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春日 第四十章 棋局,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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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
    晚風微拂,自歸春齋內庭中穿行而過。
    歸春齋前庭。
    葉知秋一身睡袍,肩上披著一條蒼青色的披肩,坐在案幾後。
    他一手撐著額頭,鳳目輕合,呼吸平穩,似是熟睡了許久。
    一邊的燭火微微搖擺,照亮葉知秋那白皙儒雅的麵龐,一絲絲光暈在他的睫毛間微微輕顫。
    接近晚春時節,堂前早已有燕子銜泥而歸,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中庭的柳樹枝條在月光下微微搖曳,劃落諸多清輝。
    沙沙沙——
    歸春齋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挪動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方小天地的寧靜。
    一道瘦小的身影從夜幕中緩緩滲出,默默靠近昏暗的歸春齋。
    走的近了,那瘦小身影緩緩抬頭,一雙大大的眸子中,倒映出頭頂牌匾上的三個大字,“歸春齋”。
    她凝神注視了許久,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來人赫然是白日裏陸吾見過的那名小乞丐。
    許久,她的嘴角勾起一道滿意的笑意。
    終於找到了。
    她腳步輕動,仿佛黑夜裏的一隻小野貓,悄悄的自那歸春齋內遁去。
    剛踏入前廳大門,她就看到了那伏坐在案幾邊的身影。
    她的眼神驟然一變,充滿了凝重與警惕。
    自那道身軀內,她感知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壓迫,和淡淡的危險氣息。
    不多時,她發覺對方呼吸平穩,似是在夢中熟睡,這才微微鬆了口氣,酥胸微抬,調整自身的氣息。
    她緩緩吐納,以某種奇異的呼吸法慢慢地調整自身氣息。
    頃刻間,她仿佛是融入了這小小書齋內的黑暗之中,不再透露絲毫的氣息。
    宛若是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她躡手躡腳的向著前方靠近,一雙眼睛在昏暗的房間內發出盈盈的異光,額頭泥丸宮的位置微微發亮,似是在引動某種奇異的能量。
    她的身影緩緩變得模糊,嬌小的身軀內悄然散發出淡淡的黑色霧氣,把她的身子包裹在其中,宛若是一團黑色的影子,行走在陰暗的地界。
    黑色的陰影逐漸接近葉知秋,在距離葉知秋隻有半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濃稠的霧氣微微翻滾,似是表現出霧氣中那人心緒的不定。
    但也就稍縱即逝的時間,下一刻,她恢複了平靜,周身湧動的玄奧力量微微凝實,似是在醞釀著什麽。
    嘩!
    黑色霧氣內驟然閃爍過一道銀白色的光亮,稍縱即逝。
    隻見那團黑色的霧氣陡然間化作虛影,飄忽不定,朝著葉知秋的身影驟然襲去。
    轟!
    無法言喻的磅礴力量自那黑色濃霧內噴湧而出,帶著澎湃洶湧的玄氣浪潮,發出駭人的咆哮聲。
    歸春齋內的溫度驟然下降。
    此刻,整個前庭宛若身處寒冬臘月的冰天雪地之中,四周房梁牆壁上都結上了道道冰花。
    頃刻間,森冷澎湃的殺機在這片小庭院中肆虐開來,洶湧恐怖的能量波動令人毛骨悚然!
    那黑色的濃霧之間,一雙冰冷的眸子緊盯著麵前的葉知秋,不帶絲毫的情感。
    她額頭泥丸宮中,似乎是有一道小人盤坐其中,吟誦著某種經文,引動著天地間某種玄奧的能量,加持於她瘦小的身軀之上。
    她一身黑霧微微扭曲,仿佛是化作一縷縷黑色火苗,在身周跳動。
    徹骨的寒意自她嬌小的身軀內蕩漾開來,似是能夠凍結九天萬物,帶著強烈的壓迫的氣息,一道森冷恐怖的鋒芒朝著葉知秋的頭顱悍然劈去!
