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酬前功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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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接到嚴信伯的信之後,馮天養立即召集全體士兵,宣布自己因有要事暫時離開,預計十五日內可以返回,要求所有士兵務必在他離開期間聽從黃勝的安排,嚴守訓練紀律。
    黃勝在香港總督府任職已近三年,此番專門請了長假,適合在小泥崗主持大局。
    但容閎則是剛剛進入總督府不久,資曆不夠,最多再待兩天就要返回香港。
    簡單吃了幾口午飯,馮天養和趕來送信的兩名士兵一起騎馬趕回縣衙。
    回到縣衙時,師父蘇峻堂的信也到了,相比嚴信伯隻鱗片爪的信息,蘇峻堂的信中內容可詳實多了。
    嚴信伯雖然有心交好馮天養這位按察使的愛徒,但受限於身份不高,打探消息渠道確實有限。
    而蘇俊堂是實打實的的決策層,享有最高層級的知情權。
    在贛州府被清軍收複了三個月之後,一直蟄伏休養生息的江西太平軍終於還是露出了他們的鋒利爪牙。
    江西寧都的太平軍為了報複福建和廣東清軍在協助收複贛州一役中的積極表現,於七月二十五日秘密集結了兩萬人,直撲閩西門戶汀州。
    先是陳兵一萬圍困州城,隨後分遣偏師掃蕩諸縣,五日內將周邊各縣全數攻破,劫掠了大批財貨和青壯。
    閩浙總督失去冷靜,放棄支援安徽的原定計劃,將手中的萬餘機動兵力抽調南下,聯合福建本地清軍,意圖反攻汀州。
    福建本地清軍和援兵會師正在緩慢推進之時,太平軍卻突然放棄了對汀州的圍困,以小股兵力偽裝主力班師寧都,將大量財貨和青壯押運回寧都的同時,還吸引了清軍的注意力。
    清軍在確定太平軍撤退之後,火速進軍收複了汀州,然後一麵向朝廷報捷,一麵派出部分兵力尾隨太平軍來到汀州和寧都交界處,憑險設寨,以防太平軍突然殺個回馬槍。
    至於南雄方向,福建清軍既未派出哨探,也未發出警報。
    成功瞞天過海之後,太平軍此次行動的主將彭大順則親帥主力一萬五千人趁夜自汀州直撲南雄。
    南雄州雖然自汀州被圍後就提高了警惕,但卻未料到太平軍本就是聲北擊南之策,對汀州自始自終圍而不攻,部隊壓根沒受到什麽損失,反而因為劫掠了諸多財貨之後軍心士氣正旺。
    猝不及防之下,作為支撐和前哨的三個小寨半日內接連告破。南雄州全城陷入在恐慌之中,知府和守城參將棄城而逃,兩千守軍悉數潰散,太平軍兵不血刃攻破南雄,將諸多大戶劫掠一空,於八月十三日撤軍,由汀州返回寧都。
    正在寧都境外與太平軍對峙的福建清軍為防腹背受敵,不敢阻攔,閉營自守,放任太平軍大搖大擺的從營門外經過。
    太平軍此次軍事行動不以攻城略地為目標,專心劫掠財貨、糧草、青壯,目標明確,行動迅速,絕不戀戰,取得輝煌戰果,重重挫傷了閩粵兩省清軍的銳氣!
    彭大順於此一戰成名,被清軍列為太平軍須提防之新銳將領!
    而其人臨撤軍之前還抓走了一名南雄籍在朝官員的幼子,讓其家人帶話給葉名琛,警告廣東清軍不要再插手北方戰事,否則太平軍大軍將至!
    看完嚴信伯給自己的信件,馮天養心中不禁有些驚歎。
    太平軍雖然政教不分搞的內政一團糟,但那些領兵的戰將是真能打啊!
    前期有自己老爹馮雲山、楊秀清、蕭朝貴,中期有石達開、林鳳祥、李開芳,到了晚期還有李秀成、楊輔清、陳玉成、彭大順等人。
    優秀將領層出不窮,都是一時之俊傑!
    難怪幾度將曾國藩打的想要投水自殺!
