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君向瀟湘我向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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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三日之後,夜深寂靜之時。
按察司後堂小院,蘇峻堂和趙寒楓對坐於院中涼亭。
“平泉兄,部堂之意並不嚴苛,隻要馮天養撤銷那什麽農紳審案局,發還一些地主田產,哪怕隻是一半,此事他絕不再問,如此之寬容與信重,人生能有幾回?吾兄何不盡快書信與他,否則悔之晚矣。”
趙寒楓苦口婆心的勸著蘇峻堂,希望他能將葉名琛今日露出的意思盡快轉達給馮天養,以免做出傻事。
今日一早,剛剛從粵西巡視完前線戰事和各州備戰情況的蘇峻堂甫一返回廣州便被葉名琛召到了總督府,將近期廣州城內傳的沸沸揚揚的馮天養裏通會匪一事相關文書和資料拿給他看。
有廣州府學士子聯署的投書,也有新安縣逃出的地主商人聯合的陳情血狀,甚至還有省內其他府學教授聯名的谘文,聲稱如果總督和巡撫衙門不能查處馮天養,便要直接聯署上奏京師。
巡撫衙門和臬台衙門之前,終日有人報案鳴冤,就連總督府門前充當擺設的登聞鼓,昨也被人敲響了一回。
一時之間,滿城議論,輿論沸騰,隱隱有一種排山倒海之勢。
但看到這些狀紙和文書的蘇峻堂卻出乎葉名琛意料的平靜,將每份狀紙認真看完,平靜的替徒弟將大部分罪狀認了下來。
替徒認罪之後蘇峻堂直接指出此次大範圍的天地會起義,雖然有太平軍在幕後統一操縱的原因,但根本原因還是地主豪紳逼迫鄉農過甚,豐年所欠債務甚至比災年更甚,將底層鄉農的最後一條活路給堵死。
這才是太平軍和天地會能夠一呼百應,隻是一口吃食一個口號便能號召起數萬流民跟隨的根本原因。
“曆朝曆代之民亂,莫不因兼並而起,而我兩廣如今兼並之風已至不可挽回餘地,豪族連州並縣,貧者無處立足。民亂之勢,如積薪待火,今日不燃,明日亦燃。持正所為,乃吾授意,意欲均土地而開新局,如有罪責,我為師長,當一臂擔之。”
最後更是將所有責任自己全部攬了下來,寧願自己因此辭官也不願意讓馮天養放棄先前的成果。
讓原本已打定主意免去馮天養縣令而專辦船廠事務葉名琛不得不放棄了此種念頭。
下麵輿論已是紛紛,當前他迫切需要團結上層,共同應對此次政潮。
蘇峻堂早先是他的幕僚長,又是他親手舉薦的三品按察使,如果此時兩人之間傳出不和,將是對他政治聲望的巨大打擊,後果甚至不比馮天養真的造反要輕。
權衡利弊後的葉名琛隻好降低要求,想讓蘇峻堂寫信給馮天養,讓馮天養做些暫緩其分田主張,不要授人太多口實,給自己在廣州解決此事留出緩衝餘地。
但未曾想蘇峻堂應下此事後並未立即寫信,而是借口需要好生思量一番措辭,葉名琛無奈之下也隻能隨他,但隨之讓趙寒楓跟著蘇峻堂回到按察司,再好生勸諫一番。
但蘇峻堂和趙寒楓兩人不知道的是,葉名琛待兩人一走,便隨之密令廣州綠營兩千人移防增城縣,以防範太平軍之名構築工事。
趙寒楓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勸,便直接從下午勸到了深夜。
而蘇峻堂尚未落筆一字。
“立光,當今之朝局、戰局,你做何觀?”
沉默半天的蘇峻堂終於開口,問了一個讓趙寒楓覺得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
“戰局崩壞,發匪非一日可平,即使朝廷不犯錯誤,非十年難為此事。”
“至於朝局,平泉兄,此事恐非你我所能言。”
趙寒楓歎息一聲,知道蘇峻堂枯思半日提出此問,後續必定有一籮筐話在等著自己,但若自己不接話,卻也著實勸不動了,隻好接過話題,邊回答邊尋機再勸。
“朝局如何便不能言了,立光兄,你我都是本朝官員,一個三品,一個四品,也算是一方大員,為何不能言朝局呢?”
