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逃走的女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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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熱浪將周遭的積雪都融化。
    我下意識護住腦袋,紅發飛起,還是被爆炸波及,堅持不住的向後退去幾步,直到身後有人抵住我的背,讓我站穩在原地。
    萊伊扶住了我的肩膀。
    我勉強抬臉看向他,那雙祖母綠色的珍貴雙眸也注視著我,在紛飛的熱浪與雪花中,一時誰都沒說話。
    直到爆炸停息,耳邊再次浮現嗡鳴。
    是本就聽的不清晰的耳朵,此時又像被棉花堵住,呼吸都難以逃出。
    我像是被扔進千斤重的鎖鏈拴緊,扔進大海,無法掙脫,隻能任由自己下墜,耳朵被壓力折磨。
    “我說了...”
    “別。動。她。”
    我隻能看到那雙綠色眼眸中的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來的樣子,臉色差得要命。
    萊伊扶著我的肩膀,狙擊槍被他背在身後。
    哈...哈...我大口喘息著,爆炸的威力剝奪了我片刻的呼吸,此時塵埃落定,白霧又籠起,我才拚命呼吸著這過於刺鼻的冷空氣,鼻頭大概都紅透了。
    萊伊看著我,眼神在斟酌,片刻沒言語。
    我卻不由得握緊大衣中的槍...但是萊伊不能死,他絕對不能死。
    狠狠咬著下唇,叫自己清醒些。
    舌尖舔到些許腥甜。麵前男人鋒利的眉眼皺起,毫不憐惜的蹭掉我嘴角的血跡。
    “既然她隻不過是任務對象,死掉你也不會傷心...那由誰殺死都無所謂吧?”沉綠的眸子與我對視,那平靜之下,又暗藏洶湧,“還是說...你有別的心思?”
    我用力推開他桎梏我下頜的手掌。
    兩人視線在空氣中對峙,帶著敵意的試探與懷疑的判斷。
    喘息著,我避開他的眼,轉身看向空曠停車場...
    爆炸後的地方,安靜的有些詭異。
    我皺了皺眉,看到車子被炸的粉碎,邁著步子向那邊走去。
    車子的方向盤都被炸飛,大概可以判斷炸彈被安在駕駛座下麵,如果宮野明美真的坐上了車,那她應該早就如落在天際的煙花,炸開後了無蹤影。
    但車上隻有焦黑痕跡,皮革燒焦的味道傳來,就連海水的鹹味都遮掩不住...
    隻是這裏隻有皮革燒壞的味道,沒有一點鹹腥味,沒有一點肉類被火焰炙烤的味道。
    我呼吸頓了頓,看向腳下。
    竟然是一點紅色都沒落下。
    “哈...”我沒忍住罵了一聲,瞪眼看向跟在我身後的萊伊,那人見我神情,自然知道我明白了當前情況,從容不迫的點了支煙,眉眼都舒展。
    他才沒有殺掉宮野明美。
    隻是在做戲給我看。
    福至心靈,我瞬間明白了萊伊的想法。瞬間脫力的坐在地上,掩麵吸氣。
    “萊伊,你這家夥...到底想做什麽...!”
    萊伊踱步到我身旁,微微彎腰,“我隻是想知道,你所想的,和我究竟一不一樣。”
    ...
    -萊伊對宮野明美究竟是什麽態度?
    是真如琴酒命令,要將她趕盡殺絕,還是...
    【想留她一命。】
    想留她一命。
    我舔了舔嘴中腥鹹的血,咬著牙看向他。
    “你不想她死。”
    萊伊不可置否,深秀冷峻的麵龐輪廓在浩蕩白霧中,眉眼的線條冽出鋒芒。
    “她往哪裏逃了?。”我站起身,看向萊伊,“你製造這麽大的混亂想隱藏她的蹤跡...總不會沒給她留後路吧?”
    萊伊抱著手臂看我,突兀一笑,隨手向我扔過來一個東西。
    我下意識接了住,冰涼的手感讓我以為是他用來同歸於盡的手榴彈...
