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破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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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東西創造出來,並不一定是為了賺錢。
    比如炒茶,趙孝騫的目的隻是單純的事親以孝,馮氏獨自生活在偌大的宅院裏太孤單,如果能有一盞清茶為伴,或許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裏,能帶給她一絲慰藉。
    沒有功利心地做一件事,狀態出奇地不錯。
    茶葉是好茶,聽說來自江南的明前嫩芽,翻炒殺青之後晾曬陰貯,滿滿地裝了一大布袋。
    馮氏和二女好奇的目光注視下,趙孝騫像一隻即將開屏的孔雀,向三人展示自己的新發明。
    精美的瓷器茶具早已提前燒製好,薄胎白玉瓷盞裏擱入一小撮茶葉,沸騰的山泉水涼了一會兒,大約七八十度時衝泡。
    一股濃鬱的茶香滿溢充斥在空氣中,幾個呼吸之後,將瓷盞裏的茶水分倒在四隻小白瓷杯裏。
    然後趙孝騫挑眉,示意三人嚐嚐。
    馮氏拈起小杯,淺淺地啜了一口,兩眼頓時發亮。
    “好香!味道也好喝,先苦,後微澀,最後回味竟有一絲甘香,味道比點茶更清雅,我兒好本事!”
    狄瑩和薑妙仙也學著淺啜了一口,頓時讚道:“官人,好喝!有了它,以後咱再也不點茶了。”
    趙孝騫自己也喝了一口,嗯,味道還行,熟悉的隔世鄉愁。
    上輩子淪為牛馬時,加班為了提精神,咖啡濃茶什麽的使勁往嘴裏灌。
    茶具根本不必用,眼花繚亂的泡茶手法也根本沒嚐試過,那是有錢又有閑的人才有資格玩的。
    趙孝騫隻有一隻兩升的大保溫杯,一大把茶葉扔進去,開水衝泡後喝一口,苦得猛打一個哆嗦,瞬間精神了,繼續加班工作。
    茶葉都是自己在小超市買的雲霧綠茶,十幾塊錢一包,真正的牛馬至少主人還給包吃住,草料什麽的不虧待,趙孝騫這頭牛馬更賤,茶葉都是自己買。
    想想前世的遭遇,趙孝騫頓時覺得入嘴的茶水更苦澀了。
    不知是愛屋及烏還是確實喜愛,馮氏倒是對炒茶分外感興趣,不停地喝了好幾口,越喝越上頭。
    “娘若真喜歡,孩兒趕明兒給您定製一套茶具,什麽三才杯,公道杯,茶漏茶盤什麽的,給您備齊了,再教您一套泡茶的手法,娘閑暇時可邀朋友得瑟一下。”
    馮氏又飲了一口茶,闔眼回味半晌,才微笑道:“好好,我兒的心意,為娘收下了,此物甚妙,理應與朋友共享之。”
    狄瑩拽了拽她,撒嬌道:“阿娘,我姨娘還在瑤華宮經常念叨您呢,不如請姨娘來與您聚一聚。”
    馮氏寵溺地笑道:“好好,明日便請她來。”
    眸光隨即一轉,馮氏含笑看著趙孝騫:“騫兒,此物甚是神奇,為娘很喜歡,除了給我,你還打算送誰?”
    趙孝騫下意識脫口而出:“父王那裏……嗯,嗯?”
    話說到一半,卻見狄瑩猛給他使眼色,趙孝騫立馬改口:“父王習慣飲酒,大約是不喜此物,孩兒不會送他。”
    馮氏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頷首笑道:“不錯,你父王一生酒色財氣,肮髒得很,我兒奇思之妙物,他不配飲。”
    “喂狗都比給他喝更值得。”
    趙孝騫:“…………”
    好色的爹,黑化的娘,破碎的家,無語的他……
    救救這個年滿十九歲仍在發育的孩子。
    …………
    趙孝騫和馮氏品茶之時,汴京城外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宅裏,趙顥陰沉著臉坐在屋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肥胖的人看起來都顯得憨厚樸實,尤其是一笑,更令人生出信任感。
    一個把自己吃成豬一樣的人,他的眼裏隻有美食,這樣的人能壞到哪裏去?
