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所謂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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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夏上下五千年(據說已是八千年了),真正留給世人大器晚成的榜樣並不多。
    七十多歲的薑子牙,六十多歲的郭子儀,還有就是這位宗澤。
    宗澤直到靖康之恥發生後,才真正嶄露頭角,在此之前,雖然宦海沉浮數十年,卻一直沒得到過重用。
    而他一生最閃亮的功績,便是慧眼識英雄,提拔重用了民族英雄嶽飛。
    是的,民族英雄。
    嶽飛是,宗澤也是。
    一千年後的所謂專家們,不知道什麽立場,懷了什麽鬼胎,把嶽飛從教科書上剔除了,說什麽“破壞民族團結”,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理由實在可笑。
    無論任何時代,隻要當時為了挽救漢人王朝,為了保家衛國,不使漢人淪為異族奴隸而拚死殺敵的人,他就是英雄。
    縱是無數次改朝換代,英雄就是英雄,永遠不能因為時勢之易,而改變英雄的定義,那是對英雄的褻瀆。
    眼前這位才到中年的男子,居然就是宗澤。
    趙孝騫震驚了。
    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如同發現了一件絕世珍寶,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態,看得宗澤渾身發毛。
    拱手長揖,趙孝騫下意識脫口而出:“宗爺爺……”
    這回輪到宗澤跳起來了,慌忙長揖回禮,連道:“下官才三十多歲,不至於的,不至於的!郡侯折煞下官了!”
    趙孝騫這時也回過神,感覺自己過於熱情了。
    叫爺爺沒毛病,後世都尊稱他一聲“宗爺爺”,因為敬他是英雄,也敬他提拔重用了嶽飛。
    但現在不能叫,趙孝騫是不介意,就怕趙顥不太樂意……
    “原來你就是宗澤,久仰了。”趙孝騫恢複正常後還是很正常的。
    宗澤此時被趙孝騫的態度弄得滿頭霧水,還是謙遜地道:“不敢不敢,下官籍籍無名之輩,哪入得郡侯貴耳。”
    趙孝騫認真地道:“你以為我在說客氣話?宗澤,我真的對你久仰了。”
    宗澤露出疑惑之色:“郡侯以前聽說過下官的故事?”
    “完全沒有,但你臉上寫滿了故事。”趙孝騫認真答複道。
    宗澤:“…………”
    這位年輕的郡侯好像精神有點問題,說完正事還是早早撤了吧。
    從懷裏掏出一份厚厚的名單和賬簿,宗澤雙手遞給趙孝騫。
    “郡侯請過目,此為都水使王藻上任以來,與朝臣勾連受賄的證據,裏麵涉參知政事一人,工部侍郎一人,吏部官員一人,水利司官員二人……”
    趙孝騫驚訝地接過名單和賬簿,好奇道:“你是如何拿到這些證據的?”
    宗澤道:“下官是京畿河道巡察使,負有糾察不法之責,數月前,大批河道官員被拿問,吏部又補充上來了一批,下官經呂惠卿薦舉,補任京畿河道巡察使一職。”
    “下官上任後,日夜巡察河堤工地,與河工們同吃同住,發現河工們所得之酬,與朝廷明文所定之酬相差甚遠,河工們日夜勞作,卻連養家糊口都甚為艱難,其中定有官員克扣工薪。”
    “於是下官暗中察訪,鎖定都水使王藻及其屬下多名官員和監工皆有貪墨嫌疑。”
    “這些名單和賬簿,是下官曆經數月,慢慢收集而成,王藻做事謹慎,但賬簿卻很清楚,報上朝廷的假賬做得四平八穩,真賬卻藏在河堤工地不遠處的一塊空墓裏。”
    “下官半夜悄悄跟蹤過王藻,這才將真賬挖了出來。”
    趙孝騫欽佩地道:“半夜挖墓也敢幹,宗澤,你是人才啊!”
    “既然名單和賬簿到手了,你為何不早點向朝廷揭舉,而要等到現在才拿出來?”
