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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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自稱名叫“蕭敵裏”的人,如果真如他所說,不過是遼國某位權貴的庶子,趙孝騫情願把陳守的眼珠子摳出來當泡兒踩。
    特麽的糊弄人的鬼話都不走走心,欺騙都如此草率的麽?
    趙孝騫感到自己的智商被無聲地侮辱了,
    此時陳守麾下的禁軍與遼軍的廝殺已白熱化,雙方拚得你死我活,互有傷亡。
    沒有了火器的優勢,縱然陳守麾下的禁軍是大宋步軍殿前司的精銳,對陣這支遼軍時,仍有些力不從心,一番浴血廝殺後,禁軍的傷亡漸漸增加。
    由此可見,這支遼軍確實不凡,趙孝騫敢肯定,這絕不是普通的遼軍,而這些人明顯衝著這個年輕的遼人而來,那麽這個所謂庶子的人,身份更不簡單了。
    此時雙方的傷亡仍在增加,趙孝騫卻不忍心了,這些都是日夜貼身跟隨他的忠勇之士,相處久了,大家已跟兄弟一般親密,戰場固有一死,但如果能避免,何必徒增傷亡?
    響箭剛放出,種建中的援兵一時半會兒估摸到不了,趙孝騫不能指望他了。
    “賈實,你帶兩個人衝過去,拿刀架住那個庶子的脖子,看看這支遼軍的反應。”趙孝騫突然大聲下令。
    賈實二話不說,當即便閃身衝到耶律延禧的身後,一柄刀悄無聲息地擱在他的脖子上。
    耶律延禧嚇得魂飛天外,感受到脖子上冰涼的寒意,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趙孝騫撥開了保護他的盾牌,走到耶律延禧的身後,用他的身軀擋住自己,揚聲喝道:“全都住手!”
    話音落,這支浴血廝殺的遼軍果然住手,每個人都有些無措地望向耶律延禧,尤其是他脖子上架著的那柄刀。
    刀柄握在賈實的手上,賈實似笑非笑,那柄刀卻仿佛長成了耶律延禧身體的新器官,如影隨形,對他的脖子永遠不離不棄。
    見所有遼軍已住手,神情皆無措,趙孝騫更加確定了。
    果然,他們是衝著這庶子來的,而且這遼人顯然是個十分重要的人物,連根汗毛都傷不得,這些遼軍寧願放棄抵抗,也不敢不聽話,就是因為刀在耶律延禧的脖子上,他們投鼠忌器。
    這個人,很重要。
    雙方就這樣僵持住,陳守和禁軍們神情戒備,一步一步朝趙孝騫靠攏,而且陳守和禁軍們此時也意識到這個遼人不簡單,無聲無息地將耶律延禧重重圍了起來。
    遼軍更絕望了,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救出皇太孫了。
    良久,趙孝騫打破沉默,冷冷地瞥了耶律延禧一眼,對遼軍道:“現在怎麽辦?爾等如何破招?”
    遼軍沒人吱聲兒。
    趙孝騫緩緩道:“我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麽,是什麽身份,因為無知,所以無畏,你們若敢再動手,我就下令一刀剁了他,反正他是遼人,他的死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
    遼軍頓時一陣躁動,隨即安靜下來。
    還是沒人出來說話,事關遼國皇太孫的生死,沒人敢出這個頭,要擔責任的。
    趙孝騫見遼軍已開始動搖,不由笑了:“再過一炷香時辰,我的援兵就到了,那時你們也別想跑。”
    “現在,我允許你們逃走,此人究竟有多大的分量,讓你們遼國來個說話管用的人,來真定城與我當麵聊聊……”
    說著趙孝騫拍了拍耶律延禧的肩,鼓勵道:“蕭庶子?來,跟你的部將袍澤們笑一笑,笑得甜一點,咱們本地的幫會都是很講禮貌的。”
    耶律延禧渾身抖索如篩糠,但不敢不從,於是奮力朝數百遼軍將士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笑完之後,趙孝騫又諄諄善誘道:“此情此景,難道不應該交代幾句場麵話嗎?”
    “比如JJ掉了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什麽的,輸人不能輸陣,再狼狽也要充一下英雄好漢,不然會被你的部將鄙視的。”
    耶律延禧臉色鐵青,須臾又蒼白,憤怒與膽怯兩種情緒反複交織。
    他聽出趙孝騫話裏的諷刺意味,倒也沒真那麽缺心眼交代場麵話,隻是頹然垂頭不語。
    數百遼軍情知行動失敗,大勢已去,今日斷然無法救出皇太孫了,隻能選擇撤退。
    一擊不中,抽身遠退才是明智的做法。
    地上還躺著五六百遼軍的屍首,沒人回頭看一眼,他們轉身就走,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直到所有遼軍都撤走,趙孝騫才重新打量著麵若死灰的耶律延禧,現在的眼神跟剛才絕然不同。
    此刻趙孝騫的眼神充滿了欣喜,如同發現了一處寶藏,眼睛裏散發出的每一道光芒,都帶著金錢的腐臭味道。
    “邵靖不錯,回頭給他記個大功,稀裏糊塗的居然撿到寶貝了……”趙孝騫拍了拍耶律延禧的肩,道:“人家為了救你,都已付出了數百人的性命,你還說自己是不被家族待見的庶子?”