果然,蘇峻堂跟的話很快,問出來的話更是讓趙寒楓有些瞠目結舌。
往日都是他常有過激言論,而蘇峻堂苦口婆心的勸他謹言慎行,今日卻反了過來,但其人尚未開口,卻聽蘇峻堂已經繼續出言。
“立光兄,即便不論朝局,各省時局你總知道吧?”
“平泉兄,你到底何意?若有教誨之言,愚弟洗耳恭聽便是。”
蘇峻堂又是一問,讓趙寒楓徹底摸不著頭腦,隻好直接開問,卻見蘇峻堂自嘲一笑。
“我哪兒有什麽教誨之言,不過是有所感觸於各省時局而已。”
“什麽感觸?”
“去歲春四月,陝甘大旱,二十餘縣絕收,饑民流串,多有民亂,陝甘總督奏報,本省兵、糧、餉均已耗盡,亟需朝廷撥付,否則難以支撐局麵。”
“夏六月,黃河決於銅瓦廂,壽張、東阿、陽穀三縣全境被淹,山東受災三十餘縣,流民七百餘萬,而朝廷無寸銀可以用於救濟,隻能任由流民四散就食,餓死之人約有六成,殘餘精壯多有參加撚匪者。”
“秋八月,撚匪會集於亳州,匪首張樂行建號大漢永王,統一號令,麾下眾約數萬,占據淮北兩州九縣,江淮之間多有景從,已成巨患。”
“冬十一月,發匪、會匪作亂於南國,兩廣、湖廣、閩浙三總督合六省之力竟不能製,更兼萬安縣大敗,兩湖官軍精銳俱喪於斯,若非會匪自亂被立光兄把握戰機,隻怕如今南國局麵已崩潰。便是如今,也不過勉強自保而已。”
“凡我萬裏疆土,腹心膏肓之地,或有天災,或有戰亂,朝廷左支右絀,官軍疲於奔命,局麵未得稍有改觀,與前明末年何其之像也?”
蘇峻堂滔滔不絕細數去年以來的曆次天災和戰亂,然後說出了一番讓趙寒楓驚駭不已的論斷。
“平泉兄慎言!”
趙寒楓先是低聲驚呼,卻見蘇峻堂神色不變,心中又是猛地一驚,低聲試探開口:
“平泉兄,難道你有革鼎之意?”
“立光兄多慮了,愚兄半生已過,若是改弦更張,將來貳臣傳中難逃罵名,何敢有此念?”
蘇峻堂搖頭輕笑,然後繼續開口,不再談論國事,而是提起了一樁舊事。
“立光兄,道光十五年,你我同赴京師應考,一起投卷於恩師定庵先生府上,自此同門序齒。後恩師辭去內閣中書之職,執教於雲陽書院,你我又同往探望,先生曾有一言與我,十幾年以來你數次相問,愚兄始終未曾參透,因此不願透漏,時至今日,總算可以告訴你了。”
“請吾兄賜教。”
見蘇峻堂提起此樁舊事,趙寒楓神色端正,態度恭敬。
以他多年對蘇峻堂的了解,此時蘇峻堂必定是肺腑之言,否則不會提起兩人共同的恩師定庵先生。
“存一份熱忱,行一分好事。”
“這便是恩師留給愚兄的贈言。”
“持正所為非吾之意,此汝與中堂盡知,但持正所為盡合吾心,此汝與中堂皆不知也。違心之事愚兄已做了半輩子,今日實在不願再做,何般後果皆願擔待,請立光兄轉呈中堂。”
一番言罷,蘇峻堂起身朝著趙寒楓微微一躬,趙寒楓歎息一聲,但也知道蘇峻堂心意堅定絕無回轉之可能,隻得應下離去。
廣州如何紛亂,馮天養並不知道,他給師父蘇峻堂去了信,卻也隻是希望師父在緊急關頭幫自己涉險過關罷了,沒想到自己師父上來就擺明了對自己的明確支持,反而讓局勢微妙起起來。
二月九日,綰娘手中的暗探將兩千名綠營兵勇進駐增城的消息傳回新安,已經數日未接到師父回信的馮天養立即做出反應。
“一團配屬野炮一營,隨軍民夫一千人,即刻前出縣界設防。”
“二團一營進駐船廠,二營駐守縣城,其餘兩個營配屬野炮二營駐守兵營。”
二月十日,一團在新安縣界以東大張旗鼓的安營紮寨,構築防禦工事。
此事傳回廣州,本就撲朔迷離的消息更加紛亂起來。
甚至廣州城內有流言說馮天養其實就是太平軍培養出來的間諜,隻是一時行事不慎暴露了而已,如今形勢已經明顯,早晚必舉反旗,甚至贛南的太平軍都有可能參戰。
一些為躲避天地會暴動來到廣州的粵東士紳剛剛返鄉,聞訊紛紛再度雲集廣州,生怕戰火重燃。
“混賬!馮天養到底何意!”
