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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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你家這辦的什麽事?!”
    三叔公在大兒子林鬱生的陪同下,瞧著這一家子,鬧心得很。
    他是除族長外,輩分最高、資曆最老的。
    一般這種家長裏短的瑣碎,族長從不過問,由他這個林家村村長處理。
    周寡婦厚唇緊抿,不作聲。
    胸口悶得像關了一團剛從灶裏燒出來的煙氣,身子疲軟。想歪靠著什麽東西,卻發現身邊沒有給她靠的。
    雖然她在家裏橫行霸道,說一不二,那是基於對兒子兒媳用孝道達成長期的控製。
    出了家裏那道門檻,周寡婦便對自己的地位擺得清清楚楚。
    她這寡婦將兒子拉拔大,還娶上媳婦,已經十分難得。
    村裏有什麽大事要商量,不會輪到他們家有說話的機會。
    要是家裏那不爭氣的婆娘能給多生幾個男娃,他們家就不一樣了。在村裏,男丁多,那家腰杆就硬。
    村長的斥責讓她的臉色紅白交替,一邊擔心家裏那丫崽子別出事,一邊當著這麽多村裏人被教訓,這張老臉是一點掛不住。
    寶根一個人躺在板車上一直睡覺,被這動靜吵醒。這一群人圍著他姐,到底什麽意思。
    他昨天因為姐姐喝糖水,自己沒分著,心裏不高興,睡一覺,就忘記這事,又開開心心喊姐。
    寶根爬下板車,走到阿奶身旁,抱著她的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見阿姐躺在地上,連忙就要叫阿奶。
    周寡婦捏住他的手,這回是下了幾分力氣的,寶根癟著嘴巴,沒敢再動。
    “爹,人醒了。”三叔公大兒媳陶氏抬頭說道。
    她因為公公是村長,男人又是最早跟族長進縣衙當差的,在村裏很能說上話。
    “應是疼得一時昏過去,你們瞧,她這腰上的傷口,那包紮的布條都沒換,全是血漬。”另一位扶人的嬸子心腸好,趁著這勢頭,幫這丫頭說一嘴。
    圍觀的眾人都有眼睛,全看在眼裏。
    雖說姑娘以後都是別人家的,但好歹也是親骨肉。
    這來娣在村裏與那老黃牛都不相上下,時時刻刻都有活,你說這周寡婦怎的下得了這個手?
    林鬱勇這個當爹的唯唯諾諾站一旁,兩手攥在身前,任由其他人指指點點。
    他是習慣了,自己沒本事,家裏沒有能幹的親戚幫襯,被人瞧不上可不是該的嗎?
    林來娣往她爹那看去,心裏竟然很平靜,原來一直失望就不會傷心是真的。
    轉頭抓緊陶嬸子的衣角,艱難說道,“陶嬸你們幫幫我”
    “丫頭,你省口氣,你爹娘不能看著你這樣。”陶氏安撫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特別是這時候誰家都艱難。大夥也沒辦法一塊湊點錢給來娣治病,隻能讓他們自家處理好。
    林澤是剛過來的,他被這姑娘的求生意誌所感,暗暗打算,實在不行偷偷幫一把。
    至於出麵說話,逼她爹娘送她去治病這個事,林澤不能開口。
    林來娣家若是拿出這個錢,後麵逃難的路上糧食緊缺。手裏沒錢,全家都沒活路。
    錢就那麽多,現在用了,後麵怎麽辦?因此逼拿錢,也是要命的事。
    “你這個當爹的說說,要咋的辦?”三叔公開口道。
    他聽著一群人嘮來嘮去沒個正經法子,事情就這麽僵著,那不成。
    林鬱勇這才微微抬起頭,沒敢往別人臉上看,對著三叔公那邊轉了轉身體。
    吞吞吐吐道,“三叔公我家真沒銀子,等會買糧食都是壓箱底那點銅板我娘、我媳婦那兩身好衣裳都要當掉,好換些錢”
    “我、我這病能好的,各位林家族親,求求大家,發發善心。”