    耶律延禧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張嘴正要說什麽,被趙孝騫製止。
    “別說,咱們不急,等回到我宋軍大營,有的時間慢慢聊。”
    這回趙孝騫認真了,立馬接管了耶律延禧和那百名親衛,令陳守麾下的禁軍親自看守,押回大營。
    隨即匆匆的馬蹄聲傳來,一支千餘人的龍衛營將士飛馬趕來,見趙孝騫無恙,將士們大鬆了口氣。
    在龍衛營和禁軍的簇擁下,趙孝騫騎馬來到戰場上。
    此時激戰已結束,趙孝騫駐馬環視四周,隻見曠野平原上處處皆是戰後的痕跡。
    橫七豎八躺滿的屍首,千瘡百孔的旌旗,重傷倒地的將士哀哀痛呼呻吟,還有一匹匹戰馬的屍身,折斷的兵器,以及散落四處的殘肢,跪在地上失去反抗的遼軍俘虜……
    宋軍正在打掃戰場,對地上的遼軍屍首一個個補刀。
    騎兵在戰場邊沿來回巡弋,尋找潰逃失散的敵軍,步軍按著順序一個個摸索著遼軍將士的屍首,尋找死屍衣甲裏的錢財糧食等戰利品。
    活著的龍衛營和廂軍將士正聚在另一個角落,被隨軍大夫療傷,或拿出幹糧大口咀嚼,補充體力。
    趙孝騫忍住心頭的顫栗,仔細打量著戰場的一切畫麵。
    這才是戰場的真實模樣,殘酷慘烈,你死我活。
    活下來便是極大的幸運,將士們吃著幹糧,談笑風生,或是大聲咒罵,咒罵之後,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低抑的哭聲,哭聲迅速感染了其他人,大家一同哭了起來。
    哭過之後,在將領的喝罵下,將士們又迅速平複了情緒,開始聊起激戰的細節,以及憧憬戰後的功勞獎賞……
    人世百態,眾生有相即是無相。
    若是局外人,看著這群活著的將士又笑又哭,又罵複又笑,大約會認定他們是一群瘋子。
    可是在場的袍澤們都很清楚,他們不是瘋子,隻是一群在鬼門關轉過一圈後,回到陽間的幸存者,他們需要發泄各種極端的暴戾的悲傷的情緒。
    趙孝騫歎了口氣,徒步走了過去。
    剛走近,龍衛營和廂軍將士們已看見了他,紛紛支撐攙扶著起身,朝他行禮。
    趙孝騫微笑,揚手示意將士們坐下。
    “今日諸位以性命相拚,方得此大勝,我趙孝騫不說什麽大話空話,什麽忠君報國,什麽家國社稷之類的,估計也說不到你們的心裏。”
    頓了頓,趙孝騫沉聲道:“我說點實在的,今日活下來的兄弟,記龍衛營首功,朝廷和我本人都有獎賞。”
    “戰死的袍澤兄弟,朝廷必有優恤,我本人也會表達一下心意,讓英靈瞑目,他們死前的牽掛,便是我趙孝騫此生絕不推卸的責任。”
    四周一片寂靜,將士們髒亂的臉龐上漸漸浮出感激之色,眼眶逐漸通紅。
    不知誰帶頭,突然麵朝趙孝騫雙膝跪地。
    “小人代戰死的兄弟們,謝趙郡公慷慨之恩!”
    剩下的數千人也紛紛跟著跪拜下去,異口同聲地道謝。
    趙孝騫歎了口氣,道:“都起來吧,你們浴血殺敵,我若連兄弟們的身後事都料理不清楚,豈不是寒了大家的心,多餘的廢話我不說,袍澤們看我的行動。”
    “若我說了卻做不到,龍衛營和廂軍弟兄,任何時候都可以指著我的鼻子罵娘,我趙孝騫愧領生受,絕不反駁半句。”
    見眾將士仍跪拜不肯起身,趙孝騫雙膝也跪拜下去。
    “多謝袍澤兄弟們浴血殺敵,我大宋自立國以來,鮮得此大獲全勝,皆是諸位之功,不管你們殺敵的初衷是為了什麽,事實是,你們為我大宋揚了國威,長了臉麵,給我大宋君臣和百姓掙了尊嚴。”
    “趙孝騫,再次拜謝諸位!”
    說完趙孝騫深深伏地叩首。
    眾將士也慌忙叩首回禮,互拜之後,人群中不知是誰又哭了一聲,情緒傳染到數千人之中,大家都抑製不住,紛紛嚎啕大哭起來。
    趙孝騫神色黯然地轉身。
    種建中迎了上來,低聲道:“郡公剛才發響箭,是遇到危險了?”
    趙孝騫心情沉重,懶得細說。
    然後突然問道:“此戰我軍傷亡如何?”
    種建中沉默片刻,道:“張嶸折可適所部一萬兵馬,邵靖馮晟所部五千廂軍,此戰過後,活著的隻剩了五千來人,折損整整一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