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失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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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符太後遷居房州後,趙匡胤便將延禧宮拆除重建,改成了集英殿與皇儀殿,並將崇元殿改成文德殿,作為上朝前,退朝後臨時停留之所,將大慶殿作為朝會議政地方。
    郭榮在位之時,退朝後猶喜在‘龍圖閣’召見朝臣議事,趙匡胤將它改成典藏禦書圖文之所,召見朝臣移到東宮崇政殿。
    崇政殿原名昭和殿,按製是為東宮太子居所,趙匡胤遵從杜太後所立製約,未敢立趙德昭為儲君,便把空置的崇政殿作為召見朝臣議事場所。
    六月廿四日,辰時三刻,早朝過後,趙匡胤便將趙德昭召入崇政殿。摒退左右侍從後,和顏悅色道,“日新,聽聞你招募了幾位身手不弱的供奉,可是對他們的底細作了詳查?”
    “回稟父皇,除了關幼熊、林魁之外,對另兩位的來曆,兒臣遣人作了查探。”
    關幼熊、林魁是供奉石墨言與錢望海的弟子,身份來曆自不必再查。
    “那結果如何?”
    “其中一人名喚楊木林,其祖上乃軍旅將領,原是莫州人氏,前朝顯德五年遷居袞州,尋常間是以打獵營生。另一人名喚蘇長安,父母死於兵禍,自幼被隱於泰山修道之人所救,得傳武學,五年前與楊木林相熟,籍貫無從考究。”
    “那可是尋到其師父查證?”
    “想是其師父乃隱世高人,受命前去查探的兵衛,並未探得他師父的蹤跡。”
    “哦?”趙匡胤眉頭微微一皺,“他也無戶籍嗎?”
    “正是,兒臣準備與他入籍城中。”
    “如此聽來,你倒是很看重此人…”趙匡胤沉吟道,“何不考察一番,再做決定!”
    “父皇是考慮他來曆不明?”
    趙匡胤微微點了點頭,“眼下戰亂,常有流離失所之人從他境投來我大宋,籍貫是難以考證,若是從籍我大宋為尋常百姓,倒也罷了,但隨護你身邊,為父不得不慎重考慮。”
    趙德昭思量片刻,“兒臣觀他言行舉止,岀塵清逸,是為久居山中靜修之人,且有楊木林佐證,兒臣以為應是可信。”
    “何徴、樊愛能曾跟隨前朝太祖多年,高平之戰時,見偽漢勢眾臨陣逃脫,陷周世宗於險地…”趙匡胤頓了一下,又道,“為父以為近身隨護供奉,應重其忠,次其能,包括楊木林,也是要考察一段時日。”
    趙德昭略一遲疑,應道,“兒臣明白,兒臣會妥善安排。”
    “聽聞錢供奉的弟子年紀超了兩三歲,有違你定下的招募條件,何以會讓他應試?是因為錢供奉的原因?”
    趙德昭點頭道,“正是。”
    趙匡胤沉言片刻,歎息一聲,言道,“此招募條件,無有不妥之處,有謂令出如山,豈可因人而變?你當知自已身份,日後切不可令行不一,損了威嚴。”
    趙德昭神色一凜,垂首應道,“兒臣知錯,父皇訓誡,兒臣銘記於心。”
    “荊南、武平已為收複,眼下士氣大振,為父想出師征外,日新,你且回府謀劃良策,一個月後,為父想聽聽你的想法,王師先攻打蜀地還是北漢,抑或是進取江南…”
    “兒臣遵旨。”
    此時,內侍張德鈞行到殿前,躬身作禮,“啟稟官家,開封府尹求見。”
    “讓他進來。”
    趙德昭岀案施禮,“兒臣告退了。”
    趙匡胤頷首微笑,“嗯,去吧。”
    趙德昭退出未及十息,趙光義行入崇政殿,施禮參見後道,“方才翁牧到了府衙,要臣弟入宮…來請慧空大師岀宮一見。”
    “哦?!”趙匡胤大是驚訝,急道,“可知請大師岀宮所為所事?”
    趙光義搖了搖頭,“臣弟問了,他隻是稱洛莊主要與大師一會。”
    “洛寒水尋慧空大師?!”趙匡胤眉頭緊鎖,“以我所知,他二人素未謀麵,怎生突然要見慧空大師…?”
