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攻守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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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衷揣著一肚子氣告辭離去。
若不是皇太孫在宋人手上,耶律淳受製於人,就憑趙孝騫今日談判的態度和苛刻的條件,以耶律衷的性子早就掀桌子了。
無奈耶律淳對他有栽培知遇之恩,他也很清楚耶律淳如今的處境非常危險。
兵敗算是一樁罪,但罪不至死。要命的是皇太孫被俘,這才是關乎耶律淳性命的大事。
不管怎麽說,今日談判也算是有了結果,基本算是單方麵屠殺,趙孝騫占了大便宜,而耶律淳保住了性命。
剩下就是雙方交接的事了。
耶律淳獻出飛狐兵馬司,趙孝騫送出皇太孫。
耶律淳賣國賣得很幹脆,如此重要的戰略要地說送就送,沒有一絲愧疚,沒有任何壓力。
不要小看一個人的求生欲望,當人在生死邊緣的處境裏,隻要能活下去,任何底線都可以無限降低。
耶律淳自小錦衣玉食,享受尊貴的生活,人也確實有幾分本事,隻要這一道劫關能平安度過去,未來重整旗鼓,未必不能找回場子。
這樣的人,怎麽舍得死?
飛狐兵馬司不過是死物,哪裏比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
至於趙孝騫要的一萬匹戰馬,這個不難,飛狐兵馬司裏就有很多,耶律淳撤走駐軍的時候給趙孝騫留下一萬匹便是。
送走了耶律衷,趙孝騫心情大好,轉身便回了屋。
“嫋嫋,今晚加餐,再熱一壺黃酒,我飲酒時你給我歌舞助興如何?我要看不穿衣裳的民族舞……”
…………
遼國,上京。
兵敗的消息傳到了遼國皇宮。
早春時節,天氣尚寒,耶律洪基這幾日染了風寒,高燒不止。
然而消息太重要,宮人不敢不奏,壯著膽子送上耶律淳的奏疏,耶律洪基病懨懨地掃了一眼,頓時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從床榻上彈射起來,非常的矯健,完全看不出一絲生病的模樣。
“兵敗了?四萬遼軍,不,加上邊境的一萬駐軍,五萬兵馬全軍覆沒?”耶律洪基的臉色分外難看,病容蒼白的臉上此刻一片鐵青,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耶律淳,你該死!”耶律洪基望著殿外怒喝。
殿內宮人皆惶恐伏地。
一陣頭暈目眩,耶律洪基身軀一晃,差點栽倒,旁邊的宮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耶律洪基推開宮人,臉色陰沉地看著奏疏,越看越生氣。
本來染了風寒,人在發燒,此刻不知為何,高燒竟退了,耶律洪基的頭腦也冷靜下來。
“召北院樞密使耶律斡特剌,都宮使蕭兀納速速進宮議事!”耶律洪基沉著臉道。
宮人匆匆出宮傳旨,耶律洪基又看了幾遍奏疏,突然覺得哪裏不對。
耶律淳在奏疏裏詳細述說了兵敗的原因,過程,刻意描述宋軍火器之威,遼騎縱萬亦不可敵雲雲。
但耶律淳的奏疏裏卻沒提皇太孫耶律延禧,這就有點奇怪了,兵敗逃跑,耶律延禧究竟有沒有跟著逃,或是在亂軍中失散了,奏疏裏總歸要有句交代呀。
確定奏疏裏沒提皇太孫,耶律洪基的心懸了起來,也不知是耶律淳是不小心疏忽了,還是皇太孫出事了。
沒多久,耶律斡特剌和蕭兀納匆匆趕到。
耶律洪基冷著臉沒說話,隻將耶律淳的奏疏扔給二人。
耶律斡特剌和蕭兀納撿起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二人的臉色也變得分外難看。
“五萬兵馬,竟然敗了?這……怎麽可能!”耶律斡特剌驚愕失聲道。
旁邊的蕭兀納沒吱聲,看過奏疏後,恭敬地雙手將奏疏捧起,放回桌案上,然後默默地退後幾步。
如今的蕭兀納已調任,不再是知黃龍府兼東北路統軍使,而是“都宮使”,用直白的話來說,相當於耶律洪基貼身的國事顧問和智囊團。
之所以被調任,一來是蕭兀納確實戰功彪炳,任東北路統軍使多年來,為遼國朝廷強力打壓東北的女真族部落,鎮壓女真族多次動亂造反,深得耶律洪基欣賞。
二來則是蕭兀納受了趙孝騫的暗中授意,盡快回到遼國上京朝堂的權力中樞。
再加上蕭家與大宋的楚王府暗中做雪鹽買賣,蕭家這一年來賺得盆滿缽滿,朝堂上下使了不少錢,又經常給耶律洪基送點貴重的小禮物,小心意啥的,一來二去,簡在帝心。
於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蕭兀納終於被調回了上京,留在耶律洪基身邊聽用,而且耶律洪基對他的才能特別看重,國事朝政皆與其商議。
耶律淳兵敗,耶律洪基第一時間就把耶律斡特剌和蕭兀納召來,足可見耶律洪基對蕭兀納確實看重。
當著二人的麵,耶律洪基大發雷霆,痛罵耶律淳,口口聲聲要拿問耶律淳治死罪。
耶律斡特剌二話不說舉手讚同,曾經天下無敵的遼軍,交到耶律淳手裏居然搞出了全軍覆沒,簡直是大遼立國以來的奇恥大辱,這種人不配活著。
君臣二人罵得痛快,蕭兀納卻在一旁一聲不吭。
這種事沒辦法摻和,兩個姓耶律的,要治另外一個姓耶律的死罪,你們都是皇族,關上門打架也是自家人的事,我一個姓蕭的能說啥?
