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君相不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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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家層麵的問題很複雜,趙孝騫不好判斷。
    民間百姓總是很輕易地把一個人標簽化。
    比如這個人為民請願了,那他一定是個毫無瑕疵的好人,聖人,任何人說他的缺點就是造謠,就是居心叵測,就是站在人民的對立麵。
    非黑即白,非好即壞,越是天真單純的人,眼裏的世界越簡單,隻有黑白兩種顏色,講道理都沒用,他隻固執地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趙孝騫眼裏的蘇轍,不能用好和壞來評判他。
    蘇轍不是神,他也是凡夫俗子,有優點自然也有缺點。
    如果先評判蘇轍是好人還是壞人,然後再決定救不救他,趙孝騫大約連王府大門都不會出。
    蘇轍就是蘇轍,他是曾經與趙孝騫在青樓裏同飲同醉的朋友。
    這算救他的理由嗎?
    當然算,而且僅此一個理由。
    什麽朝堂砥柱,什麽文壇領袖,什麽蘇軾的弟弟,這些隻是標簽,不是理由。
    “朋友”,才是救人的理由。
    出了門,趙孝騫沒有去延福宮,而是直奔國子監。
    在國子監內找到了蔡攸,趙孝騫與蔡攸耳語幾句後,又上了馬車,這回直奔皇宮了。
    此時距離蘇轍下獄,已過去了一夜,也不知蘇轍在刑部大獄裏遭沒遭罪。
    如果是邢恕那貨主審蘇轍,大概率蘇轍此時已半身不遂了。
    不用懷疑,邢恕有這個實力。
    這一屆的新黨成員班子,心懷戾氣的人不少,從章惇到邢恕皆如是。
    像極了回歸都市的特種兵王,也不知章惇和邢恕的女兒是不是被舊黨賣到青樓接客了,不然哪來如此大的殺心。
    …………
    與此同時,皇宮福寧殿內。
    趙煦與章惇相對而坐,君臣在聊一件重要的事。
    趙孝騫的幾次進諫後,趙煦已被說服了,他也認為有必要立兵役法,增強大宋禁軍廂軍的戰力。
    然而,作為政事堂一把手的尚書左仆射章惇,卻堅持反對的態度。
    文貴武賤的國策,不是那麽容易扭轉的。
    兵役法事關重大,若它真頒行了,武夫的地位提高,意味著文人的地位相對便低下來了,高高在上的士大夫階層如何能接受?
    章惇也是士大夫。
    一上午的時間,趙煦解釋得口幹舌燥,章惇仍是搖頭反對,並誠摯地勸諫趙煦,祖宗之法不可輕廢,官家若被詬言“不孝”之名,對皇家的威嚴是一種極大的損害。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再次襲上趙煦的心頭。
    趙煦感到,要治理一個國家太難了。
    他連宰相都說服不了,如何說服天下人?
    “章先生,我大宋已有了犀利的火器,如果再將軍心士氣振奮起來,大宋便可直麵北方的遼國,不再懼怕遼國挑起的戰爭,甚至……我們還能打到遼國去,你難道不想嗎?”趙煦歎了口氣道。
    章惇沉聲道:“官家,如今的禁軍和廂軍已經很好了,不需要改變什麽,有了犀利的火器,他們隻會更好,更不需要改變什麽,臣請官家遵行祖製,做一個英明賢達的聖君。”
    趙煦歎道:“子安那日說得對,爾等已失了進取之心,安享太平便是苟安,你們……從未想過一統華夏,複漢唐盛況。”
    章惇仍固執地道:“臣當然想過,隻是臣以為此事應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官家有了犀利的火器,便想立馬整頓軍備,與遼夏一戰,未免太天真了。兵者,凶也,死生之大事也……”
    聽章惇說他天真,趙煦漸漸冒了火氣,語氣不覺冷肅下來。
    “徐徐圖之,不是毫無作為,朕沒想現在就出征掃蕩四夷,隻是提出立兵役法提振我大宋的軍心士氣,難道這也是操之過急嗎?”