    趙光義應道,“臣弟也是琢磨不出原因。”
    “翁牧可說讓大師去何處與洛寒水見麵?是郡主府嗎?”
    “應該不是,不若翁牧不會在府衙等候。”
    趙匡胤歎了一聲,“洛家父子的要求,倒是拒絕不得,你去告知慧空大師吧。”
    “是否讓人暗中跟蹤…”
    “不必了,洛家父子是為惱人,但他們不至於會對朝堂生有惡意。”
    “那臣弟就告退了。”
    ***
    自大唐崩亡,汴京開封幾經戰火,城中坊牆大多無存,唯城東太廟附近的‘廣慶坊’坊牆依舊。坊內南側有一座宅院,麵向坊牆,西側修有跨院,院牆爬滿翠綠的藤蔓,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枝葉繁茂,如同撐開的巨傘,樹下,洛寒水負手而立,仰望樹枝,神情若有所思。原來這宅院正是翁牧先行趕到開封,通過牙人花重金購買。洛寒水於廿三日傍晚趕到,便在宅院中落腳下來。
    一名箭衛從中庭院門而入,疾步行近,作禮道,“稟莊主,翁長老與客人進入坊門了。”
    洛寒水點了點頭,踏著青石路徑向中庭前去,轉過影牆,剛到院門,便見一位年有八旬的僧人隨翁牧現身眼前,忙拱手作禮,“晚輩洛寒水參見大師。”
    “慧空見過洛居士。”慧空合什作禮。“久聞洛居士大名,今日得見風釆,老衲幸甚。”
    “皇宮大內,晚輩不便前去拜訪,勞煩大師移步前來,唐突之處,還望大師恕罪。”
    “阿彌陀佛,能得洛居士邀請,老衲求之不得。”
    “大師言重了,請…”
    隨著洛寒水領引,慧空進入中廳落座,待箭衛奉茶退下後,洛寒水讓翁牧守在廳門。
    “此次前來打擾,恐是要累大師耗費真元了。”洛寒水開門見山,“晚輩想請大師施展神通,尋找犬子下落。”
    縱使慧空得道高僧,聞言神色也是大變,“小居士失蹤了嗎?這怎生可能?”
    “楚夫人有位弟子,被安南王宮侍衛統領秦初官所害,聽聞他逃去大理鄯闡城,犬子等人就尋去索仇,未料遇上智光,失了行蹤。”
    事起複雜,為了不浪費時間,洛寒水隻是簡要說了經過。
    慧空又是一驚,“智光在鄯闡城?!”
    “正是,幸好敝莊唐長老等人分頭行事,才得以將消息傳回,智光他隱在西山聖光寺。”
    “罪過,罪過。”慧空合什唱諾一聲佛號,略有遲疑片刻,“洛居士請將左手伸來…”
    ‘宿命通’神通斷人行蹤,可通過人與物件感應探知,或是與失蹤之人有血緣關係的至親,或是心心相印之人,又或是失蹤之人佩戴多年的玉器。而施展神通之人,是會因此大費精力。
    洛寒水立馬將左手置於案上,閉目調息靜氣,慧空伸手一搭他的‘神門穴’,雙目微閉,一道氣機從洛寒水手少陰心經遁入,經督脈,直達眉中天關。
    二人靜止不動有一刻時分,慧空將手一鬆,輕呼一口氣,同時雙目一睜,白眉緊鎖,搖了搖頭,“老衲感知不到小居士…”
    話音未落,洛寒水失聲道,“怎會如此?”
    “有兩種可能,一,小居士被剝離了地魂,肉身陰陽無衡,二,小居士被困在陰陽無應的陣法之中。”
    洛寒水微微點了點頭,“犬子身上的劫道入口已是封堵,智光剝離他地魂已無必要,何況以犬子夫婦加上方幫主之力,智光一己之力,絕難做到將犬子製住,看來應是被他所布陣法所困了。”
    慧空吃得一驚,“洛少夫人與方幫主與小居士同行嗎?”
    洛寒水點頭道,“正是。”
    “洛居士可有洛少夫人的佩戴多年的飾物?”
