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遼使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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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前,範文正公貶謫鄧州,雖未親見,卻在憂苦之中寫下《嶽陽樓記》,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也是很多年前,仁宗治下,嘉佑二年的科考,名耀後世的“千年龍虎榜”,其中有一位名叫張載的進士。
    他後來題下了橫渠四句,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大宋積弱,慣死了文人。
    但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個思想火花迸射,文明華章璀璨生輝的時代。
    當然,趙孝騫自問沒那麽高尚,活了兩輩子,覺悟也不見得多高,仍舊是酒色財氣的凡夫俗子。
    但此刻他被萬民跪拜,心中仍克製不住地穿過一股暖流。
    欣慰,意外,同時也有些慚愧。
    反貪的主意確實是他向趙煦進諫的,但他的初衷其實不是為生民立命。
    趙孝騫是個務實的人,他的所作所為隻是為了解決問題。
    解決趙煦的問題,解決大宋的問題。
    慚愧的是,他不可避免地站在了統治者的立場上,解決城外流民的問題也隻是為了消弭不安定的隱患。
    此刻麵對萬民跪拜,趙孝騫委實有些羞愧。
    陳守來不及阻攔,趙孝騫已跳下了馬車,親手扶起了老者。
    “莫拜我,也莫謝我,我擔當不起,爾等若要拜謝,不如麵東拜謝官家,拜謝皇恩吧,是官家下的旨意,才為你們掙得了活路。”
    說完趙孝騫率先麵朝皇宮方向,雙膝拜了下去。
    流民們見狀也紛紛朝皇宮三拜。
    被萬民跪拜這件事要處理好,否則難免被朝臣參個“邀買民心”的罪名,這個罪名可不小,趙孝騫擔不起。
    大家一起朝大宋官家而拜,這就妥了,一切皆是皇恩浩蕩。
    起身後,趙孝騫朝老者道:“安心等著朝廷給你們分配土地,以後好好種地,日子終歸有奔頭的。”
    老者顫巍巍地行禮:“坊間有人說,朝中出了貪官,貪了治河的錢,草民不敢揣問天事,隻知道是世子您仗義執言,向官家進忠諫,抓了貪官,給我等草芥之民分了土地。”
    “您就是我等的活命恩人,草民等必將為世子您立長生牌位,日夜香火供奉,您這樣的善人,理應長命百歲,福澤萬代。”
    趙孝騫哈哈一笑:“大可不必,我不信這個的,諸位莫耽誤了用飯,日子過好了比什麽都強。”
    與流民們聊了一陣後,大家也知不可誤了世子的行程,於是在老者的指揮下,流民們默默地讓出一條道。
    趙孝騫與眾人行禮後登上馬車,陳守等禁軍護送馬車繼續朝前行去。
    流民們站在道路中間,默默地目送馬車走遠,直到馬車消失在視線內,流民們仍未散去。
    馬車內,狄瑩突然雙手勾住趙孝騫的脖子,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鬆手!死了死了!”趙孝騫奮力掙紮:“有病啊你。”
    狄瑩鬆手:“你好厲害,嘻嘻!”
    趙孝騫:“不嘻嘻。”
    “橫渠先生說的‘為生民立命’,你做到了,感覺如何?”狄瑩的眼睛熠熠生輝。
    “橫渠先生”是世人對張載的尊稱,當年橫渠四句語驚天下,張載的一句話,為後世千年的讀書人立下了明確的目標,而張載也隨之被天下的士子奉若神明,甚至有人稱他為“張子”。
    狄瑩也是自幼讀書,自然是知道張載和橫渠四句的。
    趙孝騫微笑:“感覺挺好的,剛才腦子裏一直回蕩著一個聲音……”
    “什麽聲音?”
    “功德+1,+1,+1……”
    趙孝騫含笑歎了口氣,道:“從今以後,你要好好鍛煉身體,爭取活到死啊,我有功德加持,不出意外的話,我這輩子活一百二十歲問題不大。”
    “你若不爭氣,活不了那麽久,隻能在九泉之下眼睜睜看我不停的娶妻生子,娶妻生子,而且我永遠隻娶十八歲的妻,就問你氣不氣……”
    狄瑩果然氣了,還沒到九泉之下就很生氣了,像隻小雌虎撲過來,惡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趙孝騫也生氣了,這女人沒事就動手,作為男人若再不反擊,以後豈不是要被騎在頭上?
