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蘭原本還覺得有些好奇，因為那兩本遊記她也在看，可一看賴成龍的臉色就知道他並沒什麽心情搭理自己。
    若是換做以前，其實她一定會覺得難堪的。
    成長的每一步她都在學著察言觀色，自然而然的就格外在乎自己的名聲和在人前的待遇。
    被嬌寵著長大的千金貴女們，哪一個不會覺得自己是得天獨厚的那個天之嬌女？
    人總要被打擊，才能學著長大。
    就比如現在，她就能很鎮定自如的笑了笑，衝著賴成龍微微頷首，客套的擦著賴成龍的肩膀下了樓梯。
    賴成龍麵色仍舊淡淡，俯身去撿起那兩本書，結果低下頭的瞬間才看見田景蘭手裏竟然拿著跟自己一本一樣的書。
    他怔了怔，轉過頭揚聲喊：“田姑娘！”
    田景蘭有些意外，不過還是站住了腳，回過頭看著他。
    賴成龍疾走兩步下了樓梯，長腿一邁就到了她跟前，而後目光放在她手裏的書上頭：“田姑娘也看徐大家的遊記嗎？”
    田景蘭很坦然的點了點頭，伸手將自己手裏的書遞過去：“是，我大半年來都在遊曆不同的地方，因此對各種遊記都很有興趣，前陣子剛好又在外祖家見過徐大家的孫女兒，聽她說徐大家最遠去過南洋，所以我回來以後就又來找書了。”
    賴成龍呼了口氣，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田姑娘方便去樓上喝杯茶嗎？我有些事想要請教你。”
    這話說的很誠懇也很坦蕩，半點沒有男女之間的曖昧。
    田景蘭略一沉吟就點頭答應了。
    現在的田家早就已經不比以前的田家，更應該低調做人。
    不能得罪的人當然最好不要得罪。
    書局二樓的茶室布置得十分雅致，賴成龍謝絕了要幫忙泡茶的小二。
    田景蘭便挑了挑眉，自己坐下來親自泡茶。
    到底是在宮裏長大的，她很擅長這些，一套動作做下來簡直是行雲流水，輕鬆又好看。
    不過這個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賴成龍手指曲起來，想了想，才把自己要出使東瀛的事情說了。
    而後才看著田景蘭：“不知道田姑娘知不知道徐家如今做主的是誰，又住在何處？”
    徐大家的遊記也不是全都刊印出來了。
    肯定還有一些書稿是藏在家中的。
    他是錦衣衛，當然可以讓人去查，可是去查總要時間。
    田景蘭剛好又才碰見過徐家的人，問她是最簡單直接的辦法了。
    其實剛才賴成龍問起徐大家，田景蘭心裏就已經猜到了賴成龍留下自己的理由了。
    她也很從容，抬頭看著賴成龍：“徐家已經沒有其他的書稿了，聽說是當年躲避海寇的時候丟失了。”
    賴成龍有些失望。
    他做事素來追求完美，這一次出使他的責任重大，身上擔負著幾千人的性命，每一步都要走的格外小心。
    當然是準備的越充分越好。
    可現在顯然是沒法補齊資料了。
    他點點頭：“原來如此，那勞煩田姑娘了。”
    說著便起身想走。
    田景蘭卻揚聲喊住他：“賴大人，你出使東瀛，是想問東瀛的事嗎？”
    徐家既然已經把東西都弄丟了，賴成龍也就沒有了閑聊的興致，興致缺缺的點點頭就想走。
    田景蘭卻說：“如果是這個的話，那我可能還真的能幫得上忙。”
    賴成龍轉過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她。
    田景蘭就笑了：“是真的，您或許忘記了，我舅舅曾經出使琉球。”
    田家是推恩得來的爵位，一家子男人都沒什麽像樣的。
    但是田景蘭的外祖家卻正好相反，男人們都十分的妥帖。
    尤其是田景蘭的三舅舅何秋，二甲第三名出身，一路從翰林編纂做到了禮部侍郎，出使過高麗
    琉球和瓦剌，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這下還真的是誤打誤撞撞上了。
    賴成龍終於十分穩當的坐下了，誠懇的朝著田景蘭笑了笑：“那不知道，田姑娘能不能幫忙引薦引薦何大人？”
    何秋告老還鄉已經多年了，聽說告老還鄉之後就四處遊曆，很難找到他的人。
    現在也隻能問田景蘭了。
    人生還真是很奇妙的，賴成龍忍不住多看了田景蘭一眼。
    分明大半年前他還覺得田景蘭滿腹心機麵目可憎，可現在這個女孩子卻仿佛變了一個人。
    田景蘭同樣有這樣的感覺。
    她一直覺得賴成龍有些凶，有些可怕。
    雖然和蕭雲庭一樣有一雙很好看的桃花眼，但是他不笑的時候，是真的像一座冰山。
    尤其是他的臉部線條格外的淩厲，頜骨仿佛能戳死人。
    可現在他笑起來的時候，卻很有些意氣風發的少年人的模樣。
    她眨了眨眼睛，實話實說：“我舅舅走過的那些地方，記載下的東西，地方風情，都在我手裏。”
    說起來，還是戚元提醒了她，女人也可以不用一輩子困在一座四四方方的後宅，生孩子養孩子，也可以去看天下之大。
    所以她也說到做到，回到老家之後，便跟著何秋走過了很多地方。
    走的地方越多，她就越是覺得從前的自己狹隘。
    直到如今，她終於已經能自洽，完完全全的接受自己。
    因為自洽，所以坦蕩從容。
    她想，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戚元永遠都能挺直脊背做人了。
    因為經曆的夠多，因為看到的夠多，所以能夠麵對所有的醜惡。
    這是什麽都換不來的。
    她輕笑著看著賴成龍：“賴大人需要的話，我讓人送給你。”
    賴成龍當然需要，隻是還是略帶兩分遲疑的看著田景蘭：“田姑娘......”
    總不能白拿人家的東西。
    他思索著該如何付出酬勞。
    田景蘭卻笑了：“不必了，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裏麵的東西我都已經看過了，留著也不能生出金子來。”
    她說著已經站起身了：“賴大人，我回去找找，稍後便讓人送去您府上。”
    陽光正好順著窗戶灑進來落在她身上，她的眼睛亮亮的，笑著彎了彎眼睛：“我還要進宮去求見太孫妃娘娘，就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