    攤開手心,發現是一個打火機。
    是我一直用的那個,刻著萊伊名字的那個。
    “留後路這種事,不是我該考慮的。”萊伊挑眉,看了我一眼,“我說過,我隻是來給你幫忙的...”
    “如果你真想殺死她,我便幫你處理,如果你...想一如既往的違反琴酒的命令...”他故意拉長了音,轉身收起了槍,“那我便製造假象,偽造圈套,讓所有人...甚至當事人都信服,直到策劃者說出心中真實所想...”
    “愛爾蘭,主動權始終在你手上。”
    我看向他,在風霧中。
    “所以,你想讓我怎麽做,告訴我就好。”
    #
    落雪。空蕩無人的街道。偶爾飄落的早春的花。公路上疾速行駛的黑色英菲尼迪。留存微弱喘息聲的車廂。
    車窗緊閉,裏麵是讓人難以忽略的血腥氣息。
    宮野明美咬了咬牙,捂住腹部的傷口,想再加快速度...
    轟鳴聲從身後傳來,她從後視鏡看到來人身影。
    一頭紅發在海風中翻滾,如冬日熱浪,但尾端已經變成粉紅色。
    她忽然釋然一笑,覺得渾身疼痛都漸消,再無意於逃跑,車子緩緩停在一旁,下麵是沙灘,再往裏走便是海岸。
    那輛不知又是從哪裏借來的墨綠色川崎摩托車也減下速度,停在車後麵。誰也沒有下車。
    雪花又落,宮野明美覺得自己眼前開始發暈。
    深吸口氣,她從不質疑諸星大的判斷,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
    我看到宮野明美下了車。
    她的狀態說不上好,似乎是剛剛被爆炸的熱浪波及,又沒及時躲開,身上被炸開的車子劃出大大小小不少傷痕,好像櫻花樹旁的潺潺小河,流淌著粉紅色。
    “愛爾蘭小姐。”她叫我,“你還是來了。”
    我摘下頭盔,“你是什麽時候見到萊伊的?”
    “比見到你早一個小時...其實我當時還奇怪,為什麽執行同一個任務,你們兩人卻沒有一起來。”她眯了眯眼,我分不清是吃痛,還是想對我笑一下。
    “大君說...你們兩個都還沒搞清楚對方心思如何,所以幹脆分開走...”宮野明美還是笑了下,額角的血劃過眼睛,“但是,他並不擔心。”
    “因為他知道,你們兩個最終還是會走回同一條路的。”
    我輕笑一下,給槍裝上消音器,“他可真有自信。”
    “你也真夠相信他。”
    宮野明美看著我靠近,沒再躲閃,幹脆坐回了駕駛座,黑發和粘稠的血纏繞一起。
    “但是,他說對了。”宮野明美輕咳一聲,卻還是說,“不然,你也不會再見到我了。”
    我微微垂眸,“萊伊剛剛和我說,盡管他可以製造爆炸,偽造你的死亡...但之後你要怎麽活?他可沒有給你留後路。”
    我雖然這麽說。
    但是,那麽優秀的搜查官做事怎麽會不留後手?
    我看向宮野明美,舉起了槍。
    “嗬,那家夥。”
    明明把後路給你鋪的坦蕩。
    宮野明美回望著我,淡然神色。
    #
    我看著手中照片,盡是血腥畫麵。
    抽著分別前萊伊給我的煙,剛剛借來的摩托沒油了,我等著隊友過來救援。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終於停了下來,雲層都消散,夕陽在海麵上泛起金邊。
    身邊的血跡滲進雪地,變成淺粉色,像是寫生畫家打翻了顏料,如果畫家看到我站在旁邊,或許還會問問,這是不是我的染發膏。
    輕哼一下,宮野明美的錯愕的表情在我腦袋揮之不去。
    是在我告訴她,我的想法,我的準備,以及…我真實身份的那時。
    雖然我沒有聯絡人,黑田兵衛甚至還在昏迷狀態,但他卻在我跳樓前,給了我能夠使用的物品...