    宗澤歎道:“王藻不倒,證據縱是真的,到了上麵也會變成假的,下官這些年的官兒不是白當的,官場上的黑幕下官自然懂的。”
    趙孝騫笑道:“所以,王藻父子被拿問了,你掌握的證據才敢拿出來,給這樁案子坐實了?”
    “是,王藻父子被拿問,才說明王家父子大勢已去,證據才會被信服。”
    說完宗澤突然朝趙孝騫躬身長揖:“下官代數萬可憐的河工,拜謝郡侯伸張正義,為我大宋懲奸除惡,為數萬河工爭得福祉。”
    趙孝騫急忙搖頭:“別,別給我戴高帽子,我沒那麽偉大,把我抬得那麽高,你向我借錢的時候,我拉不下臉來拒絕……”
    宗澤苦笑道:“郡侯說笑了,下官敢問,有了這些證據,名單上那些官員郡侯是否都能拿下了?”
    趙孝騫眨眼:“你希望我把他們都拿下?”
    “鐵證如山,這些吸附民脂民膏的敗類自然要拿下。”宗澤義正嚴詞地道。
    “那麽,問題來了,拿下這批官員,朝廷再換上一批官員,下批官員繼續貪墨克扣河工的血汗錢,怎麽辦?皇城司繼續拿人嗎?”
    宗澤被問得渾身一震,原本心底裏冒出的正確答案,此刻仔細一想,似乎沒那麽正確了。
    思索良久,宗澤長揖道:“下官請郡侯賜教。”
    “我才十八歲,你都三十多了,賜教個啥啊。”
    趙孝騫叫來魏節,吩咐他將宗澤提供的證據小心保存,然後伸了個懶腰。
    “好了,事情辦完了,走,我請你飲酒去。”
    宗澤愕然:“辦完了?”
    趙孝騫歎道:“你們這些正義人士啊,眼裏就是揉不得沙子,見到壞官貪官就一副趕盡殺絕的架勢,真要辦貪官,你把滿朝文武全殺了,保證沒一個是冤枉的,你能殺嗎?”
    宗澤急道:“可數萬河工還在日夜受苦,被官員盤剝克扣……”
    趙孝騫眨眼:“我說過不管他們了嗎?不要急,清官有清官的用法,貪官有貪官的用法,水至清則無魚。”
    正與邪的分界,沒那麽涇渭分明,世事大多數時候往往是互相摻和,正邪難辨的。
    頭腦簡單的人,才會把別人輕易地定義為好人或是壞人。
    他們的世界裏,好像隻有好人和壞人。
    趙孝騫不希望宗澤是這種人,世人皆濁我獨清,這樣的清高品行,容易短命的。
    “走,我請你飲酒去,對了,你去過青樓嗎?抱過青樓裏的姑娘嗎?”
    “呃,下官偶有涉足,但薪俸甚寡,花銷不起……”
    “就是有色心沒色膽唄?”
    “是沒錢,不是沒色膽。”宗澤認真糾正道。
    這年頭逛青樓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宗澤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今日我請你,也不用你回請,反正你窮。走你!”
    趙孝騫很熱情,畢竟是宗澤啊,怎麽熱情都不過分。
    這態度倒是弄得宗澤很不適應,他到現在都沒明白,為何這位傳說中的郡侯對他如此友好,兩人今日才是初識,而這位郡侯,卻好像有什麽社交牛逼症,那叫一個熱情如火……
    二人悄悄出了皇城司後門,宗澤仍然蒙上黑巾,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趙孝騫邀他上了馬車,馬車悠悠前行。
    宗澤坐在馬車裏頗不自在,身子扭了又扭,幾番欲言又止。
    趙孝騫卻理解地道:“常年案牘久坐,我懂你。”
    宗澤:“?”
    “如果長痔瘡了,可以撅著,不必拘禮。”
    宗澤苦笑道:“下官並無痔瘡,下官隻是想問……”
    “想問我為何對你這麽熱情?”
    “……是。”
    趙孝騫卻避而不答,隻是悠悠地歎道:“宗澤,你的世界不應在官場,而應在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