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旱地荒年(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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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心四碟、茶水一壺的吸引力無疑是巨大的,夥計的吆喝聲剛結束,泰豐樓外就有不少圍觀的客人心動了。
    賭對了,贏錢的咬咬牙一跺腳,拉上同樣贏錢的認識的賭客,幾人湊一桌,昂首挺胸地走進去。
    跟在陳惠紅後的小尾巴們自然是不用說,全都魚貫而入,酒樓裏的夥計紛紛出門迎客,打千的、做鞠的、報菜名的什麽動作都有。
    喜歡看熱鬧的坐1樓,還指定要陳惠紅邊上的桌子。喜歡清靜的上2樓雅間,上樓的時候還不忘叮囑夥計,等會陳惠紅吃了什麽菜全都照樣上一份,別漏了。
    頂流也不過如此。
    至於陳惠紅的位置,盧掌櫃早就留好。1樓靠窗,正對正在說書的說書先生,頂好的位置。
    陳惠紅一落座,夥計就麻利的端上四疊點心和一壺茶水。秦淮看了一眼,點心做得還行,薩琪瑪、八珍糕、白玉方糕和豆沙餅,每碟都隻有兩三塊,小巧精致。
    上完茶水和點心,夥計又端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和一碟果幹。陳惠紅端正地坐著,腰挺的很直姿態卻很放鬆,整個人非常鬆弛的嗑著瓜子聽說書先生講三國,故事劇情才剛剛開始,講到桃園三結義。
    邊上的時刻見陳惠紅聽得津津有味,同身邊人笑道:“瘋小姐也愛聽三國。”
    “瘋小姐還愛嗑瓜子呢。”旁人笑道,抬手,一個夥計就彎著腰小跑過來。
    “給我們上碟瓜子。”
    “好嘞,花生、蜜餞、幹果您有需要嗎?”夥計問道。
    那人看了一眼陳惠紅,見陳惠紅已經吃上幹果了,點點頭:“你們這杏幹看起來不錯,多來點。”
    說話間,又有一個夥計給陳惠紅遞上了小巧精致的暖手爐,陳惠紅不太喜歡這玩意,嫌棄捧著影響她嗑瓜子,直接放桌上了。
    夥計又默默的把暖手爐拿走,在掌櫃的示意下,悄摸在距離陳惠紅不遠的角落裏放上一個火盆。
    秦淮看了一眼窗外,又下雪了。
    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穿著單薄破爛塞滿稻草的單衣的乞丐們瑟瑟發抖地占著地盤,等待即將到來的施舍剩飯環節。
    酒樓內,窗戶基本都嚴嚴實實的關上,隻留幾扇角落裏的風吹不到客人的小窗開著透氣。並不明豔的陽光透過昂貴的玻璃照進酒樓,盡管如此,酒樓內為了亮堂還是燃起燭火,四處都是取暖的火盆。
    夥計們四處遊走著滿足客人們的需要,盧掌櫃在大堂和廚房間進進出出似乎是在催菜,說書先生賣力的表演時不時引來滿堂彩,提著食盒準備拿外賣的小廝們都悄悄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秦淮不由的在心裏感歎,這內城和外城真的是兩個世界。
    外城是被大雪覆蓋的死寂一般的冰雪世界,內城的大雪則更多是一項漂亮的點綴。
    秦淮正感歎著呢,上菜了。
    三道菜,鳳凰蛋,翡翠白菜和香酥鴨。
    一邊上菜夥計還一邊解說。
    “瘋小姐,這鳳凰蛋是我們家江師傅的拿手好菜。這丸子是魚肉做的,用的是今天早上剛從河裏撈上來的活魚,剔了刺,細細捶打成魚茸捏成魚丸,外麵裹了一層蛋皮,裏頭除了墨魚丁和蘿卜丁,還有一整顆完整的蝦仁。”
    “蝦是今天早上新送來的活蝦,剝了殼後用冰水冰過,又嫩又鮮。”
    “這菜吃的就是一個新鮮,我家盧掌櫃知道您愛吃新鮮現做的。咱們酒樓裏的菜,最新鮮的就要數這道鳳凰蛋了。”
    夥計劈裏啪啦一頓解說,陳惠紅基本沒怎麽聽,有些笨拙地拿起筷子很不熟練的想用筷子夾起鳳凰蛋。結果蛋皮太滑了,鳳凰蛋在盤子裏滾來滾去,氣得陳惠紅隻能狠狠戳起一顆,一口包下。
    陳惠紅滿意地點點頭,向夥計表示這菜確實挺好吃的。
    邊上近距離看吃播的圍觀食客們一時沒忍住咽了口口水,意識到自己失態後笑罵夥計:“就你話多,我們幾個平時來吃飯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詳細的給我們介紹菜呀?”