    消化完信中的消息,馮天養聯想起自己那撲朔迷離的身世,心中感慨一番,卻也知此時不是探究良機,放下了此番心思。
    將縣衙所有積攢的政務快速打發處理完,馮天養見天色尚早,點了五六名精幹的衙兵,隨自己騎馬趕赴廣州,一番趕路下,在第二天傍晚進入廣州城。
    以縣衙的名義安排衙兵們在驛館住下,馮天養回家換了一身幹淨衣服,來到了按察司衙門,見到了自己老師蘇峻堂。
    蘇峻堂也是一身倦意,身為廣東按察使,在廣東新任巡撫柏貴尚未到任的情況下,兩廣總督葉名琛、廣州將軍德納,以及身為按察使的他就是整個廣東權位最高的三人。
    而其中兩廣總督和廣州將軍的職責都涵蓋兩廣,不能專務一省之事,因此整個廣東的政務實際上是壓在蘇峻堂一人身上的。
    此次太平軍猝然來襲,兩廣震動,更是讓蘇峻堂勞累不已。
    但看到自己得意弟子的身影,蘇峻堂還是有些欣慰的。
    馮天養在新安幹的兩個多月他多有關注,不論是對原有利益格局的尊重,還是對縣衙胥吏的掌控,馮天養都頗有謀略,至少是把自己的建議聽了進去,幹的相當穩妥。
    如今接到自己信之後連夜趕來,想來也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房含章在廣州活動多時,最終走通了廣州將軍柏貴的門子,說動葉名琛舉薦房含章升任外省知府。
    本來葉名琛的薦章都寫好了,突逢此變,南雄州缺一老成官員前去收拾爛攤子。
    於是葉名琛直接以總督名義下令,於昨日委任房含章暫署南雄知府,調派東莞守備率兵三千護送他去上任。
    而房含章一走,新安縣令就空了出來。
    而恰巧前次談判立下大功之人馮天養,正在新安縣任縣丞,且當時之功尚未嘉獎。
    於情、於理、於勢,水到渠成。
    畢竟隻是協助談判的房含章都直接升任了正五品的州知府,立下大功的馮天養無論如何都不能有功不賞。
    雖說舉人需要經過吏部大選才能被任命為七品官身,但事急從權。
    聖旨都不止一次讓葉名琛舉薦不論出身,放手舉薦任用人才了。
    因此連一直看馮天養不順眼的仲喆和畢澄都提不出合適的反對意見。
    在馮天養尚未回到廣州之前,趙寒楓今天下午已經提出以馮天養暫署新安縣令的提議,並獲得了葉名琛的首肯。
    師父二人在後堂涼亭之中對坐後,蘇峻堂讓仆人離得遠一點,隨後將最新的情況說與馮天養聽。
    “弟子何其幸運,得恩師苦心栽培。”
    馮天養誠心誠意的躬身行禮向蘇峻堂致謝。
    “此事也是你機緣到了。你若是在新安幹的不行,為師也不會勉強推你,須知德不配位,反受其殃。”
    蘇峻堂坦然受了馮天養這一禮,接著繼續開口叮囑道:
    “按我大清慣例,須得同進士出身以上才得授正七品以上官職,你此次雖有大功,但祖製昭昭,為免遭非議,此次你隻能以從七品官身,暫署縣令一職,接任之後,須得好生做出一番成績,在後年吏部舉人大挑之前立下功勞,屆時為師會想辦法為你謀取一個堂堂正正的七品官身。”
    蘇峻堂此言本意是想要囑咐弟子接任後要專心政事做出成績,卻不料馮天養從懷中取出兩份文書,麵色恭敬的遞了過來。
    “蒙恩師教誨,學生一直想著如何再立功勞,不圖光耀門楣,至少不會辱沒了老師名聲,兩月以來朝思暮想,稍有所得,請老師指正。”
    蘇峻堂聞言一愣,接過馮天養遞過的兩份文書,知道自己這個弟子從不妄言,於是認真翻看起來。
    《關於新安縣開設紅單船維修廠之提案》
    《關於新安縣開設鍾表製造維修廠之提案》
    兩份文書各自是一件提案,蘇峻堂看完之後半是驚喜,半是不解。
    第一份提案他很清楚,正是葉名琛當下之所需,隻要提交必定得到批準。
    因為首批籌集的紅單戰船目前正在訓練之中,而隻是訓練產生的維修保障費用已經龐大到讓葉名琛肉疼的地步了。
    若自己能建造一個紅單船維修廠,不僅是減少維修費用的問題,更意味著戰船的後勤保障將不再受製於英人之手。葉名琛早有此念,但苦於無從著手。
    但馮天養在提案中提到,他通過上次英方的翻譯容閎,找到了一位願意合作的英方商人塔特,此人和英方馬六甲總督有姻親,願意協助在新安縣碼頭建造一個紅單船維修廠,一應所需修船修炮機床設備和維修之工程師均由塔特協助購買招募。
    整個提案唯一過分的要求是,塔特要求獨享船廠建成後的六成利潤。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隱患,便是此前尚未有過洋人在本土開設工廠之先例,此事可能會引起清流人士之反對。
    至於第二份提案蘇峻堂就有些不解了,不明白馮天養想要開設鍾表維修廠具體有何用處。
    “老師有所不知,學生在南洋時曾偶遇英人製造火槍之車床損壞,其匠人將製造鍾表之機床略作改造,既能用於火槍製造。且鍾表形式多樣,所需車床種類繁多,或可以此名義購買製造槍炮之機械,當下發匪猖獗,不知何日再來進犯,若能武器自給,豈非幸事?”
