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牧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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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士兵們的後顧之憂,讓士兵們意識到自己與教團、與國家之間的關聯,那麽他們便是為自己而戰鬥。
隻不過,這為自己而戰鬥,又並非是單純為了一己私利。
人從眾,隻有連接起來作為人類社會一分子的人,才能認知到那些非自然界實體的存在。
這種情況下,人若想真正的無所畏懼,其必然是要去追求一些超乎本人利益的目標,就比方說為了父母、為了孩子還有其他所愛之人。
修築城堡、留下士兵長期駐紮,仿照先前的成功案例,在此地成立支團,向周圍的政權與民眾提供服務,保護附近傳教的教士……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需要於格同帕拉丁們一同完成。
可以這麽說,蓋裏斯是走在最前麵的先行者,那麽踏上“天命之路”的帕拉丁們,便是信仰的鞏固者。
蓋裏斯並非是一走了之,而是留下了頗為成熟的組織。
另外一邊,在埃爾祖魯姆城裏,第一次突厥議會,在於格的建議下,也成功圓滿的舉行。
對於遊牧民來說,議會這個概念,其實要比之農民群體,更加容易理解。
農民依托土地生活,難以遷徙,勢必會受到地主、領主、包稅人……群體的控製。
在自身難以擺脫這些權威施加影響的情況下,他們至多與之達成契約,相互約定責任義務,或者幹脆是被暴力剝削。
但對於牧民而言,打不過,那還跑不掉嗎?
在有著更多從容選擇的情況下,遊牧其實是較難達成高度集權體製的。
即便時常出現龐大的遊牧帝國,也往往會在幾代之間轟然崩塌。
由於彼此之間,難以誕生絕對的權威,很多時候不同部族之間,都需要保持相對平等的關係,才能維係合作。
當然,蒙古是特例,從北亞高原上卷出來的蒙古帝國,在集權層麵上,雖然遠不如中原王朝,但也足以讓西亞直呼“管太多”。
而議會體製的一個重要前提,便在於要承認議員身份所代表勢力之間的合作競爭關係,而不是隻能述諸武力競爭。
既然奧斯曼他們這些部族,相對來說容易接納議會概念,將之理解成會盟的另外一種形式。
那麽突厥議會舉行的過程,就相對比較順利了。
因為濃厚的遊牧文化原因,突厥議會的議員誕生代表機製,同耶路撒冷王國也有區別。
其並非是耶路撒冷王國那種層層議會迭加的體係,反倒是更接近突厥人全民普選。
同農耕文明相比,絕大多數的遊牧民,其社會體係層級,都相當的扁平化。
在遊牧社會中,最小、最基本的架構是“帳”。
“帳”可以理解成家庭,指的是住在同一帳幕中的人。
由於牧群並非土地,同帳幕中居住的人,因為共同分擔所有放牧工作的緣故,其實往往是共同擁有畜產,也共同飲食分享收成。
與農業定居社會相比,女性的社會地位也相對穩定,較少出現無財產繼承的情況。
許多女兒在出嫁離開原先家庭,與丈夫組成新帳的時候,經常可以分到牲畜將之帶離。
即便是非常伊斯蘭化的貝都因人,雖然嚴格區分男女,禁止婦女許多行動。
但在家庭內,貝都因婦女卻有著不小的權力,以至於貝都因人實質上是將“帳幕”視為了家中女主人的財產。
男性的權力與財富,則體現在對外的各種行動上。
在“帳”之上,其實是牧團,牧團指的是有一定親緣關係的“帳”因為各種原因,在一年中,相對其他“帳”更容易聚集在一起。
多的牧團有幾十帳,少的牧團僅幾帳,他們在夏牧場的時候,往往更容易集中放牧,在轉場的期間,也習慣於相互照顧。