    夥計連忙陪笑,豎起大拇指:“幾位爺,您幾位都是京城裏響當當的老饕,論吃飯是這個,我哪敢在您幾位麵前班門弄斧呀。”
    “瘋小姐是第1次吃鳳凰蛋,給她介紹是我們家盧掌櫃專門叮囑的,我哪敢違背呀。”
    不一會兒的功夫,1樓大堂和2樓雅間又多下單了幾十份鳳凰蛋。
    歡樂的吃飯時光是短暫的。
    陳惠紅吃飯主打一個光盤行動,雖然筷子用得不是很熟練,但是吃的很幹淨。三盤菜加一小碗白米飯正好消滅幹淨,桌上隻剩下點心沒怎麽動,瓜子花生和幹果早就揣兜裏了。
    酒飽飯足後,陳惠紅淡定地擦擦嘴,沒拿點心起身就要走。
    夥計連忙跟上,小聲道:“瘋小姐,您愛吃幹果。我家盧掌櫃昨個特意備了好多種幹果就等您今天上門來選,您看您這飯菜用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賞光過去挑上幾樣?”
    陳惠紅打量了夥計幾眼,點點頭,跟著夥計進小倉庫挑幹果了。
    已經吃完飯坐著喝茶聊天的食客們見狀,紛紛笑著打趣:“這盧掌櫃簡直是把瘋小姐當自家小姐伺候呀,前幾天連吃帶拿的,今天直接讓瘋小姐自己挑,我看呐明天瘋小姐還得來這泰豐樓吃。”
    “那可不得把瘋小姐伺候好,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麵都是怎麽傳的?傳這泰豐樓是北平最好的酒樓,就因為瘋小姐連吃了7天。算上今天一共第8天,隻怕永和居都要被泰豐樓比下去。”
    “得了吧,瘋小姐懂什麽呀?上個月她被家裏趕出來就帶了一個丫鬟攆到外城租房子的時候,果貝勒不是看她可憐,賞了她一個鼻煙壺嗎?”
    “那可是象牙的,瘋小姐看都沒看,徑直走了。”
    “都是瘋小姐了,能懂什麽鼻煙壺?我看瘋小姐也就是知道哪家酒樓的菜好吃,好口吃的。”
    “不過她究竟是哪家的小姐?我上次聽人傳說她是王府的格格。”
    “誰知道呢,大戶人家,尤其是王爺貝勒都是要臉麵的。自家的小姐瘋了,仆從怠慢沒看住天天在街上跑傳得全城都知道,寧可趕出來也不能認呐。”
    “也是,我看瘋小姐雖然瘋癲但也還算知禮數,通身的氣度更是不凡,沒準還真是個格格。”
    食客們在外麵聊得熱火朝天,倉庫裏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陳惠紅吃著蜜餞,領她進去的夥計已經出去,倉庫裏隻有盧掌櫃一人,兩人並沒有在挑幹果,而是在算賬。
    “陳小姐,這是之前商量好的工錢,您點點。”盧掌櫃笑著遞上一個錢袋,“按照先前約定好的,您得在泰豐樓連吃10天。但是我看今天的情況,8日足矣,10天就有些太過了。明天您按照您的口味,想去哪吃就去哪吃,永和居、八寶齋、永福樓、清平閣,隨便挑一家都行。”
    “錢還是10天的錢,我今天一並結給您。”
    陳惠紅沒有接錢袋,而是說:“這樣你就虧了兩天。”
    盧掌櫃笑盈盈地說:“不虧,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泰豐樓是從關外來的新酒樓,沒拜好碼頭,也沒打好根基,樹大招風,若是風頭出的太盛也不是一件好事。”
    陳惠紅沒接盧掌櫃的話,而是自顧自地問:“你們這邊過生辰的酒席一般多少錢一桌?”
    “生辰,是陳小姐您的生辰馬上就要到了嗎?大概是什麽日子?我送您一副席麵,你也不用親自過來拿,我讓店裏的夥計給您送到外城去。”
    “不用。”陳惠紅搖頭,指了指錢袋,“這裏的夠嗎?”
    盧掌櫃笑而不語。
    “那就做夠的菜。”陳惠紅道,“菜是什麽無所謂,餑餑一定要有。黑麵餑餑…和白麵餑餑。”
    盧掌櫃失笑:“這生辰吃餑餑,是不是有些太寒酸了。就算是普通人家,過生辰也得弄點細糧吃上一碗長壽麵。”
    “長壽麵?”陳惠紅發出疑問,“長壽麵是什麽?”
    “就是一碗麵條隻有一根麵,一口氣吃完,寓意以長壽。”盧掌櫃解釋道。
    陳惠紅很喜歡長壽麵的寓意,很滿意,點點頭:“那就換成長壽麵,但是黑麵餑餑一定要有。我…你們覺得的我那個丫鬟喜歡吃。”
    盧掌櫃一愣:“不是您過生辰?”
