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婚之期(上)

字數:4572   加入書籤

A+A-


    朋友大約分三種,酒肉朋友,利益朋友,以及真朋友。
    一個成熟的人,首先要對自己的人際圈子有著清醒的認知,分清楚自己的人際圈子,將所有認識的朋友用這三種關係分類。
    酒肉朋友就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別談錢,別合作做買賣,更利益有關的事最好一絲一毫都不要沾,當然,嘴上的兄弟情深沒事時可以多說說,別走心。
    利益朋友比較深一點了,大家最好隻談錢,也可以在一起吃吃喝喝,當然,兄弟情深之類的場麵話也可以多說說,還是那句話,別走心。
    真朋友不一樣了,什麽都可以談,什麽都可以托付,完全信任,以心交心,真正可以做到為對方兩肋插刀。
    有意思的是,真正的朋友從很少在嘴上說什麽兄弟情深,太肉麻,大多都是逼著對方叫爸爸,想方設法綁定父子關係。
    一個人如果對自己的朋友圈子有了如此清晰的定位,那麽人生再怎樣倒黴,也不會失敗到哪裏去。
    趙孝騫與張小乙的關係,大約可以歸類為真朋友那一類。
    張小乙有了麻煩,趙孝騫願意擔上風險為他出頭,而趙孝騫如果也有了麻煩,張小乙甚至會為他豁出性命。
    古人常謂“士為知己者死”,現代人往往不可理解這種心態,但在崇尚道德的純樸年代,無可否認的是,這確實是普世價值觀,在當時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
    張小乙的傷仍在恢複中,但聽到趙孝騫有事要他辦,頓時來了精神。
    他欠了趙孝騫太多,已是寢食難安,人情欠大了,難受的是受恩的人,總會想方設法還了這份人情,心情已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
    “郡侯盡管吩咐,任何事我都利落給你辦好。”張小乙鄭重地道。
    趙孝騫猶豫了一下,道:“你在汴京市井裏算是有幾分名氣吧?”
    “談不上整個汴京城,隻能說,在州橋和潘樓街這一塊兒,我說話還是管點用。”
    “有一個人,我想你幫我暗中查一查他,盯梢也好,監視也好,總之,我想摸清楚他的底細。”
    張小乙用力拍胸脯:“沒問題,我雖臥榻養傷,但手下還是有幾個聽話的兄弟。”
    隨即張小乙又道:“此人是誰?隻要有名有姓,我手下的兄弟便日夜不歇地盯著他,上茅房拉了幾坨都記下來告訴你。”
    “大可不必!咱記點有用的,屎尿屁的爛梗還沒玩夠?你隻要幫我記下他出門後去往何地,跟何人接觸過,如果能偷聽到他與別人聊了什麽就更好了,能辦到嗎?”
    張小乙想了想,用力點頭:“能,若有負郡侯,我願提頭來見。”
    “別搞得那麽血淋淋的,動不動提頭來見,你脖子上裝了螺絲嗎?說卸就卸下了。沒辦成也不怪你,畢竟不是你們無能,而是敵人太狡猾……”
    “郡侯說了半天,還沒告訴我他的姓名呢。”
    趙孝騫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此人……與我關係十分密切,可以說親如父子,我讓你盯梢他也沒惡意,隻是對他有點好奇……”
    張小乙笑了:“郡侯何故遮遮掩掩?親如父子終究不是真父子,查一查他又如何,總不可能是真的父子吧,那也太禽獸不如了……”
    趙孝騫臉色漸漸鐵青,抿唇一言不發。
    張小乙的笑容慢慢變得尷尬起來,然後表情越來越驚訝。
    “不會真是你父親……楚王殿下吧?”
    趙孝騫仍舊不言不語,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聾。
    張小乙明白了,不由露出苦笑:“你們權貴人家的事,我是真的一點都不懂啊,到底是為啥?……好吧,我不問了,郡侯怎麽說,我便怎麽做。”
    “從今日起,令尊隻要出了王府的門,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與什麽人見麵,保管原原本本告訴你。”
    趙孝騫滿意地點頭,然後起身告辭。
