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春日 第三十七章 誰言寸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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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吾默不作聲,暗暗思量。
    看見陸吾的那番模樣,徐黑鐵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笑容:“怎麽?這副表情,看來是打了退堂鼓?”
    陸吾搖了搖頭,緩緩抬起,看了看徐黑鐵,眸子裏暗藏複雜的情緒:“老徐,你究竟是誰?”
    聞言,徐黑鐵嘴角勾了勾,臉上的笑容中隱藏著莫名的神秘:“我是你徐大哥。”
    陸吾依舊皺著眉頭:“老徐,這個笑話不好笑。”
    他能感覺出,徐黑鐵是在應付自己。
    先前他送予柳雲璃那柄繡刀,並不是普通的凡兵。
    柳雲璃當初就是拿著那柄繡刀,在酒樓內施展出了七品武學星月水鏡刀。
    須知,七品武學內蘊天地法則之力,一旦施展,必生異象。
    那日,柳雲璃於酒樓內施展這門刀法,那柄繡刀上通體流光溢彩,展露出星辰光澤,又怎麽會是一柄凡刃能夠展露出的異象?
    但是不知為何,這徐黑鐵一口咬定那就是一柄凡兵,自己也不好追問。
    而先前,自己在躲避徐黑鐵之時,已經是用上了近幾日所學的驚鴻遊龍身,但是卻絲毫沒有躲避開徐黑鐵的大手,每每都能被其輕易的拍到自己的腦袋。
    徐黑鐵硬要說自己是一個凡夫俗子,未曾邁入修行一途,陸吾更是不信的。
    況且,先前徐黑鐵一番話,明顯是這浩然天下的某種隱秘所在。
    雖說其解釋為是道聽途說,但是陸吾依舊懷疑這不過是徐黑鐵的一番說辭罷了。
    更何況方才徐黑鐵突然麵色慘白,嘴角流血,直言是遭了天譴,一派神秘,更加深了陸吾心中的懷疑。
    現在看來,這個自己自小認識的打鐵漢子,似乎並不是那般的簡單。
    他的背後,似乎是隱藏了什麽秘密。
    徐黑鐵對於陸吾的疑惑滿不在乎,自顧自的起身道:“還有什麽事麽?沒事我就要去前麵打鐵了,這幾天訂單比較多,四大家族族比,也是需要一些凡兵的。”
    陸吾歎了一口氣,眼睛咕嚕嚕轉了一圈,突然問道:“老徐,你所說的老木匠究竟是何人?他似乎很厲害的樣子。聽聞那日在酒樓之中,就是他以一己之力,擺平了四大家族未來的扛鼎者。”
    徐黑鐵眉頭一挑,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神色,扭了扭脖子,舔了舔嘴唇,緩緩道:“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老木匠,恩,實在是普通不過。”
    對於此話,陸吾一臉無奈之色。
    普通的老木匠竟然還是鎮子裏隱世的一位符篆大家。
    這怎麽都說不過去啊。
    但是徐黑鐵似乎是對於這些事情有意閉口不提,陸吾也是沒有辦法。
    “那葉先生呢?”陸吾依舊沒有放棄,他心中有某些猜測需要印證。
    徐黑鐵聽到陸吾這個問題,停下了動作,緩緩轉過頭來,臉上收起了輕慢之意,眼神中竟是充滿了崇敬。
    “葉先生,是小鎮的先生。”
    他聲音中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尊崇和敬意,卻聽得一邊的陸吾滿臉不解。
    “什麽意思?”陸吾看著徐黑鐵的麵龐,卻讀不出任何的信息。
    徐黑鐵深深吸了一口氣,衝著陸吾眨了眨眼:“就這意思。”
    陸吾頓時覺得,今日和這徐黑鐵的聊天顯得過於疲乏,竟是每一句都充滿了某種隱晦的暗喻,卻叫人不能明白。
    陸吾平生第一次覺得,這個小鎮仿佛是一潭幽深寧靜的湖泊。
    而在這波瀾不驚的水麵下,似乎潛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麵前的徐黑鐵如是。
    那曾出現在酒樓二樓的老木匠如是。
    那歸春齋的葉先生,亦如是。
    他歎了口氣,終是不再追問,但卻愁眉苦臉的看著徐黑鐵,滿是淒慘模樣。
    “怎麽了?你這孩子還沒長大,怎麽就和嫁了人的姑娘似的愁眉苦臉?”徐黑鐵伸手捏了捏陸吾的麵龐,調笑道。
    “哼。”陸吾別過臉去,“我隻是怕你要失去我這個人見人愛的小兄弟了。”
    徐黑鐵麵色一滯,突然感覺到某種惡寒,滿臉嫌棄道:“又怎麽了,不是給你指了條明路?”
