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達米埃塔烽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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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裏說人頭稅變成2金第納爾,那可不是來騙、來偷襲,而是有備而來。
同阿尤布時期的埃及不同,對於十字軍上層而言,他們深刻的意識到自己沒法和埃及本地人穿一條褲子。
強扭的瓜不甜,既然不能穿一條褲子,那幹脆就別穿好了。
之前的時候人頭稅延續了阿尤布王朝時期的方式,是按照收入來分層收的。
看似合理,但對於統治而言卻不一定。
這裏麵存在個問題。
之前穆斯林派人征收吉茲亞的時候,是用穆斯林官員征收基督徒或者猶太人的。
但現在卻是穆斯林征收穆斯林。
考慮到一個現實,即征稅群體本身就是穆斯林的精英,是穆斯林中的富有階層。
讓富人階層中的人,去征收與他們沾親帶故的另外一群人……
這怎麽想都是有問題的。
然後這個時候稅收的分層機製,就帶來了另外一個後果——虛報財產,以及隱戶。
在虛報財產的情況下和隱戶的情況下,大量的埃及“中產與富戶”自然是能少交就少交,能不交就不交。
考慮到埃及的穆斯林人口大約有五百萬起步,其中理應繳納人頭稅的人口,至少是60萬才對。
這其中男性赤貧群體是不需要繳納人頭稅的,他們就是想交,也沒錢交。
真正要繳納人頭稅的,至少也是有個3費丹起步土地的家庭。
一費丹約合4200平方米,換算成畝也就是6.3畝。
而按照記載阿尤布時期,每費丹土地大約產5.2阿爾達布小麥。
阿爾達布是體積單位,用來計算小麥的時候,大約是150公斤。
3費丹的土地也就是19畝地,產出小麥約2340公斤,平均畝產約246斤。
也隻有這些年產出在5000斤小麥左右的農民家庭,才能在繳納完那些沉重的賦稅後,依舊能夠負擔起人頭稅。
而另外一項統計則表明,阿尤布王朝時期大約有300萬費丹的土地。
這意味著去掉那些少地、無地、免稅群體,怎麽說也有幾十萬戶這樣的農民。
可埃及十字軍實際征收的人頭稅,總數也就50萬金第納爾,作為重要的現金收入。
埃及貴族們,又怎麽可能容忍這些人偷稅漏稅?
既然如此,那麽幹脆所有人一視同仁好了,隻要每個成年男性、非赤貧者,都要繳納2金第納爾的稅,那麽可鑽的空子就小太多了。
在稅製足夠簡單的情況下,軍團自己也能時常派出人,直接下基層去進行調查,從而監督官員們的執行情況。
甚至於經過八團議會的貴族們表決,所有征收的人頭稅,會有四分之一作為征稅官員們的提成。
如此一來,對穆斯林人口的分化,也就更明顯了。
富有群體少交稅了,自然是更支持作為異教徒的十字軍老爺。
中堅階層,少交了一丟丟,聊勝於無,算是賣個麵子。
官員稅吏們多拿獎金了,在征稅的時候也就更賣力了。
十字軍老爺們不僅多收了稅,還取得了官員和富人們的好感,這叫大贏特贏。
官員稅吏們,口袋鼓鼓,賺到了前幾年沒賺到的錢,算中贏。
富人們少交稅了,也不用去隱瞞自己財產了,省去各種表麵功夫,這是小贏。
整個過程從小贏到中贏再到大贏,所有人都在贏,可謂是贏麻了!
至於那些底層,比如說跪在阿裏麵前的這個農戶,又怎麽能算是人呢?
話都說不利索,帳都算不清楚,除去吃苦耐勞外就啥都不會,這樣的家夥不就是牲口嘛。
隻要牲口不站起來說話,那就永遠都是牲口。
既然連人都不是,自然也就不配贏。
阿裏在從那農民手中搶來錢後,又慢悠悠說道:“哦,對了我記得你家還養了牛和羊來著。”
“可……可羊死了……”
“那你是不是吃了羊肉?”
“呃……”
“你要知道按照法律,任何牲畜的所有權都是要分三部分的,其中一部分就在於國家,換句話說你吃羊也是要繳稅的!”