    趙顥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的,這也是他的保護色。
    從英宗年間開始,曆經三代帝王,趙顥憑著一副肥胖且憨厚的模樣,有驚無險度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機,如今父憑子貴,更是混得風生水起。
    然而此刻,這個憨厚的胖子卻滿麵含霜,像一頭凶猛噬人的老虎。
    而跪在趙顥麵前的人麵如土色,垂頭不語。
    這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若張小乙在場的話,一定會驚喜地認出,這人正是幫他破西夏都城的漢子,也是他指揮五百人深夜奪了都城的城門,成就了趙孝騫的赫赫戰功。
    此刻這位漢子卻沒有西夏都城裏那豪邁爽朗的模樣,跪在趙顥麵前像一頭待宰的羔羊。
    屋子很簡陋,可謂是家徒四壁,這裏不過是眾多的臨時據點之一,汴京城內外,像這樣的臨時據點,趙顥至少有數十個。
    屋內的氣氛很凝重,透著一股肅殺的氣息,趙顥的眼神不斷地在他身上打量,仿佛在尋找下刀的位置。
    良久,趙顥緩緩道:“甲八,我要一個解釋,若解釋令我不滿意,你自盡吧。”
    幫趙孝騫奪西夏都城的這位漢子,叫“甲八”。
    他沒有名字,或者說,這個組織全都沒有名字,隻以天幹和數字命名,甲乙丙丁,一二三四。
    甲八渾身一顫,垂頭道:“是小人疏忽了,奪西夏都城後,小人麾下五百人,戰死者近半,為了不讓世子發現紕漏,小人連夜帶活著的人往東撤離……”
    趙顥眼睛眯了起來,緩緩道:“我問的是這個嗎?說重點,河間峽穀內我兒遇襲,差點命喪當場,我囑爾等暗中跟隨保護我兒,前行探馬,尾隨殿後,河間峽穀的伏擊為何沒有提早偵知?”
    甲八伏首道:“小人率殘部撤離興慶府,想到世子身邊有三萬大軍隨行,又入了大宋京畿地界,想來不會有意外,小人便沒再跟隨了……總之,一切都是我的錯。”
    趙顥冷冷道:“我就這麽一個兒子,而且兒子還如此爭氣,因為你的一次疏忽,差點讓我絕了後,你說你該不該死?”
    “小人該死!”
    甲八絕望地閉眼,從懷裏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仰頭便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雪白的刀刃距離脖子半寸時,趙顥忽然叫住了他。
    甲八的動作一滯,眼神裏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
    在他們眼裏,趙顥從來不是什麽憨厚樸實的胖子,而是喜怒無常的主人,稍有犯錯便是以死贖罪的下場。
    今日此刻,甲八真的撿回了一條命,這樣的例外不常有,或者說,絕無僅有。
    趙顥從來沒有心軟過。
    此時的趙顥眼中露出深思之色,饒甲八一命倒不是因為他心善,而是有件事沒辦完。
    “你的命先寄著,接下來你率麾下揪出河間峽穀伏擊我兒的凶手,這是給你的最後機會,若還是辦不好,你也莫來見我了,自己尋個無人的地方自戕吧。”
    甲八伏首道:“是,小人定不辱使命!”
    趙顥冷笑:“不要想得太輕鬆,老實告訴你,我兒也在找這個凶手,但涉案的線索全斷了,早已被凶手滅了口,最後一個涉案的人臨死前隻留下了一個字,‘隨’……”
    “是‘隨’,還是‘誰’,或是‘水’,你們自己琢磨,總之,你們必須把幕後這人揪出來,否則我兒還會遇到伏擊刺殺,老夫冒不起這個險!”
    甲八伏首領命。
    交代過後,趙顥走出低矮破敗的屋子,仰望碧藍的天空,伸了個懶腰。
    “天氣真好,適合尋花問柳,再買一房侍妾回王府,細細把玩狎弄,不亦爽哉……”趙顥喃喃自語,肥厚的臉上露出猥瑣之色。
    很難想象,屋裏屋外,同一個人,氣質和表情瞬間轉換得如此快速且徹底。
    出了屋子的趙顥,又變成了那個猥瑣好色,玩世不恭的混賬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