在牧團之上,則就是部族了。
牧團雖然說可以誕生頭人,但頭人嚴苛來說,又並非是牧團中其他人的首領。
甚至於即便部族的汗任命了頭人,也可能會被牧團中人給背棄。
許多時候,頭人不過是在帳與部族之間互相傳遞消息。
而就連傳遞消息其實也並不絕對,因為每一帳的家長,或者家人,其實也有權直接與汗進行溝通。
這種情況下,頭人也好,汗也罷、其實並非許多農耕民族所想象的那樣,是依靠暴力才能誕生。
許多時候,隻是因為“人緣”關係比較好。
這種因為人緣關係好,於是就推舉那人成為“頭人”,或者說推舉其成為“汗”,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將這個關係替換一下,也就變成了每個帳,於本部族的範圍內,推舉出複數的代表,在部族首領的帶領下,組成團參與突厥議會的召開。
普通牧民同貝伊國的最高權力機關成員,基本上都是直接接觸的,且時常在一起生活,存在血緣關係的。
一個部族,少則幾百人,多則兩千人,依照各自的帳數分配了代表名額,參與突厥議會,有不同的話語權。
而同時又因為這代表數目於帳數固定,則也確定了不同部族之間,需要擔負與之帳數匹配的軍事義務。
從而促使貝伊國的部族,在集權程度上,向上邁出了一個台階。
至於,蓋裏斯同大衛·索斯蘭之間,構架的貝伊國大議會,也就是商定國家繳稅政策、確定財政使用方向的泛民族議會,則因為各種原因,推進極其緩慢。
不過,這些都與如今的蓋裏斯,沒有太多關係了,他暫時管不到那麽多。
因為公元0年11月裏的蓋裏斯,正在群山裏同駱駝較勁。
寒風呼嘯著掠過幹枯的草地,卷起黃褐色的塵土,朝遠方眺望,不時能見到許多山頭,被皚皚白雪覆蓋,像是為冬季拉開的帷幕。
成群的駱駝和馬匹在薄霜覆蓋的土地上緩慢前行,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的氣息和炊煙的餘味。
阿爾斯蘭所在的牧團,有著四戶家庭,牛羊駱駝與馬匹,加起來足有數百,真可謂浩浩蕩蕩。
綿羊跟著山羊,孩子跟著母親,牛群跟著馬群,然而馬群又不喜歡牛群……
本該是一切都美好的景象,卻讓蓋裏斯覺得格外煩躁。
某種意義上來說,蓋裏斯再度確定了一件事,他的一生之敵其實是——駱駝。
人是不配當蓋裏斯一生之敵的,這世上沒有蓋裏斯打不贏的人,也極少存在蓋裏斯說服不了的人。
但駱駝卻可以是。
不是說蓋裏斯打不過駱駝,而是駱駝這東西確實是難以交流。
在遷徙途中,許多鼻孔未曾穿繩的駱駝,但凡見到點草根,就忍不住去啃一口。
其他人想要驅趕都格外費勁,隻能讓蓋裏斯時常親自去應對,才能有效率。
然而駱駝們,卻就像屢教不改的犯人一般,從來不曉得悔改,隻要再見到一處青草便會低下頭,拖慢隊伍的行程。
而即便是那些鼻子穿繩的駱駝,也絕非易於之輩。
便是蓋裏斯自己,都曾連續兩次丟掉過駝隊……
這11月的安納托利亞,寒風刺骨,即便是穿了幾層棉衣的蓋裏斯,都覺得雙手凍僵。
因此一次是走著走著,蓋裏斯轉過頭便發覺自己手上隻剩下一截草繩。
而被丟下的駱駝,則站在不遠處,嘴裏咀嚼著什麽東西,在被蓋裏斯發覺後,也不曾覺得有啥問題,反倒是回瞪了一眼。
至於另外一次,則是駱駝們之間的草繩散了,等到蓋裏斯被一旁的亞曆山德羅斯發現後提醒的時候。
才注意到有半隊的駱駝,丟在了半裏外……
那些駱駝什麽也不幹,隻是往拿一站,目送著牧群從它們身旁擠過。
這些倔強的生命,似乎從不曉得什麽叫隨大流。
蓋裏斯上輩子隻種過田,不曾放過牧,但在各地的生活中,總歸是結識過牧民朋友。
在那些牧民兄弟口中,駱駝也是極其可惡的存在。
