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都睡到這時候了，可不是該醒了？”
    驪萍並沒有察覺出兒子身上的異樣，反而有些欣喜。
    知子莫若母。
    自己拉扯大的孩子，驪萍能不知道趙衛紅的心氣有多高嗎？
    而對於趙衛紅這段時間承受的壓力與煎熬，驪萍同樣是清清楚楚。
    自打落榜的事，板上釘釘之後。
    趙衛紅便是茶飯不思，渾噩度日。
    幾天來，這還是趙衛紅第一次主動開口，驪萍能不開心嗎?
    很是突兀的轉過身去，驪萍擦拭了一下眼角，便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平穩的說道。
    “媽去給你弄飯，馬上就好。”
    趙衛紅這時候還有些發懵，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等到趙衛紅渙散的眼眸漸漸有了光彩，他這才回過神來，急忙翻身下床，趿拉著鞋子朝外走去，風風火火的喊道。
    “媽，你歇著吧，我來弄飯。”
    “去去去，別給媽添亂，啥時候輪到你做飯了？”
    “再說了，你會做飯嗎？”
    “媽，你可別小瞧人，我今天非得讓你看看我的手藝！”
    “上一邊去！”
    最終，趙衛紅還是沒能拗過母親，隻得悻悻的走出廚房，準備吃現成的。
    坐在桌前，趙衛紅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開始漂移，打量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糊滿報紙的牆麵，老舊斑駁的家具。
    還有同樣掛在牆上的偉人像，正用慈祥的目光，與趙衛紅對視。
    家中唯一的大件，便是角落處嶄新的縫紉機。
    當目光落到縫紉機上的一刹那，趙衛紅便宛若觸電一般移開了視線，嘴裏還小聲嘀咕了一句“晦氣。”
    一枕黃粱。
    對於“夢”中的一切，趙衛紅並不打算深究。
    但可以肯定，趙衛紅這輩子肯定是不會繼續踩縫紉機的，更不會去打工！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
    但除了打工...
    趙衛紅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幹點什麽！
    說來也是悲哀，趙衛紅之前，也沒啥娛樂活動。
    除了吃飯睡覺，那就是猛踩縫紉機，根本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不拚命不行啊，畢竟是計件薪酬，少幹一會，趙衛紅都感覺虧得慌。
    這就導致趙衛紅對於社會日新月異的發展，乃至於眾多信息的了解，極度匱乏。
    唯一稱得上“信息差”的，那就是早點買房！
    那麽問題就來了？
    錢從哪來？
    02年長安的房價雖然沒有後世那麽誇張，但也漲到了每平一千五朝上的價格，普通政府職工都不敢惦記。
    更別提趙衛紅這種農村家庭了。
    趙衛紅琢磨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來該怎麽在08年房價暴漲之前，湊夠一套房子的首付。
    炒股期貨，還有虛擬幣這些涉及到互聯網的玩意，被趙衛紅直接PASS掉了。
    別說是現在，哪怕是在後世，趙衛紅聽起這些玩意都是一臉懵，感覺跟電信詐騙也沒啥區別。
    世界杯賭球？趙衛紅哪來的工夫看球賽啊！
    彩票就更別說了，正經人誰記中獎號碼啊！
    想到這，趙衛紅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前世那麽勤奮做什麽！
    錢沒攢下不說，還沒見過啥世麵，整的現在兩眼一抹黑，都不知道該幹啥！
    “衛紅，吃飯啦！”
    話音落下，驪萍便從廚房端出兩盤菜，外加一大盆饃饃。
    一盤粉蒸肉，一盤土豆絲。
    配上饃饃一吃，別提多香了。
    不過看到粉蒸肉的時候，趙衛紅表現的非常驚訝。
    “媽，今天啥日子啊？”
    “不年不節的，咋還整上葷菜了？”
    “你這孩子，睡糊塗了不成？”
    驪萍用她那宛若幹薑一般的手指，戳了戳趙衛紅的腦門，數落道。
    “早上你去給你二叔送飯的時候，你二叔不是讓你帶回來二斤豬肉，中午弄了吃嗎？”
    “早上的事，現在就忘，睡糊塗了？”
    聞言，趙衛紅一時啞然，心說這哪是一上午的事啊！
    “你慢慢吃，媽去給你爹送飯，順路再把你二叔那份送了。”
    說著，驪萍便從櫃子中拿出四個滿是鏽跡與凹陷的鋁飯盒，開始裝菜和饃饃。
    看著母親忙碌的動作，趙衛紅微微有些失神，半晌後忽然心念一動，鬼使神差的開口道。
    “媽，家裏就別留菜了，都裝上。”
    “我去給二叔送飯，直接就在他那吃了。”
    麵對趙衛紅普普通通的要求，驪萍卻顯得非常猶豫。
    足足好半天，驪萍才彷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
    “出去走走也好...”
    話音剛落，趙衛紅便麻溜的從他手中接過飯盒，還做了個鬼臉，這才歡快的朝外跑去。
    “媽，我和二叔聊聊天，晚點回來啊。”
    “知道啦！”
    目送著兒子的身影，在村間小路上漸行漸遠。
    驪萍站在窗前，不知何時已是淚流滿麵。
    ......
    剛一出門，趙衛紅便嗅到了空氣中土腥味混著牲畜糞便味的奇特味道。
    這是獨屬於農村的味道。
    並不刺鼻，聞習慣了甚至有些上頭。
    正是飯點，一間間低矮逼仄的土房，磚房的煙囪上，冒著嫋嫋炊煙，為這股味道又增添了幾分煙火氣。
    走在路上，趙衛紅這才明白，為什麽驪萍對於他要出門的請求，表現的有些抵觸。
    他就好像是什麽保護動物，到處都有不加任何掩飾的窺伺目光，指指點點。
    要是在今天之前，趙衛紅可能還會覺得自己的“尊嚴”，遭到了羞辱。
    可現在嘛...
    隨便瞧！隨便指！
    有能耐你把我指死！
    從那場年複一年的噩夢中，解脫出來。
    趙衛紅不光重新擁有了十八歲的身體，心態上彷佛也回到了十八歲，隻覺得無比輕鬆，充滿了獨屬於少年的意氣風發。
    “二叔！”
    “衛紅來啦，快進來。”
    趙躍進的家，是這時候非常罕見的磚房，但並不是很大。
    用趙躍進自己的話來說，他一個單身漢，要那麽大的地方也沒用！
    “二叔，今天我就在你這吃了，順便和你聊聊天。”
    “好！二叔也想和你聊聊！”
    將飯盒放到桌上，趙衛紅下意識的就想扶著趙躍進從炕上下來，但卻被趙躍進伸手製止了。
    “我自己來。”
    拐棍戳到地上，發出“咚咚”的聲響。
    趙躍進有些吃力的來到椅子前坐下，那條空落落的褲腿從椅子上無力的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