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 春日 第七十五章 兩位老人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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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吾和柳雲璃隨著柳泰一路向家族的東側走去。
    青石地板鋪築的道路越來越窄,一行人也是越走越遠。
    陸吾心裏清楚此次要麵間的究竟是誰,心裏不覺多了幾分緊張和期待。
    一邊的柳雲璃一路走來都是哼著小曲,奔奔跳跳,臉上對於即將麵見的那兩位充滿了親昵之色。
    柳泰這一路上倒也不像往日裏那般沉默,對著陸吾輕聲說了許多雞毛蒜皮的小事,無非就是教導陸吾能夠真確認識自己現在的身份,承擔起作為四公子所該承擔的責任。
    畢竟也是認了的義子,在列祖列宗的祠堂中也是上了香火敬告先人的,柳泰對待陸吾的態度也在慢慢發生變化,越來越像對待柳舒夜一般。
    他的心裏其實對陸吾倒也是充滿了好感和讚許之意。
    在先前的族比上,陸吾用自己的實力徹底證明了自己,像一眾族人宣告自己不再是往日裏那個低人一等的小小書童,而是這一屆族比的魁首,陸吾!
    柳泰回想起這些年的聽聞,對於這個少年懂得藏拙和隱忍的心性頗為感歎,同時也讚賞陸吾身子上透露出的這股自強不息的魄力。
    陸吾對待柳泰的態度倒也是不卑不亢,一直都保持著謙和的微笑。
    他與柳泰不同。
    其實說到底,這個柳氏家族中他最在意的不過就是柳雲璃和柳舒夜,對於這位自己名義上的義父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感覺,但總歸是要叫聲父親的,所以陸吾倒也實在盡力去適應這個身份。
    他自小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突然間多出一個義父,對他而言倒也是一種上天的眷顧。
    暫且不論這個義父的目的和動機何在,總之倒也是一個父親的身份。
    一行人漸行漸遠,柳雲璃聽著柳泰與陸吾的交談,倒是閑得無聊。
    道路漸行漸窄,彎彎繞繞,周遭的樹木叢林倒是多了起來,看起來與家族中心的那些地方頗有不同。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生。
    陸吾這一路走來,不禁對柳氏家族的那兩位老人有了深深的欽佩和別樣的敬意。
    走了許久,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一處院落。
    剛都到門口,陸吾看清了這處地界的景象,頓時滿臉的錯愕。
    周圍皆是一圈的籬笆柵欄,裏麵稀稀疏疏種著幾畝地,正後方有兩棟泥屋,門口晾曬者諸多的糧食蔬菜,看起來好不簡陋,宛若是普通農家田園一般。
    不遠處的大樹下,有兩道蒼老的身影盤坐,似是在樹下對弈。
    柳泰恭敬的看著樹下的兩人,回過頭來對這陸吾和柳雲璃說道:“你倆可以進去了,我在此等候。”
    陸吾點了點頭,卻是柳雲璃先推門走了進去。
    “爺爺,太爺爺!”柳雲璃一路小跑,衝著樹下盤坐的兩人歡呼道。
    兩道身影齊齊回頭望來,陸吾這才看清兩人的容貌。
    一人自是那日見過的柳守奇,而另一人須發灰白,看起來頗為清臒,穿著一身鬆鬆的粗布衣衫,儼然是一幅農家漢的樣子。
    那人看起來倒是要比柳守奇還要年輕上幾歲,一雙眸子間宛若暗藏天地星辰,明明就盤坐在那裏,卻給陸吾一種錯覺,似乎那裏隻是一道虛影一般平靜,與這方天地合二為一。
    陸吾不覺暗暗心驚,態度越發恭敬。
    這等氣魄和修為,怕是自己此生見過最強大的修士也不為過。
    此人,正是柳氏家族的老佛爺,柳瀾。
    柳瀾回過頭來,看到柳雲璃的身影,臉上頓時浮現出慈祥的笑意,說道:“這老遠就剛聽到了你這小布穀鳥的聲音,老頭子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沒想到還真的是你。”
    柳雲璃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嬌笑道:“還說呢,我都好久沒見太爺爺了。”
    柳瀾撫摸著柳雲璃的腦袋,苦笑道:“我的小璃兒喲,老頭子這一把歲數了,你不來看我,倒是怪我沒有去看你?”
    柳雲璃縮了縮腦袋,隻“咯咯咯”的笑。
    一邊的柳守奇看著柳雲璃,對柳瀾道:“父親,你可別看小璃兒一天遊動遊西,這次族比可是差點得了魁首,就是元龍都敗在了他的手下。”
    “哦?”柳瀾眉頭一挑,看著柳雲璃的神色越發慈祥,連道:“我這可愛的小布穀鳥也要變成老鷹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柳雲璃臉上罕見的有了一絲紅暈,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兩位老人看到柳雲璃此番神態,皆是開懷大笑了一聲。
    “好好,小璃兒你先回去吧,我和這老家夥還沒下完這盤棋,可不能輸給他了。”祖孫互相說了許多,柳瀾終於笑著衝著柳雲璃擺了擺手。
    “我咋就成了老家夥了,我可是你兒子。”柳守奇聞言,頓時吹胡子瞪眼。
    柳瀾眯起眼睛,沒好氣的看了一眼柳守奇道:“怎的?你頭發都白透了,還想和我比?”
