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居伊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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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居伊而言,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什麽繼續坐王位、戴王冠的事了,而是關乎自己身家性命。
    麵對此等困境,幼獸尚且要拚死一搏,他好歹算是一個男人。
    然而,就在居伊準備好直麵人群,打算慷慨激昂發表演說,讓那些暴民們認清自己地位,從而自行退去的打算後。
    事情的發展,有些不盡如人意。
    確切點說,居伊在走出自己家宅邸大門的那一刻,就被人認出來。
    隨之而來的就是一聲:“他在那!”
    緊接著幾塊石頭二話不說就朝他砸去,落在他腳邊的且不提,其中一塊石頭直直砸中他頭頂上的王冠。
    哐的一聲,那頂王冠被砸下,而後再度伴隨一聲脆響,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哪還有居伊發表講話的機會,宅邸外的那些法蘭克人,沒見到居伊還好,這一見到居伊出麵,二話不說就開始搭起人牆,要翻進院子了。
    大驚失色的居伊,也顧不得什麽王家威儀,連滾帶爬的在一旁騎士幫助下,衝回門裏。
    胸膛裏的心髒跳的飛快,呼吸根本平複不下來,這已經是不是一般的暴民了,是連話都說不上的暴民!
    “居伊!你下來啊!”
    伴隨著這樣的叫喊,緊接著就是一塊石頭,哐的一聲砸破了二樓的窗戶。
    中世紀市民生活,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就在於“暴民文化”。
    尤其在社會矛盾激化時,他們往往成為曆史事件的主角。城鎮暴民既是社會底層的集體行動者,也是中世紀城市生活中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
    從工匠、商販、苦力、失地農民、社會邊緣人群……他們都會參與。
    與後世很多人的想象不同,中世紀城鎮麵積較小,居民密集,暴動者通常以鄰裏或行會為單位行動。
    這些群體在騷亂中有一定組織性,並非單純的打雜搶燒,更多的是要張揚市民階層的力量,維護自己的自治權利,表達一定的政治訴求。
    居伊大可不必為自己感到羞愧,神羅皇帝馬克西米安一世,娶了勃艮第瑪利亞的那位。
    在試圖鎮壓布魯日的叛亂,帶兵禦駕親征的時候,都能被市民給武裝包圍,從而淪為布魯日之囚。
    地中海一圈的城市暴民,其戰鬥力這可真是有目共睹的天不怕地不怕。
    不扯遠的,伴隨著包圍了居伊宅邸的法蘭克人,不知從什麽地方搬來一根樹幹後,加上幾根麻繩就成了撞門錘,開始“攻城”了起來。
    尋常宅邸的大門,根本扛不住這樣的撞擊,隻幾下門便裂開。
    數十名拿著火把的市民,衝進這麽間二層的豪宅,一間間房間搜尋了起來。
    在二樓居伊是第一個被抓的,當時居伊正在和自己兩個哥哥討論如何逃跑,市民們剛看見他時。居伊就覺得有些不好,轉過身想跑,但被堵在房間裏無路可去。
    一時間居伊驚慌失措,麵對著群起而上的市民們,一邊大聲說“我是國王,你們要幹什麽?”一邊拳打腳踢,拚命反抗。
    法蘭克人老兵各個久經沙場,不慌不忙應對起居伊拳腳,將這家夥摁在地上,一腳又一腳踹過去,先是頭、再是胸、然後是下體。
    在這個過程中,起初還有人想要留手,但隨即他們發現根本沒法留手,因為哪怕隻是每個人踢上兩腳,居伊眼看著就已經有進氣沒出氣了。
    然後才有人說:“別打了!別打了!再打要把人打死了!”
    說到底居伊終究是國王,眾人這才紛紛停手,誰也攤不上弑君的罪名。
    說白了,大家夥也不是說真就要居伊非死不可,對於普通法蘭克人來說,居伊說白了隻是菜,還談不上“壞”。
    從主觀上出發,居伊絕不至於想要去故意打敗戰。
    菜和壞是不一樣的,比較講道理的人還是可以分清的,如果因為一個人菜,就要那人死,這就必然導致人人自危。
    隻不過,道理是雖然這麽個道理,等到眾多法蘭克人老兵收手的時候,居伊已經淒慘到斷手斷腳了,眼看著是受了重傷。
    大家默契的各自往後退了幾步,腦子裏的衝動平複下來,然後退出了這個房間,走之前還不忘把門關上,留著居伊在房間裏一個人呻吟。
    當然也有不少人,在離開房間之前,將所能揣進口袋裏的任何東西都帶走了。
    至於阿梅裏還有傑佛裏兩個人,在這個過程中,被摁倒在地。
    但一旁的人都在說:“這兩不是居伊!這兩不是居伊!”