後堂水榭,葉名琛罕見抑製不住怒火,當著柏貴、趙寒楓、談元益、畢澄、仲喆等人將茶盞摔得粉碎。
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馮天養竟然明目張膽的做出抵抗動作,這舉動離造反隻差打出旗號了!
柏貴也是目瞪口呆,沒想到他前些時日搪塞那於學東之言竟然成了真!
馮天養怎麽敢的?
就憑他那幾千剛剛成軍半年的團練?
便是裝備的火器先進又如何?
廣東清軍雖說打不動太平軍,但打你區區幾千人的地方團練,還不是手到擒來?
“調虎門參將、龍門參將兩部八千人,立即開赴增城,聽候號令!”
葉名琛難壓怒火,準備調駐防廣州附近的清軍精銳前出,已然下了打的決心。
“中堂息怒!”
趙寒楓腦門青筋一跳,情知此時出言必定討不了好,且也定會孤掌難鳴,但還是咬著後槽牙出言。
“趙寒楓!速傳本督軍令!”
葉名琛目露狠厲之色,直呼趙寒楓之名。
“卑職有一言,言畢立傳軍令,並親赴軍前效死,懇請中堂聽完卑職此言!”
趙寒楓冷汗直流,頂著葉名琛的怒火回話,說完見葉名琛並未出言,趕忙接著接著開口。
“中堂,馮天養年輕莽撞,或許其中有人蓄意挑撥也未可知!中堂不可因怒興師,一旦兵戈交鋒,馮天養將不得不挾船廠自保,請中堂三思!”
“中堂,就算馮天養真的存心造反,此時開戰,船廠一旦毀壞,如何與朝廷交代?船廠乃與英人合建,一旦損壞,英人借此滋事,又如何應對?”
趙寒楓言辭懇切,葉名琛雖然一開始聽得有些不耐,但聽到船廠之後卻猛地一怔,然後慢慢冷靜下來。
“中堂,立光言之有理,船廠不容有失,即便馮天養真有反心,也當徐徐圖之,請中堂息怒!”
柏貴作為船廠政績的共同受益人,此刻也是猛然醒悟,出言勸諫。
“請中堂息怒!”
柏貴出言後,談元益為首、仲喆、畢澄三人先後拱手出言附和。
其中仲喆和畢澄二人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葉名琛已經投鼠忌器,再拱火隻會引火燒身,隻得無可奈何的隨著談元益拱手。
“是本督怒火攻心了,立光此言實乃老成謀國之論!”
