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春日 第二十五章 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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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兄?”
    急切的呼喊聲自耳畔傳來。
    陸吾緩緩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了地上。
    “我這是怎麽了?”他緩緩爬起來,發現自身的精神都有些許萎靡。
    “我也不知道。”王誌安臉上露出不解和擔心的表情,“方才陸兄落筆的瞬間,就暈了過去。”
    陸吾緩緩自地上爬了起來,皺了皺眉。
    他的目光飄到了身邊的宣紙上。
    隻見上麵有一個小小的墨點,手中的毛筆掉落在一邊,筆下暈開了一灘墨跡。
    他想起來了。
    方才自己學著王誌安的樣子,本打算落下那一筆。
    但是在落筆的一瞬,身體深處突然傳來一股劇烈的痛意!
    這股痛意驟然襲來,陸吾絲毫沒有心理準備,就暈厥了過去。
    “奇了怪哉。”陸吾喃喃說道,重新拿起毛筆,皺眉沉思。
    他的身體現在並無任何不適,除了精神稍有萎靡,其他並無異常。
    “難道是錯覺?”
    他心下如此想到。
    一側的王誌安一臉關切:“該不是陸兄舊傷未愈,精氣神還沒有恢複過來吧。”
    聞言,陸吾點了點頭,不再細說,回頭看著王誌安,拱了拱手,不好意思道:“煩請王兄再寫一遍,我再臨一遍。”
    王誌安神色間的關切之色不減:“陸兄,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陸吾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示意王誌安放心。
    王誌安將信將疑,隻得作罷。
    他拿起手中毛筆,蘸好墨汁,揮毫潑墨建,一道淩厲的筆畫自宣紙上浮現。
    依舊是一撇。
    陸吾看著那道筆畫,凝神屏氣,心下暗暗警惕。
    提筆,蘸墨,落筆。
    “嘶!”
    陸吾頃刻間臉色巨變。
    洶湧的劍氣陡然自他的丹田間肆虐而開,周身血肉腠理間驟然傳來莫名的鑽心疼痛。
    陸吾雙眼一翻,又是暈了過去。
    王誌安頓時大驚,趕緊自一側扶住了陸吾的身軀,以至於不落到地上。
    “陸兄?陸兄?”他急切的叫喊了幾句,還伸手掐了掐陸吾的人中穴。
    “呃!”陸吾突然吐出一口濁氣,雙目睜開,露出某種不服氣的表情。
    “再來!”
    王誌安傻了眼:“陸兄,你這……”
    “舊傷未愈!”陸吾隨口應道,眸子中充滿了狠勁。
    “可是這……”
    “不礙事,暈著暈著就習慣了。”
    王誌安一臉錯愕,卻也不能說什麽,隻得照做。
    筆尖落於紙上,還未拉出半寸——
    “陸兄!”
    陸吾又暈了過去。
    “再來!”
    “可……”
    “再來!”
    “好吧。”
    “陸兄!”
    “再來!”
    “陸兄!”
    “再來!”
    ……
    轉眼間,已是日近黃昏。
    陸吾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
    似乎這一個下午的臨摹,耗盡了自己所有的精神。
    王誌安在陸吾一次次的暈倒中,早已感到麻木,說不出話了。
    這個下午,陸吾昏過去了七十多次。
    不過好在,他已經可以寫出三分之一的筆畫了。
    王誌安隻覺得不能理解,不就是臨摹一副驚世的傑作麽,陸吾怎是看起來,仿佛是連命都搭進去了?
    再看陸吾一次次的咬牙重來,王誌安突然覺得內心湧出一股欽佩。
    這種為了書畫,能夠拋出性命去的人,世間罕見!
    他突然生出一股濃濃的暖意。
    果真,我輩畫道不孤
    他看向陸吾的眼神中逐漸透露出某種欣賞,仿佛長輩看晚輩的神色。
    陸吾卻未曾注意到身側王誌安的心理變化。
    此刻,他神情呆滯,陷入了深深的震撼,還有些許狂喜。
    雖然他屢屢因為鑽心的痛意暈過去,但是他的**似乎是在這之間發生了什麽變化。
    雖然境界上並無明顯的晉升,但是他的**都似乎是重新得到了某種錘煉。
    這種錘煉還是在他已經完成的鍛體基礎上!
    經脈肉皮骨,五髒,六腑,這些他已經錘煉完畢的髒器組織,竟然似乎是在一次次暈倒醒來後得到了某種無法言喻的好處,竟然是在朝著某種方向蛻變!
    就仿佛是他所施展流光掌一般,他的髒腑器官緩緩地綻放出仿佛玉石般的青色光斑,雖然很微弱,但是卻是能夠察覺出某種不同。
    他的五髒六腑轟鳴聲陣陣,似乎隱隱傳來某種斷斷續續的道音,講述著天地間某種至簡至深的奧妙。
    周遭的玄氣絲絲縷縷自毛孔中湧入身體,似乎是得到了某種吸引一般,盡數沒入他的軀體和髒器,進行某種玄之又玄的過程、
    但是,腹中的劍光卻並未再釋放那肆虐的劍意,安安靜靜的漂浮在氣海之上,恍若未見。
    那種感覺玄之又玄,不可言說。
    突然,他臉色一變,額頭生汗。
    “陸兄?”王誌安目光中的欣賞突然褪去,變成了濃濃的驚愕和擔憂:“你這是舊傷又複發了?”