    因而在被摁住了之後,也沒人對他兩來拳打腳踢,但又嫌他兩礙事,於是直接往窗外一丟,從二樓摔到了屋外。
    ……
    提爾城所發生的事情,不隻是震驚了第二王國,由於眼下已經有從提爾直抵塞浦路斯固定商船的緣故。
    僅三天後,塞浦路斯就收到了來自提爾報社的報紙。
    便是連在這裏修整部隊駐軍的獅心理查,手裏也都捏了一份報紙,麵色陰晴不定。
    眼下的巴勒斯坦局勢有些風雲突變,對於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的理查德來說,似乎已經成了一潭不適合去摻和的渾水。
    甚至於英法十字軍在塞浦路斯的處境,都略微有些尷尬。
    當初“獅心”理查德所率領的英法十字軍,踏上塞浦路斯的時候,就受到了塞浦路斯教會的歡迎。
    為了歡迎這些遠道而來的十字軍戰士,塞浦路斯特地舉辦了一次盛大的宴會,安東尼也好、尼古拉斯也罷,塞浦路斯的各路實權人物,都出席了那次宴會。
    在那次宴會中,理查德吃的很開心,在之後的駐軍修整過程中,塞浦路斯這邊也是盡心盡力。
    不隻是連營房都提前準備了,就連食物補給都盡力供給,隻要十字軍這邊拿出錢,希臘的橄欖、敘利亞的小麥、塞浦路斯的鹹魚要多少有多少。
    理查德本身也不是一個非常看重錢的人,相反他對於麵子這個東西看的很重,因此在塞浦路斯這麽靠譜的情況下,雙方相處也都挺愉快的。
    有關居伊的事,他持了一個默許的態度,並沒有親自發聲,但也不排斥居伊繼續持有王位,或者說不排斥呂西尼昂家族把持耶路撒冷王國的政壇。
    這其中伊莎貝拉作為安茹家成員的身份,反倒是被理查德忽視了
    家族這個概念,在12世紀的歐洲,還是相對特殊的。
    這就又是一個與天朝發展不同的點了。
    歐洲的氏族姓氏出現較晚,約在羅馬時才逐漸形成,主要用途為區分同名者,然後西羅馬亡了,姓氏家族概念再度衰落。
    以至於在10世紀之前,姓氏也並不深入人心,要到11世紀之後,人們開始使用附加描述性詞匯來身份標識,才使得姓氏重新明確。
    14世紀之後西歐姓氏才真正製度化,而等到規範則是16世紀的事了。
    簡單點說,在12世紀,歐洲的家族概念,並不是一個明確的利益實體。
    一個人的姓氏僅僅是因為來自他的領地、職業、祖先是這個名字,從而方便大家進行區分。
    伊莎貝拉的祖父固然是理查德的曾祖父,但雙方之間的關係也僅僅是血緣近親,說是同一家族,卻不存在共同利益,不存在共同的族長、族產。
    對於歐洲而言,領地是以個人身份持有,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不存在“家族領地”這個概念的。
    也正因為如此,一個家族往往會在輕易間失去某片土地,僅僅是因為那片領地領主本人沒有男嗣。
    天朝的家族祭祀、先祖崇拜、宗廟祠堂,帶來了西歐難以理解的宗族、家族認同,淩駕於個人之上。
    這種情況下,與一位從未見麵、相識的安茹親戚相比。
    反倒是呂西尼昂三兄弟,都曾是理查德的封臣,與他的關係要更加親密些。
    如果呂西尼昂成功了,並且舍棄了他們在普瓦捷的領地,對於理查德而言是好消息。
    但就結果而言,居伊已經不可能再擔任耶路撒冷王位了,事情的起因也來自於提爾城市民對英法十字軍的厭惡。
    這種情況下,繼續登陸巴勒斯坦的話,會不會自討沒趣?
