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星星之火可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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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馮天養回到莊園後一度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想要聯合容閎將剛剛開始的非正式會談攪黃。
    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
    這種做法毫無意義,隻會讓他和容閎共同被排除在談判之外。
    該賣的國,清廷還會賣。
    自己一番折騰,說不得還會增加這片土地上人民承受的苦難。
    在憤怒的情緒之中,馮天養慢慢冷靜了下來。
    如今的情形之下,最佳之計就是努力在接下來的談判再立功勞,憑借葉名琛和蘇峻堂等人對自己尚存的愧疚補償心理尋機提出要求,爭取獨力執掌一縣之地。
    哪怕是一個窮鄉僻壤的小縣,隻要給自己機會,至少不能再如浮萍一般整日飄蕩依附於人!
    丟掉幻想,認清現實,準備鬥爭!
    想明白這一點的馮天養不僅下午按時出現在了談判會場,而且對談元益態度極其恭謹,甚至可以說所有命令莫有不從。
    談元益詫異之時也沒深究,畢竟馮天養是蘇峻堂的學生,隻要對方不幹擾談判,自己還真不好下手懲治,如今這樣自己正好樂得省心。
    接下來的談判順利的出乎所有人的想象。
    僅僅十天時間,雙方就敲定了包括著鴉片、絲綢、茶葉、藥品、火槍、火藥、火炮、紅單船等等十幾項商品的交易流程和價格標準,談元益和英方商務談判代表皮耶特·莫頓隻在最後的備忘錄文件名上起了一些爭議。
    “談先生,我很欣賞您在商業領域的專業素養,但不可否認的是,此次非正式會談是基於前期條約文本錯誤的情況下進行的補充性和修正性談判,而這樣的會談在1843年也舉辦過一次,當時貴我雙方簽訂的文本名稱為《五口通商附貼善後條款》,按照外交常識,我們理應繼續沿用這一名稱。”
    皮耶特·莫頓的話語看似禮貌溫和,卻將對麵的談元益嚇了一跳,一時間坐立難安,麵露恐慌。
    按照他的提議,此次備忘錄文本名稱應為《第二次五口通商附貼善後條款》,再不濟也要稱之為《新五口通商附貼善後條款》,這一要求著實將談元益嚇得不輕。
    上次的《五口通商附貼善後條款》是耆英談的,此人死後軍機大臣肅順出麵禁止任何人為其收屍,任由其曝屍荒野,遭野狗啃食。但舉國清流依舊不滿,要求朝廷廢除其簽訂的所有條約之聲浪此起彼伏,在這種情況下,就是把談元益殺了,他也不敢沿用此名。
    但如何回絕對方呢?
    談判場上猶如兩軍對壘,一旦己方缺點暴漏,對方很有可能趁勢追擊!
    談元益心急如焚之際,突然看到己方代表之中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站了出來,聲音清朗而沉穩:
    “尊敬的商務代表先生,首先有一個錯誤我必須向您提出更正,貴我雙方此次會談不是1843年會談的延續,而是根據此前貴我雙方專使共同意願舉辦的商務型非正式會談,1843年的會談是貴我兩國政府之間的正式性會談,兩者概念不同,此為因何不能沿用其名稱之一。”
    “貴我雙方在約定此次會談細節時既已確認,此次會談所有共識以備忘錄形式達成,不得加入後續談判之正式文本,《五口通商附貼善後條款》是正式文本的名稱,按照貴我雙方專使共識,此名理應被排除在備忘錄文本候選名稱之外,此為因何不能沿用其名稱之二。”
    “而我方商務代表提出的《新安商業共識》一稱呼,尊重事實,符合一般命名規則,理應采用,以上為我方的幾點意見,煩請貴方認真考慮。”
    馮天養起身說話時還不忘向談元益躬身致意,一番邏輯清晰的話語說完,談判會場上形式頓時逆轉,一眾中方參與談判的官員紛紛看向馮天養,麵露敬佩之色,就連談元益也麵含微笑,連連頷首。
    英方談判團隊一番討論之後,很快給予回複,認可馮天養不沿用之前名稱的理由,但對備忘錄名稱提出了新的建議,雙方一番爭論後,備忘錄的名字最終確定為《1855年新安縣商業共識備忘錄》。
    晚上的己方團隊的慶功宴上,馮天養照例是滴酒不飲,但是找他來喝酒的人絡繹不絕,讓他成了除蘇峻堂、談元益之外最矚目的焦點。
    “持正老弟,咱老佟生平不咋佩服別人,如今是徹底服了你了,咱要是有個女兒,綁也要綁了你回家給咱當女婿~!”