羊也好、牛也罷,其實都是極難丟的,甚至於有時走散了,也會主動尋路找回來。
畢竟它們在群體裏呆習慣了,即便牧人們吃它們的乳、割它們的羊毛,將之宰殺……
也敵不過對陌生環境的恐懼,需要抱團取暖,那可怖的自然與野外,便是牧人們最好的幫手。
但駱駝不同,每十個尋找自家丟失牲畜的牧民,有八個是找駱駝的。
在所有的牲畜裏,就駱駝會被用油漆噴上主人的聯係電話,以及所屬的主人姓名及村落,拜托過路的人見到後,能幫著打個電話聯係主人。
可見,駱駝這東西,不僅喜歡瞎晃悠,而且還能晃悠的非常遠。
曾經的蓋裏斯,一想到掛著電話號碼的駱駝,在戈壁灘上自由撒歡的模樣,便覺得好笑。
然而如今,卻輪到他來放牧駱駝了……
這些自由的生命,其實無需人類,便可活的自在,因此,自然也瞧不起人。
包括蓋裏斯在內,他們這些人是被駱駝一視同仁的瞧不起……
隻不過,當它們的鼻孔被穿上繩,背上扛起許多重物後,卻又不得不追隨著人的腳步,不吃不喝熬過這一日又一日。
在如此幾日的行程之後,穿過群巒迭峰的山區,進入又一片草原,來到背風的位置。
這一路上的艱辛轉場,其實才算是結束。
這附近,便是阿爾斯蘭他們這四戶家庭的冬牧場。
因為冬季的草要更加幹枯,缺乏營養價值的緣故,必須依賴更大麵積的草場,才能提供與之匹配的營養。
也因此冬牧場比之夏牧場,麵積要大上許多,牧團與牧團之間的間隔,也會變得更大。
當風雪降臨時,世界便會小的隻剩下這幾戶人家,再無外界的紛擾與消息。
放牧的生活,是在天地之間艱難求生。
這並非什麽妄語,事實上在許多時候,由於跟著找不到木樁,或者任何捆韁繩的地方,便隻能拿人充作樁子。
即便是蓋裏斯,在有著幾個帕拉丁和默罕默德當隨從的情況下,也要聽著阿爾斯蘭的指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身上掛著、牽著十幾根韁繩。
至於其他的人,則忙活著生火做飯、挖掘白雪、清理地窩子……
即便這個牧團因為蓋裏斯的原因,增添了不少人手,但卻尤顯得勞動力不足。
有著幹不完的活,等待著他們這些人。
亞曆山德羅斯這樣出生自突厥的帕拉丁,其實還算習慣,而那些來自安條克的新帕拉丁,在經曆了這麽多天的折磨後,不少都顯得有些有苦難言。
至於默罕默德,當他從一旁的山坡處,挖來一盆的白雪時,也不由得懷疑自己這次北上,是不是有些過於貿然了。
他過來是想要向蓋裏斯求證的,是想要知道這個世界未來的。
然而,他卻成了一個“牧民”每天有著幹不完的活,而冰寒刺骨的風雪,又封住了他的口,叫他難有空閑同蓋裏斯交流。
即便有機會能同蓋裏斯說上幾句話,蓋裏斯也不時會流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說上一些難懂的話。
隻不過,即便如此,當他從山坡上回來時,見到蓋裏斯依舊在那荒蕪原野上,被群畜圍繞時,默罕默德還是覺得,這一趟有來的價值。
至少,他已經曉得蓋裏斯並非什麽枯名釣譽之輩,而是真的如經書中所記載的那些先知們一樣,生活在信眾之中,不以勞苦為恥。
是真正貫徹著自身教義,將之踐行的存在,而這樣的人,無疑是值得敬佩的。
當然,又有許多時候,蓋裏斯會在不經意間,展露他的神奇,特別是與那些駱駝們較勁的時候。
先知總是要展露出那驚人的力量,才能取得與駱駝的勝負。
……
時間回到今年的6月,在熱那亞人的支持下,以及阿萊克修斯的建議中,來自西歐的十字軍,決定在前往埃及支援前,先去一趟君士坦丁堡。
當第四次十字軍抵達君士坦丁堡時,這座城市大約有五十萬人口,一萬五千名守軍,以及二十條槳帆船組成的艦隊,防守很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