    臨出門口,趙孝騫扭頭看著他:“我對朋友向來不隱瞞,告訴你原因,沒別的意思,更沒有惡意,我純粹是對我父親感到好奇,想知道他不為人知的一麵。”
    張小乙笑了:“郡侯不必告訴我原因,你就算殺人放火,我也幫你遞刀子,我張小乙,草芥一般的人物,哪裏分得清是非善惡,誰對我好,我便把命交給他。”
    “哈哈,我也是有底線的,喪盡天良的事,我也幹不出來。”趙孝騫大笑道。
    真朋友之間,有些話一定要說透了,不然容易產生芥蒂。
    趙孝騫本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但對張小乙,他願意破例解釋一下。
    正要跨出門,趙孝騫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對了,以後不要再說什麽草芥一般的人物,聽著不舒服。”
    “你和我一樣,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兒漢,不一樣的是,你不過是窮了一點,這跟上輩子的投胎技術有關係,跟你這個人,沒關係。”
    “好好養傷,下次我有了靈感,再來你身上創作一番。”
    張小乙目送他離去,直到趙孝騫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他才緩緩收回目光。
    垂頭不知沉思了多久,張小乙突然笑了,喃喃道:“跟別的權貴子弟真的完全不一樣,嗯,太不一樣了。”
    許久之後,張小乙翻身下床,艱難地穿好衣裳鞋子。
    趙孝騫囑托他的事,他本來打算叫幾個兄弟辦了,但此刻張小乙卻決定親自辦,哪怕他的傷還沒好,哪怕他每走一步都疼得厲害。
    …………
    紹聖元年,十月初八。
    宜嫁娶,宜動土,忌祭祀,忌行喪。
    黃道吉日,大婚之期。
    如此重要的日子,最高興的莫過於看客,最受折磨的,卻是一對新人。
    天還沒亮,趙孝騫便被薑妙仙叫醒,薑妙仙與丫鬟們一起為他穿戴好吉服,還在他臉上描眉施粉,甚至還在他的帽沿耳邊插了一朵紅豔的小花。
    娘炮的打扮令趙孝騫分外憤怒,左右掙紮,拚死反抗。
    薑妙仙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給他插的這朵小花屬於禮儀的一部分。
    大宋士大夫階層的男子,時風有“簪花”之儀,耳朵邊插一朵小花便叫“簪花”。
    舉凡重要的節日和儀式,包括平日的朋友聚會,踏青等等,士大夫階層的男子無論老幼,都會在耳邊插花,此為風雅,謂為時尚。
    薑妙仙口舌耗盡,終於解釋清楚這種行為不叫娘炮,叫時尚。
    趙孝騫像一頭被強行鎮壓下來的倔驢,總算消停了。
    然而穿戴整齊,出了門口,趙孝騫趁人不備,還是偷偷將那朵娘裏娘氣的簪花摘下扔了。
    薑妙仙看在眼裏,見自己的男人對簪花如此抗拒,隻好輕歎口氣,不再勉強。
    古代的成親儀式不在白天,“婚”通“昏”,顧名思義,正式的成親之禮是在黃昏時候才開始的。
    穿戴打扮之後,天才剛亮,趙孝騫也沒能閑著。
    同樣一身華貴吉服的趙顥滿麵喜色,拉著趙孝騫興衝衝直奔王府後院,後院的北側有一座趙家的祠堂,裏麵供奉著趙家皇族的曆代祖宗,從趙匡胤的爺爺輩算起,祠堂裏供著一大片牌位。
    趙顥和趙孝騫跪在祠堂裏,向趙家曆代祖先告慰,趙顥嘴裏喃喃念叨個不停,大意是我兒今日大婚,感謝祖宗保佑,子孫不肖,還請祖宗們繼續保佑下去,最好給咱父子添個百八十年的陽壽雲雲……
    一大通話念叨下來,祭文不像祭文,反倒像活人跟死人談生意。
    你保佑我父子平安長壽,我父子每年給你們多燒紙錢,大家互惠互利,合作雙贏……
    這種充滿市儈利欲的告慰方式,趙孝騫打從心底裏就沒虔誠過。
    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祖宗們怎麽想,將心比心,反正如果自己在九泉之下,聽到不肖子孫用這種談生意的方式跟本祖宗聊天,我特麽直接在棺材裏自爆,祖墳都給你炸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