葉名琛借坡下驢,隨後又好言安撫了剛才被自己怒斥的趙寒楓一番,環視眾人一圈,將柏貴和趙寒楓留下,然後讓其他人都退下。
“雨田兄,省城輿論紛紛,不利於此事處置,本督不好出麵,勞煩雨田兄以巡撫衙門之名,召集士紳清流消解流言,此事可由仲喆和畢澄二人帶頭做起。”
“中堂放心,下官省得。”
柏貴知道這事隻有他出麵最好,且此事他和葉名琛本就一體,於是慨然應下。
“立光兄,即刻調那兩千綠營去惠州協防,所有設立工事一並拆毀,然後致函馮天養,責令其恢複道路,撤回團練,此外一個字也不要問,更不許私下寫信與他。”
葉名琛歎息一聲,隨即安排起趙寒楓將那兩千綠營調離。
趙寒楓說的對,無論馮天養是真反假反,隻要一打起來,其人勢必挾船廠自保,自己到時候才是真的投鼠忌器,進退維穀。
隻要這把火沒有真的燒起來,一切就都還好處置。
將化解輿論和停止對峙兩番事情一並安排完。葉名琛思量半晌,取了一份文書,換了一身便服,乘著一頂不顯眼的小轎來到蘇峻堂家中。
且說,自那日蘇峻堂拒絕寫信之後,其人便已留印於按察司大堂,然後帶著妻女搬到了城中的別院。
而此院也立即被總督府派人看管起來,一應來往人員和物品均被嚴格管控,就連為蘇家出門買菜的老仆進出也要被仔細翻檢。
推開院門之時,蘇峻堂正帶著他那年方十三的女兒蘇瑀桐在小院空地上開墾一塊小菜園。
隻是蘇峻堂平日少幹農活,開墾的菜行又歪又斜,不成方圓不說,兩人還都是蓬頭垢麵。
葉名琛原本進門後頗有些躊躇之狀,見此情形反而輕鬆下來,將蘇瑀桐手中鋤頭接過,然後親力親為,和蘇峻堂一起將那菜園子修整成方正模樣。
兩人各自洗了把臉,在院中涼亭坐著歇息,蘇瑀桐乖巧的將茶水呈上,然後回到房間幫母親準備飯菜。
“瑀桐今年十三了吧,快要及笄了,當年來廣州時才不過七八歲,一晃五六年過去了。”
葉名琛看著乖巧懂事的蘇瑀桐,不禁感慨。
“時光如梭,昆臣兄,你我都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
蘇峻堂也是感慨,他和葉名琛三十歲便相知相扶,一晃二十餘年,對方年輕時麵容猶在腦海,再和如今一對比,真可謂時光如梭。
“聖人五十知天命,你我皆俗人,五十雖至,天命難知啊。”
葉名琛感慨一番,卻也不再拐彎,先是談起了今日在總督府發生的事情,然後開口。
“新安之事如何收尾,平泉兄靜居這幾日,可曾考慮?”
“不瞞吾兄,終日思慮此事,未有良策。”
蘇峻堂歎息一口氣,表麵上的分歧容易擬合,畢竟雙方並未真的打起來,但關鍵的是馮天養和葉名琛經曆此事,彼此之間的信任已經蕩然無存,絕無單方讓步的可能。
若是尋常縣令被誤解或是犯了錯,別的不說,能來總督府陳情自述一番已是格外恩典,但馮天養經此一事,豈敢輕易離開新安?
“總得須根本督一個台階下,馮天養要是不願來,寫一份文書自述其過,貶官半級,將其妻子叔父送到按察司衙門暫住如何?”
葉名琛試探著開出條件。
蘇峻堂聞言頗有些驚疑之色,這個條件太過寬鬆了,近乎謀反的事情被輕輕揭過不說,就連自己已經決心放棄的按察使官位也保住了。
以當前如此凶猛之輿論態勢,葉名琛如此處置付出代價必然不小。
“吾兄如此寬容,想必還有其他條件吧?”
蘇峻堂試探著開口問道。
以他對葉名琛的了解,其後必定還有條件。
“確實還有條件,船廠乃國家命脈,長江戰事維持之根本,斷不可操於他人之手,待此番風波平息,從今兩個月內,我要逐步在船廠派遣兩千駐軍,今年端午後兩月內,須得將船廠完整移交於我,且不得影響其運轉。此為底線,若是馮天養不同意,愚兄隻有打一條路可以選。”
葉名琛亮出底線,態度堅決。
“多謝中堂好意,我這便寫信與他。”
蘇峻堂知道這已經是他能為馮天養爭取的最大條件,點頭應下,當著葉名琛的麵將信件寫完,交予對方。
葉名琛自己也不看,喊來隨他而來的萬祥鵬,命其連夜將此信送到,然後將馮天養的回信一並帶回。
信件送出之後,葉名琛頗有些猶疑,但還是自懷中取出帶來的那份文書,遞給對坐的蘇峻堂。
“此事亦須平泉兄為我籌劃應對。”
蘇峻堂起初不解,打開一看,心中卻是微微一歎。
赫然是美國駐華公使伯駕給葉名琛的書信譯文,其內容便是馮天養早就提過的望廈條約到期續約一事,信函言辭頗為強硬,要求十日內務必答複,否則將直接北上京津。
外交談判一事太過棘手,葉名琛手下確實無人可以應對此差事,原來一直是蘇峻堂和馮天養經手操辦,如今美國人氣勢洶洶,其背後必很大可能是英國人在作祟,其他人難以應付,還是得由蘇氏師徒出麵才能應對。
這才是葉名琛為何會選擇妥協的根本原因。
先給足蘇峻堂麵子,讓對方對自己略感虧欠,然後再提起此事,讓蘇峻堂推脫不得,隻能接下此事。
到時候再故技重施,將談判地點設在新安縣,而以蘇氏師徒感情之深厚,馮天養豈會坐視不理?