    噗!
    沒有任何的阻攔,她手中的鋒刃就自葉知秋的頭頂劈入,宛若劈瓜切菜般輕鬆!
    鮮豔溫熱的血液驟然自葉知秋體內噴湧而出,灑落在了那小乞丐的身上。
    小乞丐周身沐浴著葉知秋的血液,感受著從中傳來的腥味,她布滿汙垢的麵頰上,神色平靜,眸子間盡是些徹骨的冷意。
    那本不該是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所有的氣質。
    宛若是自碧落黃泉踏出的修羅。
    又仿佛是種植在虛無血海中,一朵殺氣凜然的冰晶血蓮!
    她嘴角微微掠過一絲冰冷的笑意,似是在得意,似是在嘲弄葉知秋冰冷的身軀。
    嘩——
    一股詭異的波動突然自這方空間蕩漾開來。
    仿佛一顆小石子投入湖麵一般,這方小天地頓時掀起陣陣漣漪。
    那詭異的漣漪迅速擴散,越來越大,順勢穿透她的身軀,令她周身翻滾的黑色濃霧都為之一窒。
    “嗯?”她的眸子間驟然一縮,浮現出一絲凝重,似是察覺到了某種不對勁。
    轟!
    小乞丐一身的黑色濃霧頃刻間洶湧澎湃,周身黑色的火苗極速輪轉,浮現出極端強悍的能量!
    她素手輕揮間,縷縷的法則和秩序自虛空中浮現,交織成為一道道玄奧的道紋,似乎是在暗自勾動某種天地間的偉力。
    肆虐恐怖的玄氣自這小小的書齋內升騰而起,宛若要破開這方小天地!
    眼看小小書齋就要在這無法言喻的能量浪潮中灰飛煙滅,周遭的一切事物在刹那間驟然凝滯!
    這方空間仿佛是被凍結在了天地之中,小乞丐一身黑色的濃霧在這一刻,也似乎是化作了某種固態的實質,難以翻滾,反而將小乞丐鑲嵌在了其中。
    書齋內瘋狂咆哮的玄氣浪潮,似乎也是被某種難以揣度的偉力凝結在了虛空中,化作冰川一般奇異存在。
    小乞丐眼眸中陡然浮現出驚恐的神色。
    她竟然也是隨著身體周圍的一切事物,被凍結在了這方小天地間!
    就仿佛是被琥珀包裹著的蚊蠅一般!
    她的神色再也不複先前的冰冷從容,心頭浮現出了濃濃的恐懼和和深深的無力。
    這究竟是何等的偉力!
    就是自己那身處不可知之地的師尊,怕也不過如此!
    哢嚓!
    仿佛是瓷器碎裂的輕微響聲。
    她聽聞此聲,心下疑惑,但是須臾之間間,就被濃鬱的恐懼所代替!
    哢哢哢!
    碎裂聲越來越大,整片空間驟然之間生出了巨大的裂痕!
    那裂痕越來越大,宛若蜘蛛網一般縱橫交織,在此方小天地內不斷蔓延!
    小乞丐神色恐懼的看著周遭的變化,卻絲毫沒有任何的辦法,隻能徒勞的看著一切都發生,眼眸內都蒙上了一層晦暗的厚紗。
    嘩!
    頃刻間,裂痕遍布整個書齋,整片空間驟然崩裂,化成了成一塊塊鋒利的碎片!
    在小乞丐驚恐無力的目光中,她的身軀也隨著這方天地布滿了裂痕,徹底崩碎!
    死亡的森冷氣息陡然自她的心底騰升,迅速擴大。
    她內心的恐懼與絕望充斥了整片心田,但是卻無力掙紮,隻能眼睜睜看著自身一寸一寸的崩碎而去!
    “不!”
    不知是何處生來的力氣,她突然張開嘴唇,淒厲的尖叫一聲!
    轟!
    這方天地在她淒厲的尖叫聲中驟然崩塌,一切事物皆是在瞬間化作了齏粉!