    陸吾苦著臉道:“你也聽說了前些日子那集市盡頭酒樓內的事了吧,我怕是把那範氏家族和雷氏家族得罪死了。雲璃小姐和舒夜公子仗著自身境界,倒也無妨。但是就隻怕那兩大家族的子弟先把氣撒在我這書童身上。這不死不休的仇怨,怕是哪日遇到他們,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說著,陸吾麵色戚戚然,竟是一副要哭出來的做派。
    徐黑鐵絕望的捂住了雙眼。
    他算是看明白了。
    前些日子給了柳雲璃那柄繡刀,導致這小子心裏不平衡,現在是無論如何都要從自己這裏搞到一樣東西,才能滿足這小子的不平之心和怨憤之念了。
    “行了,我懂了。”徐黑鐵一臉嫌棄的看著陸吾。
    聽聞此話,陸吾雙眸中突然迸射出欣喜的神色,再不複先前的慘淡,驚呼道:“老徐,你終於開竅了!”
    但是他臉上的喜悅在下一刻瞬間凝固。
    隻見這徐黑鐵,竟是把自己貼身穿的那件發黃的汗衫給脫了下來,伸手遞與陸吾。
    靠的這麽近,陸吾甚至能聞到那汗衫上傳來的汗臭味。
    他瞬時後退了幾步,麵色難看,隻覺得喉嚨發幹。
    “老、老徐。”他試探性的叫了句,言語艱澀:“我、我不是那意思,快,快穿上,我對你的貼身衣物沒啥想法,不像你對隔壁那米鋪的……”
    話還沒說完,一道巴掌,帶著厚重的掌風,迎麵而來,重重的拍在了陸吾的腦袋上。
    “哎呦!”陸吾叫痛一聲。
    卻見徐黑鐵麵色鐵青的看著自己。
    “這還在我家,你嫂子就在隔壁!你是想送走我不成!?”徐黑鐵低低的怒斥聲自口中傳出,賊溜溜的小眼睛偷偷打量一側的屋子,生怕傳出什麽動靜被自己媳婦兒聽了去。
    陸吾摸著腦袋,訕訕的笑了笑,依舊神情尷尬的看著徐黑鐵手中的汗衫:“我真對你那貼身穿的衣物沒什麽興趣。”
    徐黑鐵狠狠剜了一眼陸吾,沒好氣的道:“你這就是不識好人心了。這件汗衫我已經穿了多年,算是借你用用,還是要還的!”
    陸吾愣愣的看著徐黑鐵,一臉嫌棄:“我不要行不行,我借你的汗衫幹什麽?我沒有那種趣味!”
    他臉色通紅,看著徐黑鐵的雙眸中充滿了不悅。
    這徐黑鐵是怎麽了,不給玄兵就算了,還把自己貼身穿的衣物脫下來給自己,這算怎麽回事?
