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朋友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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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孝騫並不認同張小乙處理事情的方式,為窮兄弟出頭沒錯,但與官員直接衝突,未免天真了。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這句話充滿了老祖宗的智慧,但凡有點閱曆的人,應該深刻明白它的道理,而不是非要撞到頭破血流才恍然大悟。
    明明認識楚王世子,他卻死活不肯動用這層關係,非要選擇這種最蠢的法子硬剛官員。
    張小乙的內心還是很自卑的,他根深蒂固的尊卑觀念,也影響了他的處事方式,仍然隻能用底層人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不認同是自己的事,但有人打了張小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夫很快被找來,據說是汴京城的名醫,一個幹瘦的老頭兒拎著藥箱,愁眉苦臉地被禁軍左右架著,扔進屋子裏。
    然後便是問診,開方,上藥,張小乙很快被包成了木乃伊。
    這時趙孝騫才問起了正事。
    “打你的人我找到了,幾個廝混州橋的閑漢,他們已經被拿入冰井務,不死也得脫層皮。”
    “但背後指使的人,你可認識?”
    張小乙搖頭:“不認識。”
    趙孝騫想想也是,事情是張小乙向監工討要工薪,監工壓不下來於是上報,而都水使把這件事的處置權交給了他的寶貝兒子。
    從頭到尾,那個寶貝兒子沒在張小乙麵前露過臉,難怪不認識。
    “監工總該認識吧?”
    張小乙想了想,道:“我記得他姓胡,名未,是個三十多歲的人。”
    “胡未?護衛?嘖,他爹娘生他時也不認真啊,取的啥名,天生發不了財。”趙孝騫嫌棄地道。
    張小乙小心翼翼地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是未時出生,所以叫‘胡未’?”
    “你好機智啊!”趙孝騫脫口讚道,順勢在他滿是淤青的大腿上重重一拍。
    張小乙像觸電似的渾身直顫,疼得直抽抽。
    “幫窮兄弟討要工薪,這個沒錯,我也很敬佩你的義薄雲天,但表現義薄雲天的方式有很多,不一定非要以獻祭的犧牲方式去解決問題。”
    趙孝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是誰?”
    張小乙一愣:“你是楚王世子,是安樂郡侯。”
    “不對,我叫趙孝騫,乖,直接叫我名字試試……”
    張小乙艱難地道:“趙……孝騫?”
    趙孝騫笑了:“對,我是趙孝騫,你是張小乙,我們是一同經曆過患難的朋友,你還救過我的命。”
    張小乙失神地喃喃道:“朋友……”
    “我再問你,‘朋友’是用來幹啥的?”
    “幹……幹啥的?”張小乙被整得有點不會了。
    “朋友,當然是用來幫忙打架的。”趙孝騫哈哈笑了幾聲,捏了捏張小乙淤青的臉:“誰敢打你的臉,就是打我的屁股,此仇必報!”
    說完趙孝騫拍了拍手起身:“行吧,先從這個胡未開刀,今日倒要見識一下我大宋的河道官兒是什麽德行。”
    轉頭見張小乙包得像隻粽子,趙孝騫忍不住道:“下次遇到事,先抱頭鼠竄,逃跑的姿勢再難看也無妨,別硬充什麽英雄好漢,隻要留得命在,任何屈辱仇恨都能報回去。”
    “若是命都沒了,就算拿仇人的頭顱祭奠你,也沒啥意義了。”
    張小乙悶悶地道:“沒充英雄好漢,昨晚我抱頭了,但來不及鼠竄。”
    “……優秀!”
    看著趙孝騫瀟灑的身影出了門,張小乙的眼眶又泛紅了。
    以前的趙孝騫,是他的貴人,是世子,是郡侯,總之,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盡管趙孝騫表現得很隨和,也從不拿他當下屬,可張小乙從不敢拿他當朋友,張小乙覺得自己不配。
    可是今日他出了事,沒有任何消息的情況下,趙孝騫仍費盡辛苦找到了他,此刻又出門幫他去報仇。
    “朋友”這個詞兒,在張小乙的心裏越來越具象了。
    張小乙有很多朋友,但出身富貴又不端架子,真正能與他平等相待的朋友,好像隻有趙孝騫。
    究竟是怎樣的王侯家族,能教養出如此優秀的子弟?
    身上的傷仍在隱隱作痛,但好像又沒那麽痛了。
    張小乙躺在床榻上,仰望著頭頂的房梁,似哭又似笑。
    勾欄院裏說書的先生嚐嚐掛在嘴邊的一句詞兒,好像叫“士為知己者死”。
    “這條命,不給你都不行了呢……”張小乙嘿嘿傻笑兩聲。
    …………
    河道官兒,顧名思義,專門管治河的官員。
    這類官員隸屬於工部,但基本遊離於中樞之外,不參與朝政國事,隻管要錢,征丁,修堤,順便貪汙。
    河患是曆朝曆代的大問題,鮮少能徹底解決的,無非是哪裏決堤補哪裏,千百年來皆如是。
    大宋管河道的是都水監。
    都水監早在唐朝便有,這是一個專門管治河的官署,隸屬於工部之下,而都水使的人選,其實大多是由各地轉運副使兼任。
    趙孝騫出了門,表情和精神狀態一直很穩定。
    既然決定要結仇了,就不必搞什麽轟轟烈烈的先發誓再討檄之類的台詞,幹就完了。
    反派死於話多,往往幹正事之前話最多的那個,不是橫死就是事敗,一聲不吭的反而把大事幹了。
    “來人,去皇城司叫人。”趙孝騫吩咐道。
    然後趙孝騫便在路邊的馬車裏等候。
    半個時辰後,魏節領著十幾名皇城司探事匆匆趕到。
    趙孝騫也不廢話,隻道:“據查,黃河開封段修堤治河官員,仍有貪墨克扣工俸之事,此案,皇城司管了。”
    話語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魏節等人急忙抱拳躬身:“領命!”
    “好,隨我去黃河岸邊的工地拿人。”
    出城行近二十裏,正是黃河修堤工地。
    工地如火如荼,放眼望去,大約數萬民夫徭工在挑土夯基。
    不少穿著皂衣的監工揮舞著鞭子,神色冷峻地大聲斥罵著民夫,偶爾也狠狠抽一鞭子立威,民夫皆不敢怒,也不敢言。
    趙孝騫一行人穿著華貴,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眾人剛走到岸邊工地,便引來無數人的注目。
    一名巡弋的禁軍指揮猶豫了一下後,緩緩靠近行禮。
    “不知尊駕有何貴幹?”
    趙孝騫掏出腰牌,朝指揮亮了一下。
    指揮見腰牌上赫然刻著“皇城司”的字樣,不由一驚,下意識後退兩步,再次行禮。
    趙孝騫收回腰牌,淡淡地道:“我來找人,不礙事吧?”
    指揮急忙搖頭:“不礙事,尊駕請便。”
    “那就煩勞你幫我找了,去找一個名叫‘胡末’的監工過來,我有一樣祖傳的寶貝想給他看看。”
    話說得客氣,但指揮聽出趙孝騫話裏的森森寒意,頓時一凜,急忙轉身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