    林來娣聽完他爹的話,馬上轉變話術,哀求其他人。
    到這份上,他爹說的至少有八分是真的。
    家裏沒銀子給她治,隻能把希望放在村裏人身上。
    特別是族長一家,那都是官麵上的人物,肯定能拿出這個錢。
    不少人把臉撇過去,誰家的銀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這逃難的檔口。
    在眾人沉默,事情僵住的檔口,一直毫無存在感的小周氏突然開口道,
    “家裏沒錢治病,來娣受的是刀傷,要是有銀子抓幾服藥便能好。閨女十四歲,哪家現在願意娶她,我們這就嫁閨女。娘沒法子,來娣你、你隻能看自己命數了。”
    眾人皆愣住,隨即都帶著種理解的目光看小周氏。
    這主意行就行在,林家村並不是人人都有血緣的。
    族裏人都曉得,往前數第五代、第六代的祖宗逃荒到柳頭縣。
    當時身無分文,甚至好些歲數小的,連自己的名兒都沒有。來到柳頭縣後,被當年林氏老族長收留到林家村。
    大夥感念恩情,很多都改姓林。
    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拉近與真正林氏一族的關係,那會子林家老族長所在的這一支雖說落魄,但好些人是識文斷字的。
    這在鄉下地頭,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開始,外頭那些本地的人都看不上他們這些外來戶,一直過了十來年,林家村才在柳頭縣徹底站穩腳跟。
    那會子大夥都以林氏一族自居。
    同樣是當娘的,她們理解這種無奈的選擇。把來娣現在嫁出去,願意娶的人家肯定不希望人財兩空。
    十四歲的姑娘,再養養就能給家裏開枝散葉,治病的事就不愁了。
    況且來娣在村裏那勤快樣是有目共睹的,這閨女娶回家不虧,家裏有適齡男娃的都忍不住琢磨起來。
    隻是現在還得看林鬱勇家這彩禮得多少。
    周寡婦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平日裏在她跟前屁都不敢放一個的兒媳,還能在村人跟前這麽說話。
    嫁女是多大的事?
    她一個女人,家裏還有婆婆的兒媳,敢直接開口定下,實在是膽肥
    但仔細往裏尋思尋思,好像這真是個能行的路子。
    這樣一來,家裏能省出一個人的口糧,這治病的事有著落,他們家多少能挽回點臉麵,還能收一份彩禮錢。
    想到這裏,周寡婦那股精氣神就提了上來,這兒女嫁娶向來都是家裏長輩做主,可不就是她說話的時候嗎?
    “對!我家現在嫁孫女,一兩銀子加兩升米!”周寡婦邊說話邊往兒媳那邊挪腳。
    “什麽?!這是賣女呐?”
    “你家有嫁妝帶走嗎?周寡婦!開口就是一兩?”
    “誰娶得起啊,明日都沒找落。”
    “是啊”
    質疑聲四起,原先有點想法的人家,頓時煙消雲散,大夥在村裏有田有地那會,娶個媳婦一兩銀子是很劃算。
    現在?逃難呢。
    身上什麽都沒有,每天過日子都是隻出不進。林來娣娶回來是一筆,治病要花錢,家裏還要多一張嘴吃飯。
    看這情況,周寡婦肯定不願意搭彩禮給孫女帶走,那算下來,可就虧大了。
    還是三叔公先開口,有些不耐煩地道,“你說個實在點的數。
    還有,這孫女嫁出去,就是別家的人,到時候少扯皮子,鬧得沒個安生日子過。”
    三叔公這話是戳人心裏去了,他直接跟周寡婦攤開講明白。
    林來娣嫁人後,他們家不許再以後找借口問她婆家要好處,她今天這行為,是變相在賣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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