    柳守奇頓時無可奈何,隻得重新拿起棋子,心想著待會定要將這倚老賣老的家夥殺個片甲不留。
    兩個老人瞬時入定,眼觀棋局,再也不在意身旁的任何事物。
    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陸吾一眼。
    柳雲璃詫異的看了柳瀾和柳守奇一眼,又看了看陸吾,就欲開口問詢,卻被一邊的陸吾伸手攔住。
    柳雲璃疑惑地回頭望向陸吾,後者卻是緩緩搖了搖頭,示意柳雲璃先行離去去。
    柳雲璃歎了口氣,也不知柳瀾和柳守奇這是何意,隻得轉身向著門外走去。
    陸吾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看著兩位老人下棋,麵色平靜,無喜無憂。
    ……
    時光悄悄地在樹影斑駁間流淌,自棋盤上緩緩掠過。
    轉眼,兩個時辰過去了,已是日斜西山,黃昏時分。
    柳守奇皺眉沉思,手指摩挲著指間的棋子,望著滿盤的局勢,一時間竟是難以落子。
    許久,他終於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簍,擺手道:“不下了不下了,真沒勁。”
    柳瀾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得之色,抬頭看著柳守奇道:“怎的現在連我這老頭子都下不過了?”
    柳守奇重重哼了一聲,沒好氣的道:“我隻是有些乏了,這局棋我可還沒輸!”
    柳瀾麵不改色,自對麵的棋簍中摸出幾枚棋子,與自己的棋子隨意走了幾步,終於,棋盤上的黑色大龍終究是躲不過白子宛如刀斧般的步步緊逼,終是斷成了幾截,再無翻盤的能力。
    “你大勢已去,我按著你的心思走了幾步,終究是個輸,隻是你不肯承認罷了。”柳瀾撫須長笑,端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眼神中滿是自傲之色。
    柳守奇沒好氣的白了柳瀾一眼,坐在一邊有一口每一口的喝著茶,仿佛一個小孩子一樣嘀咕道:“真是為老不尊,也不知道讓著我點,你修習兩百載,赤子心性,劍心通明,和你下棋就是我自己找虐!”
    柳瀾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看著柳守奇輕斥道:“還不是你這些年進境緩慢,再這樣下去,怕是我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柳守奇回過頭來,笑容玩味,道:“你也不看看現在誰才是真正的白發人?”
    柳瀾聽聞此言,神情一滯,竟是沒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柳守奇突然被柳瀾噴了一臉的茶水,錯愕的看著柳瀾,臉色逐漸通紅。
    一旁的陸吾看著兩個老人,分明在族中輩分極高,被一眾族人傳得神乎其神,今日一見,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一麵,一時沒有憋住,低頭輕笑了一聲。
    “恩?”柳瀾眉頭一挑,臉上的笑意逐漸斂去,回過頭來,似乎這才注意到陸吾的存在。
    “怎的?你沒有隨著小璃兒一同離去?”
    陸吾趕忙抱拳拱手道:“方才雲璃也曾喚我同行,但是我卻癡迷於兩位前輩的棋局,一時看的出了神,也忘了時間。”
    “哦?”柳瀾眼神中突然多了些莫名的神色,回過頭去看著柳守奇道:“你怎的沒有告訴我這個小家夥還精通棋道?”
    對麵的柳守奇也是茫然的搖了搖頭,回望向陸吾,疑惑道:“你可曾看出了什麽?”
    陸吾突然遲疑了一番,嘴唇嚅動了幾次,卻沒有說出什麽。
    柳守奇看到陸吾的欲言又止,擺了擺手道:“你但說無妨。”
    柳瀾也是點了點頭,露出認真的神色。
    “我覺得……”陸吾組織著措辭,也是猶豫了一會,這才說道:“依晚輩的拙見,族長前輩未必輸了。”
    “哦?”柳瀾抬了抬眉頭,詫異的看了對麵的柳守奇一眼:“當真?”
    “當真。”陸吾點了點頭,神色平靜。
    “哈哈哈,倒是有趣。”柳瀾突然長笑一聲,回過頭來,手掌輕輕揮動,隻見先前他所下的棋子盡皆飛起,沒入兩側的棋簍之中。
    柳瀾抬頭看著對麵神色驚訝的柳守奇,皺了皺眉頭道:“還坐著幹什麽,讓開,讓陸吾坐下。”
    柳瀾話語間毫不客氣,但是柳守奇聽聞陸吾有辦法讓自己的局勢起死回生,倒也顧不得這些,趕忙起身讓位。
    陸吾哪裏受得起柳守奇的讓位,趕忙躬身垂首道:“族長前輩,您快請坐,晚輩站著就好。”
    一邊的柳瀾麵露不悅之色,訓道:“你我皆是棋手,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坐下便是。”
    一旁的柳守奇也是拉著陸吾,把他強摁到了座椅上,陸吾隻得乖乖坐下。
    他看著滿盤的局勢,黑色大龍看似風光,但是周圍無氣,儼然是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隻能引頸待戮。
    雖說柳守奇步步退縮保存底盤,依舊是架不住頹勢的增長。
    柳守奇也是看出了這般的困境,才主動認了輸。
    柳瀾饒有興趣的看著麵前眉頭微皺的少年,輕笑道:“這般境地,你當真有辦法?”
    聞言,陸吾抬頭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自是有的。”
    “哈哈哈哈。”柳瀾撫須長笑一聲,雙眸緊盯著陸吾的麵龐,似是看穿了陸吾的一切秘密:“願聞其詳。”
    陸吾自棋簍中摸出一顆黑子,輕聲道:“棋手或許無力回天,但是身在棋局,棋子或可舍身犯險,破了這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的辦法,便是讓這棋子,成為自己的棋手。”
    柳瀾聞言,臉色突然一變,詫異的看著陸吾。
    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