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似少年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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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興衝衝趕了很遠的路,就為了吃一樣自己最愛的美食,結果到地方了卻發現人家沒開門,這種失落感想必是能引起廣泛共情的。
熱愛美食的人,一定熱愛生活。
所以懶得開店的人,辜負了熱愛生活的人,這種人應該被吊在店門口示眾。
趙孝騫在第一樓的門前來回踱步,表情很煩躁,像動物園裏下午四點鍾餓極的狼。
蔡攸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隻覺得這位郡侯與汴京城其他的紈絝很不一樣。
從沒見過錦衣玉食的人,為了一種美食而如此重視,也沒見過汴京的紈絝,因為吃不到美食而把不爽的情緒表現在臉上,那模樣簡直是……吃不到灌湯包就要吃人。
“郡侯,人家沒開門,咱也沒辦法,不如改日再來,店就開在這兒,跑不了的。”蔡攸勸道。
趙孝騫瞥了他一眼,道:“當你突然特別想吃一種美食時,那種衝動和勢必得之的心理,是其他任何時候都無法比擬的,或許我的整個人生裏,隻有這麽一刻特別想吃,錯過這個時辰便味同嚼蠟了。”
“今日我若錯過了這個時辰,便是辜負了我的整個人生。”
蔡攸不由愕然,這個……有必要上升到如此高度嗎?
趙孝騫卻覺得很正常,人生的意難平,不僅是少年時愛而不得的白月光,也有記憶深處那驚鴻一瞥般存在過的味覺。
童年的麥芽糖,油炸豆皮,小肉串兒……皆如是。
或許長大後再吃,已不複當年的味道了。
終不似,少年遊。
所以,今日這一口灌湯包有多珍貴!
“不行,今日我非要吃到它,錯過今日,我饒不了那掌櫃!”趙孝騫咬牙。
“來人!去打聽一下這家店的掌櫃住哪裏,去給我拎過來,趕快!”
陳守領命匆匆離去。
小半個時辰後,一臉懵逼兼戰戰兢兢的掌櫃被陳守拎來了,站在趙孝騫麵前緊張無措又忐忑的樣子,看起來楚楚可憐。
趙孝騫盯著掌櫃,眼神很嚴厲:“天都亮了,別家都開門了,你為何不開門?你跟錢有仇?”
掌櫃哭喪著臉道:“貴人恕罪,今日小人起晚了……”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這是理由嗎?這是偷懶的借口!你對得起我大老遠趕來的辛苦嗎?”趙孝騫厲聲道。
掌櫃乖巧地道歉:“對不起!小人有罪!”
一腳踹上掌櫃的屁股,掌櫃被踹得一趔趄。
“趕緊開門,和麵,剁餡兒,上蒸鍋!”
掌櫃趕緊開門,屁顛顛進了後廚。
站在後廚一臉幽怨地揉麵,心中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按理說自己開了店,算是自由職業者,為何感覺自己好像頭頂突然多了一個老板,而他隻是個打工仔……
我記得我這家店沒賣出去呀。
然而今日這位客人穿著華貴,身後還有禁軍護侍,顯然是個大人物,惹不起樣子。
掌櫃心中再幽怨,也隻能老老實實揉麵剁餡兒上蒸鍋……
趙孝騫和蔡攸找了張順眼的桌子坐下,然後招呼陳守過來。
“去後廚盯著掌櫃,提防他朝餡裏悄悄吐口水。”趙孝騫吩咐道。
陳守頓時肅然起敬,蔡攸也是一臉佩服的樣子。
“郡侯算計人心之精妙……”
剛拍了半句,便被趙孝騫擺手打斷了:“沒什麽好誇的,將心比心罷了,我若是掌櫃,肯定往餡裏吐口水。”
蔡攸:“…………”
後廚傳來掌櫃叫冤聲:“冤枉啊,小人怎敢……”
話沒說完,啪的一聲,後廚裏陳守怒喝:“好好剁你的餡兒,我盯著你呢。”
趙孝騫冷笑,傲然道:“別人淋過雨,會給淋雨的人撐傘,我不一樣,我缺過德,所以知道別人什麽時候會幹缺德事。”
蔡攸驚呆了,幹過缺德事可以理解,為何要用這種自豪的語氣說出來?
這並不光彩啊我的侯!