    小乞丐隻覺得眼前突然一黑。
    一瞬間,鬥轉星移。
    她在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不知為何,依舊站在歸春齋的堂前。
    滿身大汗。
    淋漓的汗水浸透了她的全身,她宛若一個落水的人一般,渾身濕透。
    襤褸的衣衫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傳來些許不適,但她絲毫未曾在意。
    她的眸子裏迷惘了一瞬,刹那間轉為濃濃的警覺。
    她朝著歸春齋前庭內看去,卻發現葉知秋此刻完好無損的坐在那裏,嘴角含笑,透過昏暗的燭光注視著自己。
    在昏暗的房間內,她發覺葉知秋的眸子是那麽的明亮,盯著自己的眼神似乎是能夠穿透一切的迷霧,直達人的內心深處。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以某種奇特的方式,徹底暴露在了葉知秋麵前,自身所有的隱秘都無可遁形。
    葉知秋目光掃過少女布滿汙垢的麵頰,停留在她散發著璀璨光芒的泥丸宮處,微微一笑,輕聲道:“沒想到你竟是憑著自己的心性,破了我這四象幻墟,還往前踏了一步,這回,可真是他欠了我的。”
    堂前的少女默不作聲,暗暗握緊了手中的奇異彎刀,瞳孔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葉知秋看著少女警覺的樣子,仿佛一直受了驚的野貓一般,臉上笑意更盛。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一口,輕聲問道:“你來做什麽?”
    那少女微微皺眉,似是有諸多不願,但是感受到葉知秋明亮的目光,還是乖乖答道:“殺人。”
    “哦?”葉知秋微微抬了抬頭,嘴角有一絲玩味:“殺什麽人?”
    少女不暇思索,想著師尊臨行前的吩咐,低聲道:“殺了承載此方天地氣運的那個人。”
    葉知秋鳳目微眯,細細打量了一番麵前的少女,柔和的問道:“那為何想來殺我?”
    少女這次不出聲了。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不知為何,你讓我產生了很強的壓迫感和威脅感。所以想殺。”
    對於少女的回答,葉知秋眼中透露出濃濃的興趣,笑道:“那你為何尋到此處?”
    “師尊說,尋得到你就能找到那人。”
    聞言,葉知秋微微愣了愣,眼神間有奇特的色彩閃現,苦笑著搖了搖頭:“終究還是避不過啊。”
    少女聽著葉知秋自言自語般的言語,皺了皺眉,卻也並未多說什麽。
    葉知秋緩緩起身,對著少女溫柔的笑道:“遠來是客。既是他讓你前來,那便留在我這裏吧。”
    那少女聞言,退後兩步,神色間滿是警惕。
    見狀,葉知秋眨了眨眼,輕聲道:“你師尊也說了,隻有在我這裏,才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少女眉宇間有了一絲動容,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她試探性的踏入前庭,但是卻沒敢繼續向前走去,似乎是在懼怕著葉知秋。
    葉知秋灑然一笑,轉身自後方的庭院走去,隨口道:“中庭有客房,溫水已經備好,你且去洗個澡,換身幹淨衣裳。晚飯也已經在桌上了,快些過去吧,再不吃就涼了。”
    少女本來還有些許猶豫,但是聽聞晚飯二字,頓時想起了白日裏那個名為陸吾的少年給自己的奇怪吃食,肚子裏頓時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她眼看葉知秋走入後方的庭院,這才邁步向前,去尋找葉知秋所說的客房。
    神色間依舊充滿了某種警惕。
    ……
    葉知秋走入後方的庭院的住處,轉身望去,一雙鳳目熠熠生輝,似是穿透沉沉夜幕觀察著前庭的少女。
    他回想起方才所見那少女腰間所別的水囊,微微一笑,神色自得。
    他回頭看了看桌上的棋盤,神情複雜。
    似是身處那棋局之間。
    群敵環伺。
    也不知,誰才是真正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