說好話說歹話都容易得罪人,索性不吱聲了。
許久後,二人終於罵過癮了,耶律洪基喘著粗氣,發現自己頭清目明,身輕如燕,多日糾纏的風寒居然不藥而愈。
“蕭兀納,你如何看?”耶律洪基望向一旁不吱聲的蕭兀納。
蕭兀納躬身一禮,不慌不忙地道:“陛下,臣以為現在重要的不是治不治罪的事,而是如何防範宋軍北進。”
耶律洪基勃然變色:“宋軍北進?”
“是的,宋軍挾大勝之威,再加上厲害的火器,還有宋國趙孝騫強硬的性格,臣以為,趙孝騫必然會率軍北進。”
耶律洪基和耶律斡特剌對視一眼,二人的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他們很清楚,蕭兀納的話有道理,趙孝騫真有可能率軍北進。
殿內一片沉默,良久,耶律洪基陰沉地道:“我大遼難道真的無法對付宋軍的火器嗎?他們的火器真有那麽厲害?”
蕭兀納道:“陛下,耶律淳也算是統兵多年的老帥,戰陣經驗無比豐富,此番兵敗,臣相信他的戰略戰術上應該是沒問題的,但在宋軍的火器麵前,打不了就是打不了,神仙來了也沒辦法。”
“此戰之敗,臣以為非耶律淳之罪也。實在是宋軍太厲害。”
“陛下,不得不承認,如今宋遼之勢,易也。”蕭兀納無奈地道。
耶律洪基咬緊了牙關不吱聲。
大家都不傻,有些事實其實大家早已發現,隻是沒人有勇氣承認而已,或者說自欺欺人一番,總還沉浸在當年天下無敵的霸權美夢裏,不曾想南邊的宋國在軍事上已悄無聲息的迎頭趕上,超越,最終碾壓。
想到這裏,耶律洪基對耶律淳倒是少了幾分恨意。
蕭兀納說的沒錯,敵人太強大,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誰領兵都打不過,耶律淳此番兵敗,卻有幾分背黑鍋的性質了。
“趙孝騫若真領宋軍北進,我大遼當如何拒之?”耶律洪基沉聲道。
蕭兀納依舊垂頭不語,不經意似的瞥了耶律斡特剌一眼。
耶律斡特剌本是個粗人,見狀不由狠狠一跺腳:“姓蕭的,你有主意就快說,看我作甚?都什麽時候了還搞宋人謙遜那一套,呸!虛偽!”
蕭兀納陪笑道:“您是北院樞密院使,大遼兵事當然由您拿主意。”
耶律洪基擺擺手:“蕭兀納,不必有顧慮,有話直說便是。”
蕭兀納歎了口氣,道:“臣的話,有些不敬,還請陛下恕罪。”
“你盡管說,朕不罪也。”
“宋遼經此一戰,我大遼已敗,陛下,咱們現在不能再用以前的老眼光看宋國了,無論咱們承不承認,宋國兵事確實已經開始強大。”
“此番兵敗,我大遼不應再思報仇,而應該收縮南麵防線,總結教訓,尋找宋軍火器的弱點,暗中厲兵秣馬,最後再思報仇。”
耶律洪基臉色有些難看,但也沒說什麽。
蕭兀納的話確實難聽,居然建議大遼收縮防線,大遼何曾如此窩囊過?
可冷靜下來一想,蕭兀納的話確實有道理。
五萬遼軍全軍覆沒,再派十萬二十萬去報仇?宋軍火器那麽厲害,他們能輕鬆滅五萬,難道不能滅十萬二十萬?
一旦再次錯估宋軍的實力,接下來十萬二十萬兵馬折在戰場上,可以說遼國距離亡國僅隻一線了,事關國運氣數,確實不能輕易決定舉兵報仇。
這口氣,忍不下也得忍。
“收縮南麵防線的意思是……”耶律洪基不得不問道。
蕭兀納垂頭道:“臣以為,宋軍若欲北進,下一個目標定然是飛狐兵馬司,兵馬司駐軍三萬餘,看似強大,但臣覺得還是打不過宋軍,這三萬餘駐軍若與宋軍交戰,必然還是慘敗。”
“與其白白讓將士們送死,不如撤回兵馬,駐守拒馬河與易水北岸,與宋軍隔水對峙,從此以後,我大遼的國境不如便收縮在拒馬河北岸。”
耶律斡特剌怒道:“你的意思是,飛狐兵馬司不要了?飛狐以南四百餘土地也不要了?”
蕭兀納微笑道:“想要守住這片國土,可以,跟宋軍開戰吧,如今兩軍的情勢,誰敢冒此風險?誰敢領兵出征?”
“陛下,我大遼已痛失五萬將士,若然再敗,恐危社稷,敵人的優點缺點咱們什麽都不知道,盲目的一批又一批填人命上去打,此為不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