    陸吾不由分說,奪門而出,快步向前,姿勢略微扭曲。
    幾乎是發狂般的拉開了茅房的門,解開褲子,蹲了下去。
    “啊——”
    茅房裏突然傳出陸吾舒適滿足的呻吟。
    王誌安這才明白陸吾先前是發生了什麽,不禁低聲輕笑。
    突然,他的眉頭驟然一縮,臉上浮現出驚恐的神色,瞬間奪門而出,跑了老遠,瞪大眼睛看著蘭馨居的大門。
    下人們也都一聲驚呼,紛紛跑出了庭院。
    “王公子,這是?”有下人看到王誌安,捏著鼻子問道。
    “我也不知。”王誌安麵色難看,捏著鼻子得手都微微顫抖,“怕是陸兄把糞坑炸開了?”
    眾人議論紛紛,神色間充滿古怪的表情,卻都是一臉嫌棄的看著蘭馨居庭院。
    許久,陸吾才緩緩起身。
    他拉出了許多黑色的東西,粘稠而汙穢,不似糞便,倒像是他鍛體時從毛孔中排出的雜質。
    莫非是先前臨摹那《太虛秘錄》再次鍛體而排出的雜質?
    可這也太驚人了。
    他泥胎七煉加起來的雜質也沒有這麽多,需要通過排泄的方式來排出體外。
    他搖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走出茅房,卻不見一人。
    “人呢?”
    他疑惑的走過每個房間。
    “王公子?”
    “阿吉?”
    卻沒有一人答應。
    他搖了搖頭,自顧自的道:“莫非是我上了個廁所的功夫,人世間就過去了千萬載?滄海桑田,不複從前?”
    走著走著,他突然看見站在門口,神情滯澀的柳舒夜。
    “大公子,這就回來了?”
    陸吾趕忙跑過去行了一禮。
    卻見柳舒夜破天荒的露出一個嫌棄的神色,竟是後退了三步。
    “你先去吧茅房給我打掃了,再洗個澡,做不完,我連續操練你半個月!”
    柳舒夜的語氣再也不複往日裏的溫文爾雅,此刻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錯愕,以及濃濃的嫌棄。
    陸吾不解其意,眼角的餘光突然看到門外不遠處的王誌安等人,剛欲伸手招呼,卻見他們個個捏著鼻子,仿佛躲瘟神一般向一邊跑去。
    ……
    天色已黑,陸吾這才到掃完茅房,洗過澡,神色疲憊的回到房間,直接躺在了床上&bp;。
    王誌安晚飯前就返回了家族,對於柳舒夜盛情邀卻的晚餐避之恐不及,一路溜走,看得柳舒夜滿臉苦笑。
    此時,夜色深沉,陸吾的精神傳來前所未有的虛弱感,仿佛下一刻就會沉沉睡去。
    《太虛秘錄》雖然看似簡單幾筆,但是不知為何,陸吾臨摹起來頗費精力,現在他就隻想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天亮。
    想想明天早上開始就要繼續先前與柳舒夜約定好的特訓,陸吾麵色一苦。
    所謂特訓,無非就是陸吾單方麵的受虐,雖然對於境界有益,但是過程卻是艱辛萬分。
    想想柳雲璃那般輕鬆就已經是泥胎九煉的修行者,甚至還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領悟了七品武學《星月水鏡刀》,著實是讓人羨慕得緊。
    但是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的體會,陸吾不禁心下發愁。
    怎的自身修行就是這般坎坷?
    他雖然已經在十四歲晉入了泥胎八煉,但這之中,卻包含了太多的艱辛。
    且不提日日夜夜受到劍意入體之苦,他幾乎也是把所有除了吃飯睡覺之外的時間都用來修行。
    普通人每日不過修行四個時辰,這般年紀也是泥胎七煉的程度了。
    而自己每日恐怕要修煉七個時辰左右,卻還是在泥胎七煉徘徊。
    就連這晉入泥胎八煉,那幾乎都是拿一條命換來的,若不是因為這般,自己恐怕還得有半年才能晉入這境界。
    這還是在每日都要承受柳舒夜那般錘煉的煎熬之下才可以達到的。
    想到此處,陸吾神色複雜,歎了口氣。
    這世上眾生芸芸,每個人都有自身不同的境遇,沒有誰能夠照搬,也模仿不得。
    有些人就仿佛是秉承天運而生的人。
    柳雲璃如是。
    柳舒夜如是。
    那傳聞中的柳占乩亦如是。
    他們相比自己,仿佛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星辰,被光芒所包裹,為眾人所矚目。
    但是他陸吾呢,不過一個出身卑微的孤兒,幸得周福自小撫養,才有了今日的陸吾。
    和他們相比,自身算不得什麽,就仿佛滄海一粟,在人世間苦海中沉浮。
    他突然覺得,自己不過就是這世間的過客。
    滾滾的時間長河,不會因為自己的一時駐足而停滯。
    自身就算是極盡燃燒,也不會激起一絲波瀾。
    陸吾躺在床上默默出神。
    他的周身,此刻籠罩著一小圈灰蒙蒙的能量場,無人察覺。
    那輪詭異的能量場,仿佛就局限在陸吾周身一寸之內,充滿了消極悲觀的氣息。
    陸吾此刻心緒低沉,再無往日的那般嬉笑之色,麵色晦暗,似是充滿了暮氣。
    他那少年靈動的雙瞳中,也微不可查的侵入一絲晦暗的色澤,頗為詭異。
    但他本人沉浸其中,絲毫未察覺出任何異常。
    宛若秋月的枯葉般,隨時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