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或許某一天,謝沉舟也會變成一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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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大概是夢。
    一個陌生人闖到了他麵前,用那雙和念念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他。
    叫他哥哥。
    桑岐言恍惚一下,想走到她身邊仔細看看她,腳下卻踉蹌一下,險些栽倒。
    桑念急忙上前扶住他。
    他不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她,臉色蒼白,雙唇微微顫抖。
    桑念聲音更小了些:
    “哥哥,我是念念。”
    桑岐言:“念念?”
    桑念用力點頭。
    桑岐言茫然道:
    “念念已經死了,我親手葬的,就葬在後院那棵桑樹下麵。”
    桑念心中一刺,忍住了眼淚,換了個容易讓人接受的說法:
    “對呀,我的魂魄附在了那棵樹上,現在,我既是桑念,又是那棵樹。”
    那棵樹的確枯了許久,奄奄一息。
    忽然有一天,病樹枝頭又逢春。
    人人都道是小姐在天有靈救了它。
    卻原來,是種樹的那人回來了麽?
    桑岐言看向謝沉舟,目光些許迷惘。
    謝沉舟對他點頭:
    “她是念念。”
    桑岐言站直了身子,刹那間,心中閃過萬般念頭,但到了最後,隻剩一片空白。
    良久,他道:
    “回來就好。”
    語氣格外平靜。
    隻是轉身的那一瞬間,他挺直的背驟然佝僂下去,如同遲暮之年的老人。
    桑念想去扶他,他背對著她擺擺手,嗓音有些含糊:
    “別過來。”
    她收回腳,突然想起那一年,她偷偷跟著聞不語一行人離開青州,他追上來給她送東西。
    分別時,他也是這樣背過了身,不肯看她。
    青州城的城主有自己的驕傲。
    他決計不會讓人見到自己的眼淚。
    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妹妹。
    尤其那個人是他的妹妹。
    桑念垂下眼,心裏悶得厲害,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直堵到了嗓子眼。
    她有點想哭。
    掌心一暖,側眼一看,謝沉舟握住了她的手。
    桑念抿了抿嘴,忍住眼淚,對他彎了彎眉眼。
    桑岐言也在這個時候轉過身來。
    他看上去一切如常,隻是眼尾微紅。
    “吃過飯了嗎?”他問桑念,“餓不餓?”
    桑念小跑過去抱住他,語氣誇張:
    “我想快點見到你,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就出發了,現在餓得能啃一頭牛。”
    桑岐言眼眶紅得更厲害,怒不可遏:
    “什麽?謝沉舟那廝竟連飯都不讓你吃,他到底是怎麽照顧你的?這是虐待!”
    旁邊的謝沉舟:“……”
    桑念:“不是,哥……”
    桑岐言厲聲道:
    “不必為他說情!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他倒是五大三粗的氣色好得很。”
    桑念捏捏自己明顯圓潤了些的臉頰,又看看謝沉舟刀削一樣清晰且鋒利的下頜線,眼裏多了些清澈的迷茫:
    “啊?”
    桑岐言視線又落到她身上,滿臉心疼:
    “你受苦了,哥哥這就去讓後廚準備午飯,做一大桌子你愛吃的,你可勁兒吃。”
    桑念:“……其實倒也沒有很苦。”
    桑岐言充耳不聞,搓著手帶著烏拉拉一大群人飛快走了。
    原地隻剩桑念和謝沉舟,哦,還有那名被定住的家丁甲。
    桑念戳戳謝沉舟的腰:
    “給他解開吧,看著怪累的。”
    謝沉舟默默解開他的定身術。
    他當場絲滑跪下,哭喪著臉道: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小姐和姑爺贖罪!”
    桑念:“嗐,這有什麽,你起來吧。”
    家丁甲一動不動。
    桑念以為他不相信,加重語氣道:
    “我們真沒怪你,保證不會去和我哥打小報告,你放心吧,趕緊起來。”
    聽見她這樣說,家丁甲兩行熱淚蜿蜒而下:
    “我也想起來,可是,我的腿麻掉惹。”
    桑念:“。”
    她彈了一指綠光到他腿上,他立馬生龍活虎地站起來:
    “多謝小姐!小姐萬歲萬歲萬萬歲!”
    桑·痛苦麵具·念:
    “快走吧你,我怕我忍不住扇你。”
    家丁甲正要走,她倏地又道:
    “等等。”
    家丁甲:“小姐還有事嗎?”
    桑念指指謝沉舟:
    “既然對我說了,那對他也要說一遍。”
    謝沉舟微微怔愣。
    家丁甲立馬對謝沉舟鞠了個躬,興高采烈道:
    “姑爺也萬歲萬歲萬萬歲!”
    桑念總算滿意:“還挺機靈。”
    家丁甲:“小姐還想扇我不?”
    桑念大手一揮:
    “不扇了,退下吧。”
    “好嘞!”
    家丁甲邁著小碎步跑走了。
    桑念挽了謝沉舟胳膊,高興道:
    “我帶你去看看那棵樹,你肯定還沒見過它,長得可好了,上麵還掛了紅綢子和風鈴,特別壯觀。”
    謝沉舟回過神,側過頭,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清楚地看見她眸底未散的憂愁。
    昨晚之後,兩人都沒有再提長生的事,可它依然存在,每時每刻都壓得他的妻子喘不過氣。
    清風拂過,紅綢飛舞。
    樹葉沙沙作響,枝頭掛著的風鈴叮叮當當撞在一起。
    一縷發絲被風吹起,泛著銀霜一般的冷色。
    眨眼便如雪。
    謝沉舟不動聲色的捉住它,施法遮住那抹刺眼的白。
    萬歲啊……
    能和她經曆一萬次春天呢。
    可惜,大概是等不到了。
    前方,桑念仰頭看著那棵巨大的樹,語聲雀躍:
    “謝沉舟,你看見了嗎?這是我為你種的樹。”
    謝沉舟道:“很好看。”
    桑念再次上前走了幾步,掌心放在粗糲樹皮上,低著腦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淚一顆接一顆落下。
    她語聲依然輕快:
    “對呀,這是一棵很漂亮的樹。”
    有了樹靈後,它四季常青,即便是再冷的冬天也不怕。
    不像人,頭發會白。
    樹下,兩座墳塋相互依靠。
    桑念蹲在碑前,伸手摸著上麵鐫刻的字。
    “好春兒,你還在這裏守著我呀。”
    墓碑自是無法回答她。
    她抱著膝蓋,低聲道:
    “春兒,他們說你是壽終正寢,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這真是太好了。”
    她死時,春兒也隻有十六七歲大,還是個青澀的小丫頭。
    再見麵,春兒躺在墳墓裏,隻剩白骨。
    時間甚是狠毒。
    桑念沒由來的想到,或許某一天,謝沉舟也會變成一堆白骨。
    或許,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她無意識地攥緊手。
    驀地,有人伸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指節,與她十指相扣。
    她扭頭,看見謝沉舟的臉,怔怔落下淚。
    他說:
    “若是不能與你一同經曆一萬次春天,那有這一個春天,也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