    回首掏!
    馬車內,狄瑩一聲羞臊無比的尖叫,車內瞬間沉寂了。
    顯然,趙孝騫掏中了她的要害。
    …………
    汴京朝堂如火如荼查貪反腐,數日後,又有幾名官員落網。
    這次趙煦針對貪官的行動,一開始便站在了道德和大義的製高點,朝臣們盡管心中反對,但實在無話可說,也不敢說。
    畢竟黃河決堤,國都被淹,確實是非常惡劣的一件事,官家若不殺幾個貪官,無疑有損皇威。
    不僅如此,朝廷查抄貪官,確實也解決某些棘手的麻煩。
    查抄的田產用於安置流民,查抄的錢財充入國庫,然後分發給開封府和京畿州府縣各地,用於災後重建,緩解了朝廷的財政壓力。
    城外原本聚集的五萬流民,如今隻剩下萬餘,而且流民們情緒很穩定,都在安靜地等著朝廷分土地。
    隻看反貪的直觀效果,朝臣們便知道,官家的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十日後,汴京城西萬勝門,一群官員靜靜地佇立在城門外,翹首等待著什麽。
    奇怪的是,官員們的目光不僅投向城外遠處的直道,也不停地朝城門內張望,隨著時間過去,官員們的神色也越來越焦急。
    時近午時,城外遠處終於緩緩行來一支隊伍。
    這支隊伍衣著打扮頗為怪異,大熱的天卻戴著裘皮帽子,穿著厚實的衣裳,明明熱得不停擦汗,也不見他們脫下衣裳。
    隊伍大約百餘人,騎隊前方高舉著旌節長杖,長杖上倒掛著一隻羊頭骨,後麵的旗幟上畫著契丹族的圖騰,分別繡著一頭青牛和一匹白馬。
    城外等候的官員眼睛一亮,為首一名紫袍官員沉聲道:“遼使至矣,楚王世子為何還沒來?”
    旁邊的官員苦笑:“已派了三撥人赴楚王府催請,據王府下人回話,說是世子昨晚苦讀詩書,熬夜至天明,此時仍在大睡……”
    紫袍官員歎了口氣:“這位世子詩才絕世,苦讀詩書倒也不奇怪,但事有輕重緩急,世子是迎接遼使的正使,今日可耽誤正事了。”
    遼使的隊伍距離城門越來越近,紫袍官員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待紫袍官員走到遼使隊伍跟前,為首的遼使卻並未下馬,而是神情倨傲地打量著紫袍官員。
    兩國遣使來往,都應遵行外交禮節,遼使這般舉動,委實太過無禮。
    而大宋的官員們卻無可奈何,或者說,他們已習慣了遼國的倨傲姿態。
    “本官大宋禮部侍郎錢仲深,忝為迎遼副使,拜見遼國貴使閣下,貴使一路辛苦。”錢仲深長揖行禮道。
    為首的遼使終於正眼打量錢仲深,然後皺起了眉,張嘴倒是一口流利的大宋官話,隻是語調有些怪異。
    “迎遼副使?正使呢?”遼使問道。
    錢仲深表情一僵,隨即立馬回道:“正使在汴京城中館驛,正設盛宴款待諸位。”
    遼使冷笑:“迎遼正使未至,所謂禮儀之邦不過如此,你們宋國人標榜禮儀華章,背地裏謂我遼國為北戎蠻夷,嗬嗬,今日見爾宋國禮儀,簡直貽笑天下。”
    錢仲深臉色愈發難看,欲要爭辯,卻突然聽身後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
    “沒出城迎接你們就失禮了?你爹沒教過你,去別人家做客要懂禮貌嗎?”
    錢仲深聞言一喜,又一驚,緊張地扭頭望去。
    遼使卻大怒,眼神森寒盯著錢仲深身後的人:“你是何人?”
    “迎遼正使,趙孝騫。”
    說完趙孝騫並未行禮,而是指了指遼使,道:“遼國使臣既入我宋境,當知我大宋禮儀,聽得懂人話的話,請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