一句話將農民問住,之後也就很理所當然了。
對牲口與家禽征稅這個事,其實在薩拉丁時期就有明確記載,1184年的時候,埃及國家財政因為尼羅河水不夠的原因出現危機。
蘇丹薩拉丁便開征了特許權稅。
在一份記載中,在法尤姆的一個村莊,稅吏們拿走了104隻雞,而這甚至是超過了規定的份額。
忙完這家農戶的計算後,阿裏才出門,在門口的位置,則是另外兩名官員在那裏等候。
埃及並不是包稅人體製,而是有著一套相對高效的官僚機構。
並不是說官員個人說要收多少就多少。
其一整個征稅部門,有著多個職位。
阿裏隻是其中的收稅員,負責實際征收稅款。
在實際征稅過程中,首先是主管帶著人丈量土地、確定稅款繳納額度,再由賬官責賬目登記和事務處理。
最後由收稅員上門進行實際征收,征收完後,還要開具證明,確保無誤。
在這種情況下,加上埃及可居住地區的人口密度,實質上超過200人每平方千米,也就達成了一個在古代其他國家看來,難以想象的高度集權(秦漢例外,他們對這套也挺熟)。
在和同僚們打招呼後,阿裏又前往了下一家農戶。
等夕陽開始在西邊燒紅了河岸,他們這一行人才離開村莊,留下許多被清空了家產的人。
當然這些人還存有希望,畢竟有著來年“豐收”在等待著他們。
……
300萬費丹的耕地、每費丹5.2阿爾布達、每阿爾布達相當於150公斤小麥。
從這些數字,也就可以算出埃及的總糧食出產約合46億斤小麥,再扣掉種子部分以及各項損耗,加上其他農副產品如魚和椰棗之類。
埃及的糧食淨產量約合40億斤,這樣計算出當時埃及所能負擔的總人口,極限應當是一千萬人。
低於這個數字的時候,埃及有能力向外出口大量的糧食,供養地中海的其他地區。
而當人口在超過這個數字後,因為沒有更多可開墾土地的緣故,埃及不僅不能出口糧食,還需要進口糧食維係自己的生存。
縱然後世,因為尼羅河衝擊平原,隨著淤泥的堆積而有所擴張,可整體來說,耕地並沒有做到翻倍。
但人口卻是數倍的增長,這也是為何到了後世,埃及從古代的糧倉,變成了一顆“腫瘤”。
2015年的時候,埃及人口超過一個億,即便是在現代農業生產技術的加持下,埃及的糧食自給率也就40%左右,作為一個第三世界國家,其又缺乏足夠的支撐產業,這意味著其隨時都可能爆炸。
當然現如今還隻是1201年,埃及的情況遠沒有後世那麽極端。
在人均土地,大約是半費丹,也就是3畝地的情況下,加上尼羅河定期泛濫,每年帶來免費的淤泥,種出相對高產的糧食。
埃及底層農戶之所以過的苦,那就純粹就是上層人拿的太多。
不論是十字軍貴族,又或者馬穆魯克,又或者官員稅吏們……
他們若想維係自己驕奢淫逸的生活,就需要從農民們手中想盡辦法拿走更多的糧食,用於出口換取貨幣,以購買各式各樣的奢侈品。
在農民們窮到全家人沒條褲子穿的同時,城市裏的貴族們,卻能享受到光輝文明所帶來的一切。
幹淨的城市衛生、鬆軟舒適的地毯、帶著玫瑰清香的肥皂、優雅的阿拉伯書法與詩句……
這裏有著學校、有著文明、有著一切能被人稱道的東西,但那都是建立在農民被近乎拿走一切的前提下。
特別是當下埃及十字軍,為了穩固自己的統治,還通過精妙的手法,將民族矛盾轉換為階級矛盾,確保穆斯林的上層人群站在自己這邊。
阿裏與一旁的同僚們有說有笑,在他們的眼中充滿著光,畢竟這批征收的款項中有著四分之一,會落入他們手中。
有了這些錢,他們就可以在城市裏,再多置辦一套房產,多娶一名年輕的妻子,換件絲綢的衣服……總之一切都好。
隻要十字軍不倒,他們的生活便有滋有味、吃香喝辣呀!