隻能說,葉名琛此人不愧是晚清官僚典範人物,操弄人心之手段堪稱爐火純青。
且說馮天養這邊,得知綠營兵拔營而起之後,雖然不知道此中內情,但也著實鬆了一口氣。
本想著搞一個壓力測試,想要給自己多爭取一點發展的窗口期,沒想到差點玩崩了。
這會兒和葉名琛開打,自己是萬萬打不贏的,無非賭的葉名琛會不會投鼠忌器罷了。
親自到縣界視察一番之後的馮天養回到縣衙,下達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繼續擴軍,組建第三團。
兵員都是現成的,甚至還有富裕。
由於分地是按照人頭進行的,所以原來為了躲避人頭稅而隱匿的人口此刻都已登記在分地名冊之上,足以滿足第三團的兩千名兵員需求。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了,那先前限製擴軍的所謂團練兵額自然也就被馮天養當成了一張廢紙。
將擴軍的諸般事項安排下去之後,馮天養見到了被團練士兵護送而來的萬祥鵬和蘇峻堂的親筆信。
這次前來的萬祥鵬正襟危坐,態度恭謹,全然不像上次一般隨意。
馮天養也不介意,依舊客客氣氣的打了招呼,然後接過信件詳細看完,陷入沉思。
師父已經為自己盡了最大努力去爭取條件,但這並不是馮天養所願意接受的。
葉名琛的如意算盤他自然能夠看破,眼下局勢十分清楚,無非是,雙方簽了一個三個月的停戰協議,然後各自拚命準備比誰到時候攢的本錢多罷了。
細細思量了一個多時辰,馮天養當著萬祥鵬的麵親筆寫下回信,列出了自己的兩個條件。
“其一,隻要新安縣按時繳納稅賦,廣州府自此後不幹涉自己行政,作為交換,自己願意按照葉名琛所提,三個月由其逐步在船廠駐軍,並逐步交托運營權。”
“其二,自己無需將親屬送到廣州做人質,可以寫陳情書,也可以任由朝廷在公文中訓斥,但不接受降級,作為交換,自己願意在香港武器購買時幫忙再降低一些價格。”
馮天養的回信回到廣州,葉名琛看完之後隻是哼笑兩聲,卻未找蘇峻堂商議,隻是將其中一款條件改為馮天養必須接受降級至從七品的處分,否則難以彰顯朝廷威嚴,然後再讓萬祥鵬當了一趟信使。
一番拉鋸之後,雙方達成妥協,馮天養接受降半級的處分,但降級的旨意隻傳達到廣州府這一層,不到新安縣傳達。
二月十二日,馮天養正式呈文廣州府,承認自己處置民亂不當,導致大量良紳受害,今後必定注意,好生愛護本縣僅存的良紳雲雲。
而總督府則在二月十五日公文之中曆數馮天養施政不當十餘處,然後宣布了對其降半級留任的處罰。
二月十六日傍晚,受命前往新安縣籌辦與美國人會談的蘇峻堂在義女兼徒媳曾綰娘的陪同下,帶著妻女和隨員來到碼頭,登上新安縣派來迎接的官船。
站在船尾回望越來越遠的廣州城,蘇峻堂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中思緒漸漸平緩。
人生自古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