄真觀訪道問玄,其子賈珍雖年幼卻已經當家做主。
    現下西府辦宴,賈珍也跟著賈赦忙前忙後招呼客人。
    他本也是一副儀表堂堂的模樣,直到那戲子丹官上台才漏了底,一下子變得眼惺神迷,恨不得登時和那台上坤生共赴**。
    二門內,賈母和王夫人母女一同招待客人。
    至於邢夫人,太醫說讓她坐雙月子養身體,所以眼下無法出來吹風。
    元春很招人眼。
    她容貌富麗、儀態端莊,各家夫人都看在眼裏。
    思及元春已經十二歲了,不少家裏有適齡未婚公子的夫人都對其有些心動。
    賈家固然沒有舊日風光,但門楣還在。
    且元春的舅舅王子騰現如今已經做到了兵部侍郎,早已不是當年的區區五品武官了。
    不過賈元春的父親賈政不過恩蔭的五品,多年未曾升職……這樣的身份娶回來做宗婦還是有點不大合適。
    但是給嫡次/幼子娶回來做媳婦,卻是頂好的人選。
    因為這個,這些夫人太太們對元春又格外親熱了幾分。
    這廂內外廳堂熱熱鬧鬧,那邊東大院裏,邢夫人與她二妹妹白夫人坐在一起共話家常。
    白夫人衣著十分樸素,相貌也隻是清秀,尚沒有邢夫人容貌美麗。
    不過她說話做事卻很是幹淨利落。邢夫人在娘家人裏最愛這個妹妹。
    如今兒子滿月,二妹妹白夫人來了,邢夫人心裏也十分歡喜。
    “姐姐有了外甥,我也全然放心了。”
    白夫人笑著逗賈璋:“咱們璋哥兒長得可真好,想來是隨了咱們娘的相貌。咱們姐弟幾個沒一個好看的,長的都像爹他老人家。”
    賈璋(陳矩)這些天早就適應了璋哥兒這個名字。
    別人一叫璋哥兒他就看過去,特別給麵子。
    現在白夫人叫賈璋小名逗他,他就順著聲音看過去對她笑。
    白夫人見了,更是愛他,直摟著他叫心肝兒肉。
    “你喜歡就自己生去。”
    邢夫人佯嗔白夫人道:“來我這兒稀罕孩子稀罕得沒夠作甚?”
    白邢氏笑道:“我可不著急,著急也沒用,這孩子也不是說來就來的。不過姐姐,我家那口子雖然沒本事了些,人卻老實。不敢跟我耍什麽花樣。日後若我有福,或能子孫滿堂。若是我沒福,那也是我的命數……”
    邢夫人捂住了她的嘴斥道:“混賬,這樣沒福的話也是能亂說的?天上的福神看著你呢!”
    言罷,邢夫人放下了手,語氣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雖隻見了幾麵,但我知道妹夫是個老實人,隻是太清苦了些。說到底還是我和你弟弟拖累了你,我嫁到這府裏要帶大筆的嫁妝博個體麵,你弟弟娶媳婦也要銀子……”
    白夫人當即落下臉來:“姐姐,你要再這麽說話,我可是再不會登門了!咱們家那點兒家私,若不是你嫁到這府上,早都被族人吞盡了!”
    “更何況當初父親去了,沒有姐姐撐著,哪裏有我的清閑日子?如今日子好起來了,姐姐有了孩子,在這府裏也不用再戰戰兢兢了。日後咱們再給小妹找個好人家,就再沒有操心的事了。”
    邢夫人聽到這兒,傷懷什麽的全都沒了:“可得給三姐兒好生相看夫家,隻三姐兒眼高,咱們家也敗落了,倒是難尋個四角周全的人家。”
    白夫人笑道:“我家老爺在國子監有一同僚,原是從南縣教授,後來得了上峰青眼,被提拔進京做了國子助教。他家裏有田有俸祿,雖不富貴,卻也衣食無憂。”
    邢夫人想了想道:“這聽著像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不過還是得多看看,說不得有更好的……”
    白夫人明白她話中未盡之意,便笑應道:“我都聽姐姐的。”
    邢夫人姐妹在後院談心其樂融融,王夫人在前頭待客,心裏卻不舒坦。
    邢夫人的兒子不過是繼弦之子,隻是滿足了老太太多年沒抱到孫子的遺憾,就得到如此的抬舉。
    她的元春卻因為生在了奪嫡的敏感時期,隻草草地辦了滿月。
    她的姐兒可是大年初一出生的,未來必然有大造化的。
    哪裏是邢夫人的小崽子比得上的?
    總之,大房風光,王夫人就高興不起來。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不高興,隻得低聲拿好話哄她省得她臉上難看:“太太,今天咱們大姐兒可太風光了!那些夫人們都誇咱們大姐兒氣度好呢。以後啊您的福氣可享不盡了。享完了珠大爺的就是享大姐兒的。他們都要孝敬您這位老封君呢!”
    王夫人嘴上謙虛道:“元春她小孩子家家的,哪裏當得這麽誇?小心折了她的福氣。今日能有一二風光,也不過是各位夫人抬舉。”
    周瑞家的笑道:“您別不信,北靜王太妃都誇姐兒長得好呢!”
    北靜王太妃?
    王夫人被這個名字勾起了她藏在內心深處的念頭。
    王太妃覺得元春好,是不是能把元春嫁給……
    隻是北靜郡王已經有了未婚妻了。
    真是可惜。
    不過以元春的相貌,連王妃都當得。
    若是把元春送進宮裏去,說不得元春能得了貴人的青眼。
    隻可惜老爺隻是從五品的京官,若老爺有老太爺的本事,她還何必討好甄家,給元春苦心綢繆一個區區側妃的位置。
    不過,若元春做了王爺的側妃,得了王爺的寵愛,未來就能幫襯她父親哥哥的仕途了,這也是一樁好處。
    況且……
    她的元春可是個有造化的,說不得元春嫁了瑞王後,瑞王爺就一入風雲就成龍,元春也跟著雞犬升天直接就做了娘娘呢……
    若是有人知道王夫人的想法,肯定會譏諷她想的倒是美。
    不過王夫人一定會反駁他說她的元春生在正月初一,怎麽可能沒造化呢?
    周瑞家的尚未察覺到王夫人的野心,還在為自己已經哄好了主子而自鳴得意。
    心想,還是我有辦法。
    主子離了我可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