    馮天養見狀連忙解釋道,蘇峻堂聽完之後頓時頗感欣慰。
    自己這個弟子向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眼下尚未就任縣令一職,居然又提前把準了當下時局所需的兩件要務,明日將這兩件提案呈交總督府,當是能消解不少自己任人唯親的閑言碎語。
    師徒二人又說了會兒閑話,見徒弟也是一副疲憊的樣子,蘇峻堂讓馮天養留宿在後堂偏廂客房裏,馮天養也不推辭,師徒倆各自睡去,翌日清晨又一起用了早飯,爾後帶著兩份提案和師父一起來到了總督府。
    且說,時隔三月再次來到總督府,馮天養多少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昔日在府內雖然默默無聞,但也過得恬靜安逸。
    每日朝九晚五的下班,閑暇時刻或在城中閑逛,或去城外遊玩,若非生逢亂世,馮天養還真想做一世富貴閑人。
    來到總督府後,蘇峻堂自去後堂直接見了葉名琛,馮天養則因尚無直接麵見之資格,在萬祥鵬的陪同下,來到一間茶室品茶等待召見。
    “還未恭賀萬兄榮升內務管事。”
    馮天養笑眯眯的向萬祥鵬道喜。
    與英方談判之時,萬祥鵬擔任蘇峻堂和葉名琛之間的信使,往來奔波於廣州和新安之間十餘次,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談判結束後論功行賞,升為了總督府內務管事,也算是不負那一番辛苦。
    “全托馮大人福,若無馮大人擎天架海,又豈能有小人所謂的功勞。”
    萬祥鵬依舊是笑盈盈的模樣,說話圓滑滴水不漏。
    在茶室待了不到一刻鍾,馮天養便接到了葉名琛的召令,萬祥鵬見狀笑容更勝,親自領著馮天養到了後堂水榭。
    “卑職拜見中堂大人!”
    馮天養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全套的叩拜禮節。
    就在上月,原體仁閣大學士賈楨晉武英殿大學士,而葉名琛隨即被在京三品以上大員公推,晉為體仁閣大學士,成為全國督撫之中唯一的殿閣大學士。
    因此馮天養才稱呼葉名琛為中堂。
    “無需多禮。”
    葉名琛今日依舊穿的儒衫,態度溫和的讓馮天養起身落座,然後開口:
    “本堂剛看完你的兩份提案,頗有可取之處,難為你實心做事,召你前來,便是因為此事重大,畢竟與英人合辦工廠,在我大清尚無先例,雖然你提案之中以試點一詞加以遮掩,但仍有可能惹起清流非議,本堂不得不謹慎,就其中細節詢問於你。”
    “卑職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馮天養立即正色回答。
    葉名琛所言非虛,晚清風氣保守,清流群體的意見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能決定很多事情的成敗。
    而整個兩廣隻有葉名琛有實力壓製住清流群體,為開辦工廠創建一個相對平和的環境。
    因此馮天養也做足了功課,力求取得葉名琛的支持。
    “英人防範之心甚嚴,鍾表廠或許能成,然紅單船廠如此關鍵,英人如何肯願意與我合作?”
    “這....請中堂先恕卑職冒昧妄言之罪。”
    馮天養略作猶豫,沒有直接回答,卻賣起了關子,葉名琛略一皺眉,但還是開口允諾馮天養暢所欲言。
    “啟稟中堂,卑職敢提此案,其可稱倚仗者無非兩點,其一已在提案中提過,乃是塔特此人之背景深厚,足以打通英人香港總督包令之關節。”
    “若英人總督為人剛正,其若奈何?”