    徐黑鐵歎了口氣,腦袋扭到一邊,不想再看陸吾一眼。
    “這件汗衫,你愛要不要,穿在身上,可保你受到致命創傷而無恙。”徐黑鐵沒好氣的聲音自一邊傳來,他緊接著又加了一句:“當然,你要是在嫌棄,那當我沒說。”
    說著,作勢就要重新穿上。
    但是衣角上卻突然傳來一道拉扯的力道,生生把手裏的汗衫給拉了過去。
    徐黑鐵回頭,看見陸吾一臉討好的笑意,諂媚般的看著自己。
    “嘿嘿嘿,弟弟先前就是客套一下。”陸吾鼻子間充斥著徐黑鐵的汗臭味,但是卻強壓著不發作,擠出滿臉燦爛的笑容,對著徐黑鐵展露自己內心的“真誠”。
    “不嫌棄我那是貼身穿的衣物?”徐黑鐵冷哼一聲,沒好氣的問道。
    陸吾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捏著鼻子道:“不嫌棄,不嫌棄,能每日聞到哥哥的體香,就當是我對哥哥的懷念了。”
    瞧著陸吾那副樣子,徐黑鐵突然感到一股惡寒自心中襲來。
    他眼神玩味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陸吾,豎起了大拇指:“陸吾,我今日對你小子的無恥,算是有了新的認知。”
    陸吾也不反駁,隻是點頭哈腰的應付,看那樣子,就和家族裏秦夫人養的那條大黃差不多了。
    就差一根搖晃的大尾巴了。
    ……
    臨走前,陸吾向徐黑鐵的媳婦請辭,並討了一塊灰布用以包裹徐黑鐵那件汗衫。
    婦人聽聞陸吾要走,出言挽留,說是用過午飯再走,卻被陸吾微笑著婉拒。
    走出鐵匠鋪,陸吾回頭向徐黑鐵笑著招了招手,便轉身走向柳氏家族的方向。
    一路上,陸吾眉頭微皺,暗暗深思。
    今天一早,時間並不長,但是似乎經曆了很多。
    他的心裏感覺很怪異。
    當然,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徐黑鐵那件汗衫。
    但是,更為讓自己覺得心下怪異的,卻是徐黑鐵先前所說,以及徐黑鐵的某些反應。
    似乎是在隱瞞著某些事情,哪怕有些事情看起來本身就透露著怪異,但是徐黑鐵都閉口不談,一味的顧左右而言其他。
    再想想先前來時的路上聽到的那些傳聞。
    陸吾心下對於這座鎮子,有了些許想法。
    已是接近中午,日光正盛,街上行人們也多,都趕著回家吃飯。
    各色各樣的人群在街上湧現。
    不論商人,農民,小販,都忙忙碌碌,紛紛自陸吾身側擦肩而過,奔走著各自的道路。
    但是陸吾再看這些人,這熟悉的街景,卻發現仿佛眼前籠罩著某種迷霧,讓他看不清這鎮子的真實景象。
    他步履緩慢,穿行在這塵世間,想著從徐黑鐵那裏聽來的密辛,思緒不知飄去了哪裏。
    “陸吾小哥,這是要回去了?”旁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呼,將陸吾紛飛的思緒喚回了小鎮。
    陸吾回頭看去,卻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錢氏的包子鋪前。
    錢氏微笑著看著陸吾,臉上透露出些許不悅和責備:“你這孩子,走起路來魂不守舍,也不怕撞到什麽。”
    陸吾慚愧的笑了笑:“錢嬸說的是,以後我會注意的。”
    錢氏溫柔的看著陸吾,緩緩搖了搖頭,而後充滿期待的問道:“你見著我家那小子了?那小子過得怎麽樣?”
    陸吾點了點頭。
    “那他說什麽沒有?”婦人急切的問道,眼睛中充滿了某些期待。
    回憶起錢子珍在當鋪內的那些舉動,再看著麵前的婦人,陸吾突然有些於心不忍。
    他的臉上突然浮現出柔和的笑意,衝著錢氏緩緩道:“錢子珍說,他在當鋪內忙著他那些行當,這幾日沒空回來看您,叫您自己保重身體。”
    聞言,婦人愣了愣,已經略顯皺紋的眼角微微顫動,雙眼內竟是泛起些許水霧。
    陸吾看在眼裏,心下微微歎息。
    臨走前,錢氏無論如何都要陸吾再帶上幾個包子,隻道是感謝陸吾帶話。
    陸吾對此未曾推辭,欣然接受。
    離包子鋪越來越遠,陸吾突然駐足,回頭望去。
    春日斜斜,照亮了整座街道。
    賣包子的婦人招呼著來往的食客,額頭生汗,自絲絲皺紋內滲入眉間。
    自己記憶中,那個滿頭青絲的婦人,雙鬢不知何時也染上了些許霜色。
    但是眉眼之間,卻是盎然暖意,似是感動,似是滿足。
    陸吾心下複雜,緩緩抬頭望天,看著空中的飛鳥,沉默不語。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