    而且就其他消息來說,不隻是報紙,包括塞浦路斯教會以及自己信使傳回的消息而言。
    耶路撒冷王國在得到德國十字軍的援助後,就已經能夠按著薩拉丁打了,無需他再去支援。
    “殿下!殿下!您要為我們做主啊!”
    在獅心理查德的麵前,傑佛裏可以說是哭求了,自打那天晚上自己三兄弟被洗劫了之後,他是連夜找了條船,就帶著自己兩個弟弟離開提爾,跑來塞浦路斯。
    在這個過程中,受了重傷的居伊,還沒熬到船靠岸人就死了。
    “那幫暴民,弑君!弑君啊!這已經不是一般的造反了!”
    在這個時代,因為君主被認為是上帝的代表,弑君不僅是單純的殺人,更被視為對國家秩序、宗教信仰以及社會體係的背叛。
    作為統治階級的一員,傑佛裏有理由聲淚並下控訴提爾城暴民們的行為。
    理查德對於居伊的遭遇也深表同情,然後發現自己陷入了更加尷尬的境地。
    因為傑佛裏表達出的意願,顯然是希望他們英法十字軍,幹脆別打薩拉丁了,趕緊火速把耶路撒冷王國的暴民們給平定了吧!
    由於當下耶路撒冷王國的內部派係問題,顯而易見,就算耶路撒冷王國願意交出當時參與暴動的市民,也不可能再容許呂西尼昂家族試圖染指王位的行為。
    這可以是一個宣戰借口,但如果真去宣戰的話……
    十字軍向基督教世界最為神聖的王國宣戰,這可真是太地獄了。
    理查德搪塞了傑佛裏幾句,將自己的這位附庸打發走了。
    緊接著,就有侍從過來傳消息,說是塞浦路斯大主教安東尼求見。
    顯然,在這個節點,安東尼過來與他見麵,必然會與幾天前提爾所發生的事有關。
    安東尼並非是在軍營裏與理查德見麵,而是在一處鄉間的莊園裏碰麵,來的時候安東尼還帶了衛隊。
    可以說,自打提爾出了那事之後,英法十字軍與塞浦路斯之間的關係,都顯得生分了不少。
    理查德的年齡與西比拉相仿,但要大上兩歲,他是那種無論走到何處,都在人群裏最突出的人。
    他的發色介於紅色與金色之間,這並非是伊莎貝拉那種淺棕色在陽光下折射出的效果,而是與他的血統有關,是他與生俱來的天然發色。
    除去他的發色外,令人印象深刻的的地方還有幾點,分別是蒼白的麵色、炯炯有神的目光,以及那接近兩米的身高。
    不過雖然理查德有著這些鮮明的特殊,展露出一種別致的魅力,但在安東尼看來,這人還並非一名成熟王者。
    當然,眼下的獅心理查德也還並未稱王就是了。
    如果蓋裏斯在的話,站在後世角度,他能夠給理查德更加明確的總結。
    這家夥並非什麽傳統賢王,理所當然的也不成熟。
    他的偉大功績、他的軍事技能、他的輝煌和奢侈、他的詩意、他的冒險精神,都無法掩蓋他對他的人民缺乏同情與體諒。
    他的野心是一個單純的戰士:他會為任何事情而戰,但他會賣掉所有值得為之奮鬥的東西。
    應該說理查德追求的榮耀是勝利,而不是征服。
    他也並不是一位對於王位非常看重的人物,他能支持自己的兄長去反抗父親,也能在自己弟弟篡奪他的王位時選擇原諒。
    他是那種追求榮譽青史留名,但卻不在意征服土地的人物,就頗有那種,人活一世總要幹點啥的感覺。
    參與第三次十字軍對於他而言,如同一次盛大冒險。
    麵對這樣的人物,安東尼作為一個老油條,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容易拿捏對方心思的。
    安東尼沒有同理查德討論太多有關居伊的事,而是直接畫了一個大餅。
    那個大餅叫做埃及。
    現如今,薩拉丁大軍雲集巴勒斯坦,正是埃及空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