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先死為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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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應天府。
    應天府不是後世的南京,而是屬於河南商丘一帶,距離汴京不遠,算是大宋的重要城池之一。
    應天府城外的一處山村,崎嶇泥濘的鄉間小道上,緩緩策馬行來十餘騎。
    為首一人穿著皂衣,頭戴璞冠,年約三十來歲,容貌平凡,雙目有神,整個人透著精幹之色。
    此人名叫趙信,是皇城司麾下的勾押官。
    至於趙信身後的十餘人,其中有一名押司,餘者皆是皇城司麾下的精銳之士。
    趙信雖然姓趙,但他與皇室並無任何關係,他隻是恰好姓趙而已。
    勾押官也不是正式的官員,而是屬於“胥吏”。
    大宋的官員機構臃腫,而且辦事效率低下,經過元豐改製後情況稍好了一些,但大宋的官員仍有許多屍位素餐之輩。
    在大宋真正的辦事的人,還得靠這些不入品級的胥吏,老實說,正是有了這些胥吏,大宋的社稷才不會垮得那麽快。
    別的小吏或許升遷無望,坐在位置上得過且過,但胥吏不一樣,他們是真的有升遷希望的,可以不通過科考而入官,不過要熬資曆,苦苦的熬,最少要熬十幾年以上才能補上官位品級。
    當然,也要有政績,有拿得出手的功勞,不然僅僅熬十幾年日子就能當官,未免太天真了。
    趙信就是大宋萬千胥吏的其中之一。
    如果這個年代有電視采訪,趙信麵對鏡頭一定會力竭聲嘶地吼一句“我的人生信條就是,隻要不死,就往死裏幹!為大宋立功,為自己晉官身!”
    沒錯,趙信是皇城司裏最勤勞肯幹的,也是最吃苦耐勞的,這些年的資曆積攢下來,距離獲得真正的入品官身,大約還差一點點功勞。
    金丹修士晉級元嬰,就差一次渡劫,一次雷劈。
    春光明媚,趙信的心情也很美麗。
    這次出京辦差,勾當公事魏節說過,如果這次的差事辦得漂亮,回京就向吏部上報,別的不說,八品官身穩了。
    從“吏”升為“官”,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邁不進這道坎兒,但趙信距離官身已近在咫尺。
    想想就興奮得尿顫。
    當然,前提是,這樁差事要辦得漂亮。
    抬望眼,遠處的山村已隱約可見高矮錯落的房屋,目標就在不遠處。
    這個地址,是趙信和皇城司麾下費盡辛苦才得到的。
    曾經的軍器監監丞劉姚數年前告老歸鄉,神奇的是,回到家鄉後,劉姚全家神奇地消失了,沒跟任何人招呼,就這樣連夜舉家搬遷,從此不知所蹤。
    趙信在劉姚的家鄉撲了個空,急得差點跳井,後來屬下給他提了建議,是生是死,一大家子人總歸有跡可循,不可能憑空搬到另一個世界。
    於是趙信換了個方向,開始查找劉姚的近鄰遠親,任何與劉家有過來往的鄰居,朋友,遠親,都被皇城司篩了一遍。
    終於,在應天府城外,皇城司找到了劉姚一個出了五服的遠親,一番和顏悅色的審問後,遠親招供了劉姚一家如今的住址。
    就在此刻前方不遠的山村裏。
    而今日趙信的任務,就是把劉姚和他的家人帶回汴京皇城司,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在趙郡公麵前闔家團聚。
    這件事辦完,趙信的任務就算完成,等著晉官身了。
    至於審問劉姚的事,已不歸他管,那是冰井務裏那個不陰不陽的殺才劉單的活兒。
    “頭兒,前麵兩裏便是劉姚所居的村子了,咱們如何拿人,頭兒定個章程吧。”一名皇城司探子道。
    趙信眯眼看著遠處那個貧瘠山村的輪廓,嘴角一勾:“劉姚倒是會躲,不聲不響搬到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嗬!”
    “咱們十幾個人先圍上去,我和李押司親自衝進去拿人,記住,劉姚的家人也不可放過,而且一定要活的,趙郡公可就指著他呢。”
    十餘騎應是,正要分頭散開,從四個方向圍住村子。
    誰知山村前方的鄉道上,竟飛快策馬行來四騎,四人皆著黑衣,在鄉間泥濘的土路上竟也放開了馬速飛馳。
    趙信等人一愣,這個年代騎馬的人可不多見,除非是官府裏辦差的,或是大戶人家才騎得起馬。
    而此時四騎竟如此巧合地出現在皇城司恰好要辦事的山村外,趙信怎能不起疑?