    同座飲茶的趙寒楓追問道。
    “這便是卑職之第二層倚仗了,紅單船在我方是當做戰船使用,可在英人眼中隻是裝備了火炮的商船罷了。”
    “英方一艘二級艦的火力乃是紅單船的十倍,射程是紅單船的兩倍到三倍,航速是紅單船的兩倍以上。”
    “據實而論,一艘二級艦的火力可以擊沉二十艘紅單船且全身而退。”
    “海麵交鋒,英方戰艦進可攻退可守,再多的紅單船麵對二級艦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英人還有更強大的一級艦,卑職回國前曾聽聞,英法諸國正新造一類戰艦,名為鐵甲艦,此艦火力防護均十倍於一級艦。”
    “故此,英方絕不會將我方之紅單船視之為威脅,反而會順水推舟,以此為突破口,今後謀求在境內合作建廠之事。”
    馮天養的語氣溫和,但其所說之言卻仿佛重錘一般一下一下的敲在了堂中眾人的心口,讓眾人心情莫名沉重起來。
    葉名琛這才明白馮天養剛才不是賣關子,而是在給自己方才那直白大膽的言論提前做鋪墊。
    “以你所言,英人似乎對在我大清境內開設工廠一事頗為上心?”
    葉名琛率先從沉重的心情之中解脫出來,敏銳的察覺到了馮天養最後一句話的關鍵點。
    “中堂明鑒。”馮天養先是拍完馬屁,然後接著開口解釋:“我大清人力物力充足,領土遼闊,英人從我國采買絲綢、茶葉、香料、瓷器等諸般貨物運回本土販賣,便數倍利潤,此人盡皆知事也。“
    ”但若是在我國辦設工廠,利用我人力之便捷,物力之充沛,加工之後再運回本土,更有十倍之利,因此英人對此頗為熱心,卑職敢預言,今後談判,英人必定提及此節。”
    葉名琛聽完緩緩點了點頭,認可了馮天養的解釋,想到今後還需和英人進行多次談判,不禁又有些憂慮起來。
    上次的非正式會談雖說頗有成效,但並未真正滿足英人胃口。
    就在前幾日,英方總督包令還寄了信函予他,說馬六甲總督以授權予他修正條約之權,與葉名琛商榷何時以何種方式舉行會談為佳。
    葉名琛苦思半晌,以前次會談協議正在履行之中,且觀雙方履行成效再做決定為由推脫了過去。
    此刻見馮天養對英人習性、弱點以及真正目的了解透徹,分析起來如觀掌紋一般清晰明了,葉名琛一時間竟又動了惜才之心,想要將馮天養重新留用於幕府,幫助自己處理與英人交涉事務。
    “你即為平泉兄門下弟子,論起來喚我一聲師伯也是應當,今後但有條陳可放心直言,勿須作此生份模樣了。”
    葉名琛原本和蘇峻堂已經商議好,問完話後便要宣布馮天養的任命,然後在好言鼓勵一番,今日之談話便算是結束了,但此刻心中搖擺不定之間,改變了原定的步驟。
    “中堂大人對晚輩一路苦心栽培,晚輩銘刻於心,不敢忘懷,定當竭盡全力辦好這兩件提案,不負諸位長輩厚望。”
    馮天養不知葉名琛心中如何作想,還是按照蘇峻堂原先所教的恭敬致謝。
    此言一出,卻恰巧喚醒了處在猶豫之中的葉名琛,讓他想起紅單船廠和鍾表廠當下唯有馮天養才是唯一操辦人選,心中不由解脫出來。
    剛才他是真的陷入了兩難之中。
    放走馮天養他心有不甘,
    但想留用卻也難以張口。
    畢竟前兩月剛將馮天養禮送出府,如今召回,葉名琛多少有些麵皮上掛不住。
    “我原想召你回府為我參謀談判之事,奈何你所提兩案確為時下所需,且用心辦理,今後若有良策,盡管直接寫信予我。”
    葉名琛略帶惋惜的開口,說完即令趙寒楓宣讀委任馮天養以從七品官身署理新安縣令的文書。
    趙寒楓麵無表情的宣讀完畢,不知為何心中卻總有些異樣的感覺,瞧見馮天養恭謹又熟練的從自己手中接過文書,才驀然驚醒。
    這已是自己第三次宣讀這小子的任命文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