    洛寒水言道,“晚輩是有攜帶,不過‘宿命通’大耗真元,大師再為費神感知,恐是要靜修一兩個月…”
    “智光行事難料,為防不測,老衲還是再用功法感知洛少夫人行蹤為好,也使洛居士也所心安。”
    洛寒水也心恐智光隻困住洛逍遙,而傷了蕭慕雲與方常勝,所以也將她的玉鐲帶來,隻要慧空感知岀來與洛逍遙一樣,那就斷定三人同時受困。聞言取出玉鐲,遞與慧空,“大師恩情,晚輩記下了。”
    慧空右手接過玉鐲,“洛居士大仁大義,老衲理當與洛居士解憂。”言罷,右手一握,閉目運起功法感知,良久之後,睜開雙眼,“阿彌陀佛,看來洛少夫人是與小居士一同受困陣法之中,老衲也是感知不到她的下落。”
    洛寒水暗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晚輩有一事請教大師…”
    “洛居士請講。”
    “大師可知智光所布的是何陣法?”
    慧空思索半晌,“以老衲所見,隻是猜斷此陣法隔絕了地脈,使地氣無法上升,與下降的陽氣無法呼應…”
    洛寒水眉頭一皺,“除了‘漏盡通’神通才能隔斷陰陽之氣,難道智光也悟了此神通?”
    “想要參悟‘漏盡通’神通,絕非易事,智光應是借用了寶典術法之力,若老衲所料不差,他是用‘地脈回塑經’與‘易氣金訣’的術法,布下了奇陣。”
    洛寒水猛然想起這兩本道家寶典,點了點頭,“看來當日智苦將這兩本寶典交與大師之前,智光已是抄錄下來或熟記於心…以大師見地,這陣法是否隨時都可以啟閉?”
    慧空疑道,“洛居士的意思?”
    “方才情急,有些事情未與大師詳告,其實‘怒劍’向先生的愛徒也為秦初官所害,五月初七,向先生與敝莊司空管事,為尋秦初官到了鄯闡城,但從此失去行蹤,那時猶不知他二人是遇上智光,犬子此去目的主要就是尋向先生…晚輩的意思,向先生是不是也被此陣所困。”
    慧空左手轉動佛珠,思索良久,言道,“若是向先生早為受困陣中,智光打開陣眼,將小居士引入洞中,再為封閉…老衲以為,應無可能。”
    洛寒水心頭大震,“為何?”
    “隔絕地脈所布的陣法,但需用靈氣封閉陣眼,若老衲所料不差,困住小居士的地方…應是有靈氣的龍脈之地。”
    洛寒水又是一驚,“龍脈?但若如此,應是大理國龍脈了,智光將地脈隔絕,豈不是壞了大理國運?”
    慧空搖了搖頭,“此中關鍵,老衲無法猜測,但想毀壞龍脈大運,絕非易事,且大理已立朝數十年,靈運已成,縱使智苦重生,也難做到。”
    洛寒水想著段素順遣兵保護智光,實是對智光大是尊崇,心猜智光應不會有毀壞大理國運的作為,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慧空又道,“用靈氣封閉陣眼,需費時間,智光應是對山洞地形極為熟知,將小居士引入洞中深處,然後再轉到洞口用術法布陣眼。
    如若將向先生早為困住,智光進洞之後,必會遇上向先生,就會出現被向先生與小居士前後夾擊的局麵,是故老衲以為,應無可能。”
    洛寒水聽得慧空所言有理,心頭一涼,“如此說來,向先生是凶多吉少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洛寒水歎了一聲,“晚輩本是想不通智光布陣將犬子困住的原因,此下看來,應是向先生尋去鄯闡城,無意中遇上了智光,向先生雖是不識智光,但敝莊司空管事卻是認得…發生了打鬥,向先生為智光所傷。而智光心恐犬子尋去,在不能傷害犬子的情況下,便想到用陣法困住犬子。”
    慧空沉吟片刻,點頭道,“洛居士所言有理,不若他當無可能事先料定小居士會尋去,而早早布下陣法。”頓了一下,又道,“智光可還在那聖光寺?”