    兩撥人馬很快在狹窄的鄉道上碰頭,四騎見了趙信等人也是一愣,神情甚為意外。
    趙信心頭一沉,突然暴喝:“拿下!”
    鏘地一聲,雙方兵刃出鞘,沒有反派死前那麽多廢話,兩撥人馬抄著兵刃便衝了上來,雙方一場激鬥。
    十餘騎對陣四騎,基本沒有懸念。
    趙信心裏急的卻是另一件事,與對方廝殺時猶不忘大喝:“李押司,速去劉姚宅中!快去!”
    李押司當即便撥轉馬頭,一頭衝進鄉道旁的麥地裏,策馬朝劉姚宅院狂奔。
    趙信轉過頭時,見四騎仍在拚死頑抗,不由雙目赤紅,狀如瘋魔,情緒瞬間燃起來了。
    抽刀將其中一騎狠狠砍翻,趙信不顧生死又衝向下一個,一聲略帶悲苦的嘶吼響徹雲霄。
    “老子的官兒啊!狗雜碎,擋我前程,受死!”
    …………
    兩日後,汴京皇城司正堂內。
    趙信雙目通紅,眼眶泛淚,一臉無力絕望地跪在趙孝騫麵前。
    “下吏辜負了郡公的托付,愧對皇城司上下袍澤,請郡公治下吏死罪!”
    趙孝騫歎了口氣,道:“事沒辦好,也沒有要人命的道理,下次再努力便是。”
    趙信搖頭,神情執拗地道:“不,請治下吏死罪,我不想活了!”
    趙孝騫眼皮一跳,感覺皇城司像個精神病院,大家的情緒狀態都不怎麽穩定。
    前有劉單,後有趙信,這群貨就這麽受不了挫折嗎?
    “不至於,不至於的,趙勾押回家休息幾日,平複了心情後再來上差……”趙孝騫安慰道。
    趙信闔眼仰頭,悲壯歎息。
    旁邊的魏節終於忍不住道:“郡公莫勸了,他不是因為差事辦砸了,而是……本來這次辦好了事應給他晉官身的,人家十八歲就進了皇城司,熬了十幾年,這下好了,全泡湯了,換了是我,我也不想活了。”
    趙孝騫:“…………”
    老子的手下都是一幫什麽牛鬼蛇神!
    “這次辦砸了,下次扳回來便是,這副死樣子給誰看呢?”趙孝騫冷冷地道。
    這矯情勁兒,就不能慣著他們。
    趙信也是個玲瓏角色,聽出了趙孝騫語氣裏的不耐,於是趕緊恢複正常。
    “你的意思是,在你們趕到劉姚府上之前,他已經被害了?”趙孝騫問道。
    趙信點頭:“是,殺人者有四人,本來打算留活口的,我等殺了兩個,故意留了兩個,但另兩人早存死誌,見勢已去,兩人拔刀抹了脖子,四人全死了。”
    趙孝騫皺眉,顯然這又是死士,二話不說就死給你看的那種。
    這種人就算留了活口,恐怕也不會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麽收獲。
    “劉姚呢?他也死了?”
    “是,對方是奔著滅口的目的去的,劉姚的全家皆已被害,下吏和袍澤們隻是晚了一步,就差一步……”趙信垂頭黯然道。
    “你們在他府上發現任何線索了嗎?”
    趙信的臉色終於有了幾分生氣,看起來紅潤多了。
    “有!我們趕到劉姚府上時,發現劉姚是心口中刀,但還沒死透,李押司隨身帶著幾顆救命用的山參丸,給劉姚喂了一顆,讓他多喘了一口氣……”
    趙孝騫坐直了身子,道:“他可有留下話?”
    “劉姚說了一個字,終究還是氣絕而亡。”
    “什麽字?”趙孝騫兩眼發亮,他終於感到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趙信遲疑了一下,道:“他說了一個‘隨’字,但因為口音的問題,我等至今不知他說的是‘隨’,還是‘誰’,或是‘綏’……”
    趙孝騫和魏節驚愕對視。
    良久,魏節愕然道:“這個字是啥意思?”
    趙孝騫呆怔片刻,遲疑著道:“劉姚的意思是,他先死為敬,你們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