至於說耶路撒冷向埃及宣戰一事,同了解耶路撒冷戰鬥力的法蘭克人十字軍不同。
在他們這些普通官員眼裏,耶路撒冷是十字軍、埃及也是十字軍,耶路撒冷有炮,埃及也有炮。
耶路撒冷軍隊不過是兩萬來人,他們卻有著五萬多軍隊。
怎麽看都是埃及這邊占據優勢啊!
阿裏這夥人其實便是軍事門外漢,而也正是這種男人,最熱衷於討論許多軍事相關的話題。
也正是在他們聊的開心的時候。
忽的一聲尖嘯,不知是什麽東西,從阿裏眼前飛過。
等到阿裏定睛看去,才意識到是一根箭矢插在了自己身旁一名隨從的胸口。
他們這些人隻是下村征稅,又沒想過是真要去戰鬥殺人,因此、不論是隨從又或者是官員們,其實都沒穿盔甲。
即便是輕弩發射的弩矢,也輕易刺穿了他們的漂亮的服裝、紮入血肉、刺破內髒……
聽著一旁隨從的呻吟,阿裏有些不知所措,絲毫沒有先前討論國家大事時的硬。
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又是幾下破空聲,接連幾支弩矢飛過來。
阿裏大腿被射中,在慘叫中他才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時候要做什麽。
他猛衝向一旁糧車,想要找個掩體,卻發現這處位置已經有了同僚。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上許多,一下子用力,就將同僚推離了這處安全區。
沒了糧車保護的同僚,還在恍惚間,身上就多出兩根弩矢慘叫起來。
可阿裏還沒喘口氣,就聽見一陣喊叫,意思大致是別放走一個,而後他眼前多出一個黑影。
隻見這人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刀。
夕陽的慘淡陽光,在其上折射出猩紅色彩。
再然後,當刀落下時。
隻聽見哢嚓一聲,阿裏的腦殼便被劈成兩半,雪白的、鮮紅的、淡黃的一堆東西混雜在一起。
……
對於納賽爾來說,時間真的是轉瞬即逝,經過這快半年參軍生涯。
自己飛一樣的就成了百夫長,也正是在這種軍隊大肆擴張的情況下,才能有那麽多職位,讓自己這樣的人升上去吧。
不過納賽爾清楚,真正讓自己升官的,其實還是“教堂”,其他那些都是借口、都是過場。
從他接受司鐸的任務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其實就成了間諜。
一開始他其實還挺擔驚受怕的,但沒過多久他才意識到這沒什麽好擔心。
因為不論是自己的上級、自己是下屬、自己的同僚中,似乎都有與自己情況相似的人。
換句話說,整個埃及軍團,到處都是“教堂”的線人。
既然埃及八團已經在擴張過程中被篩進了這麽多“朋友”,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這天,納賽爾來到了大隊長的房間。
大隊長客氣的讓納賽爾坐到一旁,然後還給他倒了杯咖啡。
“嚐嚐,前不久剛進的好貨,耶路撒冷那邊人就好這口。”
納賽爾還是頭次見到這種飲品,好奇之下忍不住灌了一口。
而後他麵上的表情就扭曲成一團,這其中的苦澀,是他從來沒嚐過的,是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種東西,居然會有人喜歡。
再然後他就聽到自家大隊長爽朗的笑聲,意識到這打一開始就是要捉弄他。
“納賽爾,來這裏這麽久了,一直都是在給法蘭克人幹髒活,我知道你心裏不怎麽開心,我要給你說,今天喊你來,肯定不是拿你開玩笑的,而是有組織上的任務要下達。”
“怎麽說?”
納賽爾正襟危坐了起來。
“隔壁達米埃塔那邊,有人在抗稅起義,第二軍團出了很多人過去圍剿,你也清楚,在埃及這片地上,想要躲起來那可太難了。”
“因此他們損失很嚴重?”
“對。”
“您需要我做什麽?”
“帶著人去達米埃塔那邊搞點動靜,分散第二軍團的注意力,然後找機會同那些起義的人搭上關係,保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