    酒宴之上,酒醉的佟士剛一番醉話,卻開啟了眾多官員給馮天養說媳婦的序幕。眾官員到顧著麵子不好意思推薦自家女兒,紛紛推薦起了自己同僚的家的未嫁女兒,態度之熱情讓馮天養哭笑不得。
    將一眾熱心的同僚應付過去,酒宴散去後馮天養照例負責承擔起了談判文書的善後歸攏工作,一直忙碌到深夜結束,半夜起來納涼的蘇峻堂看見這一幕,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但翌日清晨,馮天養卻提出了一個令他錯愕不已的要求。
    “你不打算跟著為師回廣州了?”
    蘇峻堂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弟子,神情之中滿是愕然。
    談判順利結束,馮天養前後籌劃居功至偉,正是要回廣州論功行賞的榮耀時刻,蘇峻堂沒想到馮天養卻提出這麽一個要求。
    “學生前次於總督府內得罪了仲喆和畢澄,若是回廣州省學就學,早晚必遭此二人門人弟子針對,易經有雲,潛龍勿用,弟子已是恩貢,在新安縣讀上一年半載的書,也能參加後年的會試,左右不會誤事,何苦去廣州受人冷眼。”
    馮天養的理由十分充分,讓蘇峻堂一時無法拒絕。
    談判已經結束,一應條款之落實正是需要仲喆和畢澄兩個本地利益代言人發聲出力的時候,馮天養雖有大功,但回廣州之後境地到底如何,還真不好輕易評判。
    再者馮天養此時已實際上失去了總督幕僚這一身份,回到廣州後除了入省學就讀,無非就是在按察司衙門給自己幫忙而已,而其新安縣丞的官身此時反倒成了正差。
    但新安縣有什麽?
    毗鄰香港,其餘州縣有的事務一樣不少,還要不時處置本地鄉民和英人之間的矛盾。
    除了供應香港物資有一定油水可撈之外,蘇峻堂想不出任何對馮天養有吸引力的地方。
    若是想撈油水,憑借自己弟子的身份,但即使是在按察司衙門幫閑,也比新安縣油水撈的安全,撈的便利不是?
    蘇峻堂捋須不停,一時間竟有些猜不透自己這個弟子的想法。
    “弟子蒙師父照拂,僥幸混了個恩貢,但是儒學底子半點也無,去了廣州入學怕平白辱沒了師父的聲譽不是?弟子思量過了,反正會試是考不中的,弟子不如早日熟悉些基層吏務,過上兩年舉人大挑時,哪怕去個不毛之地做縣丞教諭啥的,弟子好歹能應付得了差事。”
    馮天養見蘇峻堂猶豫不決,接著拋出第二個理由。
    明清慣例,為拉攏舉人群體,防止生亂,每次科舉結束之後,都會對由吏部對全國舉人進行一次大挑,授予八品或者九品的官職。
    “好吧。你心意已決,為師也不強求,新安一地毗鄰香港,英人滋事頻繁,平日裏一個縣的麻煩事比一個州府都多,有你相助,總能讓鄉民少受些委屈。”
    蘇峻堂長歎一聲,無奈同意了馮天養的要求。
    打動他的不是馮天養的理由,而是理由背後堅決的態度。
    這邊馮天養剛剛要致謝,卻見蘇峻堂接著剛才的話繼續開口:“持正,你既心意已決,為師不好阻攔,隻是你性子看似溫和,骨子裏卻是個為信念輕生死的。為師不在身邊,平日裏做事多忍讓些,若是實在受不得氣,亦不可做傻事,這縣丞棄了不做又如何?有為師在,自不會讓你辱沒了才華。”
    此言情真意切,話音未落,蘇峻堂已是眼眶微紅,讓馮天養也是一陣哽咽,將原本生份的謝辭咽了回去,後退一步,朝著自己師父恭恭敬敬的行了三個大禮。
    不論蘇峻堂收自己為徒的之初本意是如何,但自從師徒名分定下之後,蘇峻堂對自己的照拂關愛曆曆在目,無論是替自己出頭回懟仲喆,還是為自己苦心謀劃科舉正途出身的名份,亦或者是排除萬般幹擾讓自己在談判之中盡展才華,兩人之間的師徒感情已在不知不覺間日漸深厚。
    甚至總督府有人傳言,說蘇峻堂對自己兒子都沒這麽用心栽培。
    師徒二人一番真情拜別,馮天養也是唏噓不已,穿越以來除了三叔馮雲木對自己關愛有加,蘇峻堂是第一個讓其感受到溫暖的人。
    但離開總督府是他內心早已下定的決心,此事絕無更改可能。
    馮天養想的清楚,他縱然在總督府當上了幕僚長又有何用?