    “不是。”陳惠紅誠實地道,“我早就不記得我生辰了,我丫鬟過生辰,小年。”
    盧掌櫃深深地看了陳惠紅幾眼,感歎道:“有的時候我真是猜不出來,您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真傻還是假傻。”
    “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年那天是惠娘的15歲的生辰,及笄之禮,你要記得菜裏麵得有黑麵餑餑和長壽麵。”
    盧掌櫃收回錢袋:“您放心,一定記得,畢竟我們之間的合作來日方長。”
    陳惠紅覺得事情談完了,轉身就要走,被盧掌櫃攔下塞給她兩袋油紙包著的幹果示意她別露餡。陳惠紅把幹果拿在手上,想了想,找盧掌櫃要了一個銅板,走了。
    見陳惠紅出來,外麵還沒散的客人們連忙招來夥計,表示要來幾包陳惠紅同款幹果。
    陳惠紅出去後依舊在大街上溜達。
    這個這種已經吃完飯的時間點,陳惠紅就沒有之前那麽惹人注意了。身後沒人跟著,路上的人見著她隻是會多看一眼,陳惠紅邊走邊吃幹果,好不快樂。
    逛了一圈,見時間差不多了,陳惠紅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碰見了賣糖葫蘆的小販。
    小販的生意並不好,一上午加一中午的時間糖葫蘆隻賣出了1/3,現在估計是累了,抱著草垛子坐在街邊休息。
    陳惠紅走上前,把銅板遞給小販。
    小販下意識接住,沒反應過來陳惠紅要幹什麽。
    陳惠紅拿了一根糖葫蘆直接就走,留下小販愣在原地,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喃喃道:“我這糖葫蘆是三銅板。”
    然後一陣狂喜,扯開嗓子高喊:“糖葫蘆咧,好吃不貴的糖葫蘆咧,瘋小姐花錢買的糖葫蘆咧!”
    陳惠紅左手果幹右手糖葫蘆,滿載而歸。
    等她走回外城的時候,天色已然漸黑。
    路上也不是沒有乞丐、路人看她一個女的手上拿這麽多東西想要搶了就跑,都是剛動手就被陳惠紅一腳踹翻在地,躺在地上嚎。然後被圍觀路人嘖聲搖頭,議論絕對是新來的,連瘋小姐力氣比尋常壯漢還要大都不知道。
    陳惠紅回到家時,惠娘正在煮白薯。
    見陳惠紅回來了,惠娘驚喜地迎上去,陳惠紅把糖葫蘆塞給她:“黑麵餑餑過幾天再吃,今天先吃這個。”
    惠娘接過糖葫蘆,迫不及待地啃一口,滿足地說:“甜的!”
    “對了姐姐,今天下午我聽說西邊的糧鋪明天會有一批新到的玉米麵,價格應該會比較便宜。後天就是小年了,明天我去買玉米麵再買點菜和魚蝦,晚上給您蒸窩窩頭,炒個小菜。”
    “你錢夠嗎?”陳惠紅靈魂發問。
    “夠的,我今天下午接到了新的洗衣服的活,而且我手上還有點餘錢。小年買點魚蝦,過年那天還能去二葷鋪買點肉。”惠娘美滋滋地道,“用我娘的話來說,這絕對是過了一個豐年。”
    陳惠紅皺眉:“這麽冷的天洗衣服?”
    惠娘把滿是凍瘡的手縮了縮:“一直都是這樣的,之前沒有逃荒的時候在家裏,天冷的時候也要接洗衣服的活計,隻不過那個時候都是給地主老爺家洗衣服,沒有工錢。”
    惠娘既然這麽說,陳惠紅也不多說:“隨你,小年那天做早飯就行,我記得你不吃午飯。泰豐樓的盧掌櫃晚上會派人送席麵過來,到時候…有你愛吃的菜。”
    “哇。”惠娘滿臉佩服,“姐姐你好厲害呀。”
    “沒什麽,等價交換,各取所需罷了。”陳惠紅推門想進屋把外麵的衣服脫了,輕裝上陣嗑瓜子。
    剛推開門,陳惠紅像是想起了什麽,有些困惑的問:“你真的就隻喜歡吃…黑麵餑餑嗎?”
    那個語氣完全是,你的口味難道真的就這麽奇怪嗎?
    惠娘不好意思的笑笑:“黑麵餑餑已經很好吃了,這種好東西原來在家裏都是隻有過年才能吃到的。”
    “這租房的錢是姐姐您出的,棉衣棉被都是您出錢買的,平時您也不在家裏吃飯,我這天天白吃白喝的,能吃上黑麵饃饃就已經很好了。”
    “行吧。”陳惠紅也不再說什麽,“你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