沒過多久,湯包熟了,一臉委屈的掌櫃端了上來。
吃灌湯包要有經驗,心急的人吃不了。
揭開蒸籠,要等它涼一會兒,再用筷子小心地挾到碗裏,然後隻咬破一點皮,慢慢吸裏麵濃鬱的湯汁,最後再整隻吞下去。
灌湯包的靈魂就是裏麵的湯汁,前世很多土鱉老外吃灌湯包,把裏麵的湯汁倒掉,隻吃皮和餡兒,氣得想隔著屏幕扇他們大嘴巴子。
趁著熱愛,一定要用力地擁抱生命裏一切美好的東西。
趙孝騫連吃了兩籠,終於滿足了,舒服地癱坐在椅子上,揉著鼓起來的肚皮。
蔡攸沒吃幾口,第一樓在汴京開了多年,蔡攸早已不惦記這口兒了。
“對了,蔡賢弟,前日國子監學子宮門請願的事,要多謝你了。”
蔡攸笑道:“能為郡侯分憂,是愚弟的榮幸,你我之間莫說客套話了。”
頓了頓,蔡攸又道:“說來愚弟不得不佩服郡侯,膽大心細,有勇有謀,救出蘇轍那日,愚弟可是震驚許久,沒想到郡侯竟有如此魄力。”
“原本以為郡侯難免被參劾,甚至被官家治罪,誰料此事很快被政事堂壓下去了,誰都沒再追究,連禦史的劾疏都不見一份,可見官家和章相公在背後使了力氣。”
“愚弟聽父親說,章相公向官家服軟了。”
趙孝騫挑了挑眉:“是麽?他拉得下那張老臉?”
蔡攸笑道:“不拉不行呀,章相公權勢縱是滔天,可他的權勢終究是官家給的,拿問蘇轍如此重大的事,官家事前竟渾然不知,章相公這次本就做得過分了,再不服軟,官家可不會客氣了。”
說著蔡攸望向趙孝騫,小心地試探道:“郡侯這次領禁軍救出蘇轍,這裏麵恐怕也有官家的影子吧?不然以郡侯的為人,當不至於把事情鬧得如此大。”
趙孝騫笑了笑,卻避而不答:“賢弟多吃幾個,這玩意兒要趁熱吃,涼了味道少了大半,可惜了。”
蔡攸會意,趙孝騫的反應多少證實了他的猜測,心中頓時對趙孝騫愈發重視了。
蘇轍被拿問之後,蔡攸按趙孝騫的吩咐,煽動國子監的學子們宮門前請願,當時蔡攸隻覺得這麽做毫無意義,現在才恍然大悟。
國子監學子請願,是整件事的引線,趙孝騫靠這根引線點燃了官家的警覺和憤怒,這才順理成章地奉了旨意,領兵劫了刑部大獄。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有串聯的,任何環節缺一不可。
與官家合謀做局,直接拿刑部開刀,以此警告敲打當朝宰相。
這位郡侯早已甩了汴京紈絝們十萬八千裏,看看人家幹的都是啥大事,再看看那些不爭氣的紈絝們整天都在幹啥……
蔡攸不由暗暗慶幸自己跟了趙孝騫,否則若還是終日與紈絝們為伍,隻會越來越墮落,最後泯然於眾人,此生不可能有出息了。
兩人差不多快吃完了,而第一樓此時也漸漸進了客人。
其中一桌是閑漢,大約三五人,進門便咋咋呼呼,看起來頗為張狂的樣子。
閑漢這類人,其實就是無業的街痞混混,曆朝曆代都不缺這種人,隻是稱呼不一樣。
唐朝叫遊俠兒,宋朝叫閑漢,一千年以後叫社會閑散人員。
趙孝騫對這桌閑漢沒怎麽在意,正要叫來掌櫃結賬走人,卻聽那桌閑漢帶著幾分猖狂的大聲聊天。
“也不知那夯貨仗了誰的勢,真以為州橋是他的地盤了,這種人就是缺教訓,被貴公子揍一頓後不就老實了。”
“昨晚我也上去揍了他兩拳,踹了兩腳,爽利得很,聽說他家還有個瞎眼的老娘,今日咱們再去尋他家晦氣,拿了貴公子的錢,總要幫他把事辦得漂亮才是。”
趙孝騫剛起身,聽到“瞎眼的老娘”這句,頓時引起了他的注意,臉色也沉了下來。
不能不注意,恰好,他有個朋友,家裏也有一位瞎眼的老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