    有槍才是草頭王!
    馮天養自那日之後,早已清醒的認識到了這一點,故此才決定留在新安縣,看看能不能在這片鄉土之上紮下根去,能不能按照自己心中設想去作為,去喚醒那尚在蒙昧之中的同胞們。
    當然,做出此決定前,馮天養和容閎進行了充分的溝通,並爭取到了容閎的支持。
    在馮天養將自己下一步的決定告知後,容閎和黃勝也徹底相信了馮天養的誠意和決心,一直隱藏著身份的黃勝也直接表明了身份,三人好生商議一番後,就下一階段目標達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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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那長長的談判團車隊駛離新安縣境內,房含章看著自己身側和自己一樣手臂揮舞不停的馮天養,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談判團隊立下如此大功,馮天養是毫無疑問的首功,但他竟然放棄了回去論功行賞的機會,選擇留在新安縣?
    房含章宦海多年,遇到的怪事不少,但今天這事情著實怪的非同一般。
    隻聽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沒見過雞犬是升天了,把人給落下的!
    看自己身旁這位模樣,似乎還很高興?
    這讓當了一輩子官的房含章有些摸不著頭腦。
    想不明白就不想,房含章思慮一番無果,也懶得再動腦筋。
    他已任新安縣令四年有餘,去年組織鄉紳擊敗洪兵立下功勞,今年協助談判又是一番功勞,憑借這兩番功勞,他在新安縣的時日也快進入倒計時了。
    功勞立足了,錢也撈夠了,不走待如何?
    至於馮天養願意留下幹這縣丞,房含章也樂的清閑,隻是談判團隊離開的幾日之後便幹脆利索的將全縣政務委托給了馮天養,甚至連縣衙大印都交給了對方。
    房含章自己帶著滿滿好幾大車財貨到了廣州,找到親朋故舊幫著自己活動起了升遷之事。
    房含章跑的飛快,卻著實將馮天養給累的不輕,許多細枝末節之事他之前都未曾聽聞,一些縣衙裏麵的默認規矩他也都不甚了解,一時間竟有些手忙腳亂。
    不過很快,馮天養便從這種短暫的慌亂中解脫出來,將一幹政務梳理的井井有條。
    無他,操弄人心而已。
    初來乍到,沒有任何基礎,僅憑談判時積攢下的一點威望,馮天養情知自己觸動不了原有的利益格局,於是從日常之規章製度著手施為:
    將六房典史、書辦、小吏全數召集齊全,立下規矩,諸般事項根據難易限時辦理,逾時一律懲處,或是罰俸,或是於縣衙門口張貼處分文字,逼得諸多胥吏不敢推諉。
    每月對六房進行評比,以辦事效率、質量而論,其優秀者給予真金白銀的獎勵,即便一房落後,其房內優秀之吏員亦有可能獲得獎賞,鼓勵年輕吏員們努力辦差。
    同時經常喊人單獨談話,每逢談話必問其他同僚之品性、能力,以及最近辦事之狀態如何,打聽被罰之人是否有怨言,對領賞之人是否服氣,打破下屬之間的攻守同盟。
    人心是最難揣測的東西。
    單獨談話之時,為了討好上司出賣交好同事**的事例太多了。