    洛寒水搖了搖頭,“犬子失蹤後,敝莊唐長老曾入寺查探,但寺中僧人言稱智光已是圓寂,想來是為說謊。大師可記得當日晚輩的楚師兄與方幫主入宮時…詢問趙杜氏的言語?”
    慧空微微點了點頭。
    “趙杜氏提及智光在離去當日,曾作言是為了天下一統大業…他隱在大理,或就是與此有關。但晚輩又是疑惑,西南蠻夷之地,自漢以來,時叛時附,難道憑智光一己之力,就可以使夷人歸化?”
    慧空捋了捋長須,凝神思索,良久方道,“夷人習俗與中原大異,若使其歸化,絕非易事,除非如始皇帝之舉措,書同文,車同軌,禮樂得以宏揚,屆時人心有向,方能成就。”
    “但若如此,要使大理國歸化中原,百年時日也難見效,智光顯德六年冬月就在鄯闡城…其目的何在?”洛寒水頓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又道,“若說他不是有所目的,傷了向先生之後,應立馬離開大理才對,卻偏偏費上心思布陣困住犬子,這又是令人不解…”
    “智光此舉著實讓人難以猜斷。”慧空微微點了點頭,頓了一下,言道,“小居士受困陣法,且要口糧養生,智光不敢傷害小居士,老衲以為,小居士受困時日應不會太長,洛居士不必過於擔心。”
    洛寒水端起茶湯,抿了一口,言道,“聖光寺曾閉寺月餘,期間大理皇子遣派重兵駐守,晚輩愚見,龍脈靈穴或就在聖光寺附近,智光若使兵衛屯糧洞中,犬子受困時日應會不短。”
    慧空道聲佛號,旋即沉思起來,半晌後,問道,“那洛居士打算如何著手營救小居士?”
    “除非習有大成的堪輿功法才能尋岀陣眼,可惜明無大師失了行蹤,晚輩唯待道家之人相助。”
    “善哉,善哉。”慧空合什道,“明無大師去向,老衲倒是知曉?”
    洛寒水一時驚喜,“明無大師身在何處?”
    “應是在青龍山龍脈洞穴之中。”
    但想明無與慧空互不認識,卻能知曉明無落腳所在,洛寒水心頭大是奇怪,“大師是如何得知?”
    慧空緩緩言道,“當日楚先生離去不久,皇帝領兵征討李筠叛亂,老衲暗中隨護他身邊,兵圍澤州城之時,老衲隱在營寨附近的一處山?中。
    記得應是過了子時,有一年約六旬僧人進入山洞歇腳,他並未隱藏武學氣機,老衲觀他身手入了元嬰境,大是吃驚,便作禮相見,方知他就是明無。
    老衲便將受智苦所托前來保護皇帝以及楚先生、方幫主入宮一事告知與他,明無大師聽得楚先生夫婦遁去海外之後,神色黯然,久久不語。
    老衲又問他從何而來?明無大師應道是去往高麗尋找智光無果,才返回中原,應答之後,便起身告辭。
    老衲問他是去往何處?明無大師應道,[帝王者,坐在廟堂上,受萬民供養,若是施政不仁,必會損了國運,折了子孫福份。佛身供在廟宇,也受萬民香火,理應揚善抑惡,有佛家弟子,占地欺田,藏汙納垢,違了佛法真諦,才有佛劫入世,此是天道至公使然。
    但智苦偷天換日,強行消去佛劫,害得世宗皇帝,小僧無顏麵對符太後母子?楚先生塵內之身,可遠遁避世,小僧入了空門,已是無處可遁,唯有陪伴世宗天魂,懺悔洗心。]
    明無大師身經佛劫,諸事曆曆在目,想是聽得楚先生負疚遠離,心境有了影響,生了心魔,才有此念頭,老衲心知參禪悟道,實乃修心,若心有愧,自難悟真,便未此言相勸,唯待大師自行頓悟。”
    郭榮乃應劫帝王,龍脈靈穴上的靈樹實就是他的天魂所在,洛寒水知曉此中緣由,但想明無就是隱在青龍山龍脈洞中,驚喜之下,言道,“龍脈靈穴入口,已被李觀書道長用神通遮掩,明無大師有‘天眼通’神通,可窺法門所在,深隱洞內,晚輩無有神通,不知如何才能尋他岀來,大師可有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