    章惇也有些失去耐心了,在他眼裏,趙煦是一個才二十歲的年輕人,一個老奸巨猾閱曆豐富的老狐狸,跟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解釋道理,真的好累啊!
    “反對兵役法者,滿朝諸公皆是,豈止臣一人哉?滿朝反對,官家何必一意孤行,而令君臣不和,離心離德?”
    趙煦一愣,接著大怒而起:“章先生這是什麽話!這是什麽話!”
    “朕一不昏庸,二不敗家,不過是個兵役法而已,滿朝便與朕離心離德,爾等便如此容不下朕的意見麽?”
    見趙煦發怒,章惇這才赫然驚覺,剛才那句話確實有點過火了。
    畢竟君是君,臣是臣,這些日子章惇執宰政事堂,位置坐得太高,大約有點飄飄然了,對皇帝說話竟也不覺帶了教訓的語氣,這可是臣子的大忌。
    於是章惇急忙躬身賠罪:“官家喜怒,臣知罪,臣也是一時情急,口出無狀,官家恕罪。”
    趙煦表情冰冷,心中仍然怒火難消,盯著章惇冷冷地道:“今日便如此吧,朕累了,你退下!”
    章惇張嘴欲言,但見趙煦仍在氣頭上,章惇隻好無奈地歎了口氣,再次賠罪後,小心翼翼地退出殿外。
    章惇出宮半個時辰後,趙孝騫這時也進宮覲見了。
    走進福寧殿,趙孝騫行禮後抬頭,見趙煦一臉鐵青,胸膛急促起伏,顯然正在生氣。
    趙孝騫一驚,心念電轉,感覺今日不是幫蘇轍求情的黃道吉日。
    也不知誰惹著趙煦了,但此時求情,說不定氣頭上的趙煦一個衝動,立馬下旨將蘇轍推出去斬首示眾,那可就……
    本來是要救蘇轍的,結果成了蘇轍的催命符,趙孝騫怕是都不好意思吃人家的席。
    “臣拜見……呃,臣告退!”
    於是趙孝騫剛行完禮,立馬轉走就走。
    趙煦被他的騷操作搞懵了,都忘了生氣,急忙叫住了他。
    “子安,你啥意思?”
    趙孝騫隻好轉過身,正色道:“是這樣的,臣今日午睡剛起,腦子裏一團漿糊,不知為何就進宮了,直到剛才才清醒過來,臣悚然一驚,我是誰,我在哪兒……”
    “既然清醒了,臣該恢複正常了,不打擾官家處置朝政,臣告退。”
    趙煦都氣笑了,胡說八道的他見多了,但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倒是沒見過。
    “你正經點兒,朕今日氣不順,你莫招惹朕。”趙煦警告道。
    “臣等官家氣消了再來……”
    “不必麻煩了,進宮門到福寧殿要走老長一段路,來來去去的你不累嗎?既然來了,就說正事吧。”
    趙孝騫想了想,除了蘇轍的事,他好像真有別的正事,先說不惹人生氣的正事比較妥當。
    於是趙孝騫從懷裏掏出一摞厚厚的紙,雙手捧到趙煦麵前。
    “官家,皇城司收到蕭光敬密傳的遼國邊境布防圖,上麵列出遼國在我大宋真定,大名,河間三府邊境所駐紮的兵力,統兵的將領,以及各主帥的性格,出身,資曆等等。”
    趙煦臉上怒氣盡消,頓時喜道:“蕭光敬果然為我大宋所用了?”
    趙孝騫笑道:“大致是不差的,具體情況還需皇城司複核,不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咱們也不能太相信蕭光敬此人,他傳來的消息,都須令皇城司先行複核才是。”
    接過一張張布防圖,和一長串遼國主帥的名單,趙煦喜道:“是個好消息,接下來可讓蕭光敬牽線,子安想辦法與他父親蕭兀納接上頭,這個人可比蕭光敬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