    一番手段下來,不論縣衙裏麵的諸多吏員是否心裏服氣,至少是口上服氣了。
    眾多縣衙裏麵的吏員一改往日之懶惰,勤勉辦公的同時不約而同的對馮天養交口稱讚,生怕哪句埋怨的話被同僚聽到後為了討好而告密。
    便是膽大的,也隻敢在回家後才發幾句牢騷話,整個衙門的風氣著實改善不少。
    在廣州活動的房含章偶爾也會回到縣衙,一則是怕馮天養能力不足,操辦政務再出了亂子給自己惹麻煩,二則是適當展示自己存在,免得有人惦記上自己應分的錢糧。
    而馮天養要的隻是手下吏員的辦事態度,並未真正改變底層的利益分配格局,隻要不惹麻煩,不捅婁子,馮天養對原有之潛規則一概不管。甚至連愈演愈烈的土客之爭,馮天養也是依照原有的慣例,由本地鄉紳處理。
    一麵整頓著縣衙中的風氣,馮天養一麵對著衙兵隊伍下了手。每旬除最後三日在縣衙坐堂,處理一些必須他經手的政務,其餘時間都是帶著十幾名年輕精壯的衙兵騎馬下鄉巡視。
    一開始還有鄉紳在他巡視的路上興師動眾的迎接,黃土鋪地,淨水灑街的場麵都擺了出來,但馮天養卻直接繞了路,隻是事後差人將那鄉紳喊來溫言安撫一番。
    後來隨著本縣鄉紳對馮天養的了解加深,慢慢也都習慣接受了馮天養的作為。
    這位縣丞巡視時雖說好與那些窮漢們打交道,但無非就是聽聽他們發牢騷而已,頂多是從裏麵選擇一些性情忠厚的漢子,給個衙兵的身份,換取其忠心效力罷了,反正衙兵的錢糧都是縣衙給的,又不向大戶攤派。
    真正觸動原有鄉紳利益格局的事情,這位縣丞心裏拎得清,從未碰過,譬如房含章與幾位豪紳共同操辦的香港生活物資供應一事,馮天養從未插手。
    他隻是在所有人不經意之間,悄然將原有的衙兵隊伍由五十人擴充到了一百五十人。對比之下,駐守新安的塘兵汛兵總數也不過六十人。
    依照馮天養之本意是還想繼續擴充衙兵規模的,但無奈縣衙錢糧開支已經到了極限,再多就要影響到原有利益分配格局了,無奈之下隻得停手。
    八月中旬的一天,大風剛剛過境不久,馮天養以巡視受災民眾為由,帶著精心挑選的三十名衙兵再次離開了新安縣城。
    一幹人等離開縣城後一路東行,巡視了沿途幾處村莊後沿著海岸線折身向北,在一處與香港相距不遠的殘破荒村外停了下來。
    此村落雖然荒破不堪,村內卻有陣陣薄煙升起,村口處也有牲口的新鮮糞便和大車車轍的痕跡,村口的一處牆壁之上,也有一個五芒星形狀的標記,廢墟之中還有放哨的人影閃動。
    一眾衙兵還以為是撞上了土匪藏身的窩點,紛紛下馬張弓持刀警戒,有幾名衙兵從馬背上取下盾牌,將馮天養護的嚴嚴實實。
    “不必如此緊張,某與好友相約與此,其人早在此處等候而已。”
    馮天養拍了拍護住自己的眾人肩膀,翻身下馬,點了兩名精壯的衙兵陪同自己邁步走向村口。
    離村口還有十餘步時,裏麵迎出兩人,馮天養見兩人相貌後也是終於徹底放下心來,快步走上前,迎住兩人。
    馮天養和容閎、黃勝兩人各自擁抱後,方才想起幾人原本是約定了接頭暗號的,許是三人都有些激動和緊張,竟然都給忘了。
    “星星之火,”
    馮天養輕緩而堅定的說出了接頭口號,容閎和黃勝相視一笑,同樣輕聲回應。
    “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