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阿音,展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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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走了。
    四周一片寂靜。
    蘇雪音靠著牆坐下,慢慢展開手上的信紙。
    【阿音,展信安。】
    是很漂亮的字跡。
    她接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卻在紙上留下一抹刺眼的紅,生生汙了這一筆好字。
    ——這是她不小心在嶽清兮身上蹭到的。
    她慌忙收回手,在衣裳上反複擦了幾次手,這才接著向下看。
    【我是月兮。
    月兮山的月兮。】
    忽地,紙上的字跡水流一般浮動,飄向空中。
    青年含笑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她陡然愣住,聽見他對自己說:
    “十一年未見,你早已忘了我,我卻仍能清楚記起你我初見那日。”
    “那時,你隻有三歲。”
    “你父母雙亡,村中人視你為不祥,將你用作祭品祭祀山神。”
    “我們便是在月兮山上相遇。”
    “——我被父母拋棄在此處,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故以此山為名。”
    “我年長你三歲,彼時也隻是一個六歲孩童。”
    “你不肯說話,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隻好給你取了一個。”
    “雪音。”
    “你是我在月兮山上的雪音湖畔撿到的。”
    說到這裏,青年停了停,方才繼續開口:
    “你來之前,我與一隻老狼相依為命,每日遊蕩山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還是一隻山鬼。”
    “你來之後,我終於能夠肯定,我是人,和你一樣的人。”
    “可你不能適應山上的日子,又或許是我太過笨手笨腳照顧不好你,你總是哭。”
    “我決定把你送給常常來這兒打獵的獵戶,他從前對我說過,他沒有孩子,想要收養我,可我已經不想再有親人。”
    “不過,他是個好人。”
    “月兮山上有很多野果,你很喜歡吃。”
    “送你走那天,我摘了許多讓你抱在懷中,你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看我在哪兒。”
    “到了約定的地方,我趁你分心時,偷偷藏在一棵紅楓樹上,不想被你發現。”
    “你開始哭。”
    “你扔了所有果子,四處尋我,大聲喊我的名字,哭得越來越厲害。”
    “我晃了晃楓樹枝。”
    “你踮腳看過來。”
    “我跳下了樹。”
    “我不想送你走了。”
    青年嗓音中的笑意淡了些:
    “我很自私,我想要你做我的親人……對不起。”
    這一次,他停了許久,才繼續往下說:
    “我開始學著養你,你一點一點長高,山上的果子熟了三次,你也六歲了,已經很久沒有哭過。
    後來,你淋了一場秋雨,高燒不退。
    我連夜去采藥,不慎失足跌落懸崖,在崖底昏迷了三日。
    等我趕回去,你已消失不見。
    老狼告訴我,你被仙人帶走了。
    我很高興,你的病能好了。
    你走後不久,老狼也死了。
    我安葬好它,這座山便隻剩下我。
    我又開始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一隻山鬼。
    我決定下山尋你,山下的世界太大,我兜兜轉轉,誤打誤撞進了合歡宗,被宗主收為弟子。
    兩年前,我打聽到逍遙宗有一個小師妹,姓蘇名雪音,是大長老遊曆時帶回來的孤兒,與你年歲相仿。
    我心存僥幸,偷偷去了逍遙宗。
    我一眼便認出了你。
    那時你十五歲,像一朵冰晶花。
    你長大了,長成了一個極漂亮的小姑娘。
    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都要好看。
    我想去同你敘舊,問問你是否還記得我,還記得月兮山。
    可我聽見你同師姐說,你討厭嶽清兮,討厭極了。
    嶽清兮。
    這是我的新名字。
    我走了。
    我不知道哪裏惹你討厭,我問師尊,師尊讓我來問你。
    我不敢。
    我怕看見你厭惡的眼神。
    後麵,我常常一個人去逍遙宗山下的小鎮。
    運氣好的時候,我能見到你。
    你還是和那個師姐在一起。
    路過我身邊時,我總是很緊張。
    我擔心你認出我,更擔心你認出我卻又視而不見。
    好在,你一次也沒有認出我。
    群英會要開始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早早到了玉京。
    可我沒想到會在吹夢樓與你偶遇,你迷路的樣子很可愛。
    我也終於明白過來,你已經徹底將我忘了。
    也對,那時你隻有六歲,又生了一場重病,忘了我這個無足輕重的過客也不足為奇。”
    “是我執念太深,對你糾纏不休。”
    “可是阿音——”
    青年一字一頓道:
    “我心悅你。”
    “你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心悅你了。”
    “等我回來那日,如果你也有一點點喜歡我,可以去城門接我嗎?”
    “我會穿你喜歡的紅色衣裳,這一次,你無需踮腳,一眼便能看見我。”
    【月兮,留。】
    ……
    信紙上的字跡慢慢恢複平靜,青年的聲音隨風消散。
    蘇雪音捏著信紙,實在是捏得太過用力,指腹在紙上壓出一圈細細的褶皺。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忙鬆開手。
    信紙輕飄飄飛走,落到一角紅衣旁。
    她怔怔抬眼,看著棺中那具冰涼的屍身,忽地淚如雨下。
    “原來,我們早在那麽久以前,就認識了啊……”
    誰也不知道,蘇雪音最初與初瑤交好,是因為初瑤總穿紅衣。
    她不記得月兮山。
    她隻記得那樹紅色。
    那樹紅得像火的楓葉後麵,藏著她一直要找的人。
    淚水在眼前暈開朦朧光點,蘇雪音似乎又看見那一年的雪音湖。
    日光正好,湖麵泛著粼粼波光,有人一步步靠近哭泣的女孩兒。
    他輕輕抱住她,笨拙拍著她後背,耐心安撫。
    這樣的小心翼翼。
    靈堂寂靜,少女死死咬著唇,將所有哭聲咽下。
    ——他不想她總是哭。
    他會擔心。
    “我記住了。”
    她握住青年僵硬的手,努力對他彎了彎嘴角:
    “這一次,我記住了。”
    “再也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