    他的親筆信。
    就像念書需要教授推薦信,升職需要長官推薦信一般,那封信寥寥數語,沒涉及到什麽隱秘信息,卻將其重要性完全展現,如果是認識黑田兵衛的人,都會對持有信件的人給予保護與幫助。
    我將那封信遞給宮野明美,叫她去大阪。
    先療傷,再躲起來。
    之後,等我聯係。
    宮野明美染血的手指遲疑的接過那封信,神色閃過一絲茫然。
    “…如果我願意,我甚至可以用你的真實身份來換回琴酒的信任。”她皺眉看向我,“你就這麽輕易告訴我...不害怕我背後捅你一刀嗎?”
    我給她包紮傷口,聞聲回答:“你才不會這麽做。”
    宮野明美愣了下,忽然想起那天她偷聽到麵前人和妹妹的對話,也是這麽輕易的,將全部信任說出。
    她忽然明白,妹妹為什麽會對她講那番話。
    也明白了,為什麽會不自覺地想去相信麵前人。
    因為...
    在你相信她之前,她早就將全部信任對你展露。
    莫名其妙的家夥。
    宮野明美看著不停給自己綁緊繃帶的紅頭發,扯了扯嘴角。
    “所以,你從開始就計劃好要送我走嗎?”她問道,“就算差點被我殺死,也從沒改變過想法嗎?”
    “我隻想讓琴酒相信,我討厭你的欺騙,也會因此決心將你殺死。”我解釋,眼前忽然浮現型男身影,“本以為會是個我單人的任務...沒想到萊伊也會一同前來。”
    “不過,他的到來,會讓你的死亡更具有可信度。”我對她眨眨眼,“畢竟琴酒可是以為,這一切都是我們串通好的叛逃。”
    宮野明美也笑了下,扯到傷口,又疼的倒吸口氣。
    “我哪裏值得你們這麽大費周章。”她搖搖頭,蒼白麵頰落下一片雪,“無論是愛爾蘭小姐,還是大君...為了我費這麽大力氣,真是抱歉。”
    “你當然值得。”終於將最後一處傷口的血止住,我看向宮野明美,也在看向第一個未知的將來,“明美,我需要你。”
    “我所希望的未來,需要你的存在。”
    她神色漸動,看向我,眼中有水光流動。
    “畢竟我們還要一起,幫雪莉離開那個地方呢。”我拉著她的小指,緊緊勾住,像是和她許諾,也像是和自己保證。
    宮野明美悄悄側過臉,手背擦去眼角的淚花。
    “抱歉,愛爾蘭小姐...我那麽對你,剛剛還和你講了那種話。”
    她深吸口氣。
    “那天,我本來下定決心,要殺了你。”宮野明美搖了搖頭,“血液不好收拾,屍體難以處理,會被警察盯上...說實話,你的勸說我都提前考慮過,所以這些話再被你說出時,我沒有擔憂一點。”
    “但是啊,但是...”她昂起頭,綢緞般的發絲亂糟無比,像是團枯草,又被鮮血浸透,“看著你胡說八道的樣子,我忽然想起誌保今年僅有一次的,和我的聊天。”
    “她說她夢到有紅色絲線將她包裹,從深沉黑水中撈出。絲線纖細,卻無比有力。”宮野明美勾了勾唇角,“誌保說這個夢的時候,總在若有似無的笑。我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並且為她交到朋友感到高興...”
    “但她聽到我這麽說,頓然恢複嚴肅模樣,告訴我絕對不可以這麽稱呼你...她說,因為琴酒想要控製她,和她關係好的人都會被當作籌碼。”
    想到妹妹,宮野明美的神色變得溫柔起來,如此眼神也落在我身上。
    “所以,我當時隻是想到,如果殺了你,雪莉會傷心的吧。”她苦笑,看向我,眼神摻雜著複雜神情,有抱歉,有擔憂。
    盡管無數情緒混合,她被我勾起的小指卻始終沒有抽離。
    “抱歉,愛爾蘭小姐。”
    手指傳來一陣力,是她也回勾住了我的小指。
    “之後,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