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詭異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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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敵人的預測,是必須不憚以最壞的惡意的。
    趙孝騫不了解耶律淳,但他了解人性的陰暗。
    因為那些陰暗麵,趙孝騫恰好都有。
    預測敵人的行動很簡單,把自己代入敵人的立場和視角,得到的結果便八九不離十了。
    趙孝騫把自己代入了耶律淳的立場,假設自己剛與宋軍做完了一筆吃了大虧的交易,心裏肯定是不甘的,那種既憤怒又憋屈的情緒,親身嚐過的人才懂。
    交易結束了,被挾製的人平安回來了,唯一投鼠忌器的因素已不存在了,再也沒了任何顧慮,這不得發瘋似的報複一波?
    如果趙孝騫是耶律淳,他一定會報複。
    為了達到報複的目的,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和事,他的目標不一定是獲取勝利,但凡能稍微惡心一下敵人都很爽。
    耶律淳會如何報複?
    兩千遼國重甲騎兵千裏迢迢從上京調來,耶律淳本來打算用在決戰的戰場上,出了耶律延禧被俘這個意外後,行動中止了,但重甲騎兵仍在飛狐兵馬司待命。
    被當做殺手鐧的利器,豈不是最佳的報複方式?
    耶律淳看穿了宋軍火器的弱點,它能三百步內擊敵,但它的穿透力並沒有那麽強大,重甲可擋,隻要將重甲騎兵用於前鋒,撕破宋軍的第一道防線口子,那麽遼軍離勝利就不遠了。
    不幸的是,趙孝騫預判了耶律淳的預判,而且更要命的是,宋軍的火器升級了。
    “國運氣數”就是這麽神奇,無論是廟算在前,還是偶然所致,當事情的結果不可遏止地偏向某一方時,你不得不相信冥冥中真的存在“大勢”和“氣數”這種玄幻的東西。
    趙孝騫與眾將商議過後,數百名斥候被緊急派了出去,如同火種般灑向四麵八方。
    整整一天,斥候沒帶回任何消息。
    與此同時,宋軍在飛狐兵馬司內開始了整頓。
    遼國百姓裏的青壯大多被殺戮,活著的老人和婦孺被集中關押,官署和民間的財物被洗劫一空,兵馬司附近方圓的遼國村莊部落聽說了宋軍的暴行後,紛紛趕著牛羊渡河,向北方逃難。
    戰爭過後,每當土地換了新主人,這樣的混亂是無法避免的。
    國家機器的碾壓下,沒有所謂的無辜可憐,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古往今來那麽多人期盼和平,就是因為戰爭中得到紅利的終究隻是極少數,絕大部分的人是無法逃離且損失最大的。
    飛狐兵馬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整頓之後,必須要向朝廷請旨派遣工匠,修築城牆,並且周邊建起多座堡寨,用以防禦遼軍。
    這是個大工程,以大宋目前的國力,至少也要好幾年才能完工,幾年以後,天下又不知是怎樣的情勢。
    傍晚時分,斥候仍未傳來最近的軍情,拒馬河對岸的遼軍大營一片平靜,仿佛他們真的已經放棄了飛狐兵馬司。
    趙孝騫不敢怠慢,但也知必須沉住氣,於是下令在拒馬河沿岸埋伏數十處暗哨,每處暗哨皆裝備響箭,一旦有敵情立馬報訊。
    隔著拒馬河,宋遼兩軍陷入詭異的沉默對峙中。
    這種對峙的狀態,整整持續了三天。
    日子太平靜,每天斥候回報,都說附近無敵情,聽了太多無風無浪的消息,趙孝騫都有點不自信了。
    邏輯上來說,遼軍不可能毫無動作,除非耶律淳真的不想活了,不趁著這最後的機會反撲一下,回到上京可就真要被治重罪了。
    可是這都過去三天了,遼軍確實沒動靜。
    愁死人了。
    趙孝騫每天坐在官署正堂內,日夜不停地盯著地圖看,試圖從這粗糙的地圖上發現靈感。
    期間種建中和麾下幾名將領狗狗祟祟來了幾趟,一臉猥瑣又神秘地告訴趙孝騫,將士們從被關押的遼國婦孺中,挑選了幾位容貌尚可的年輕女子,郡王殿下若有意,隨時可召她們侍寢。
    趙孝騫氣得都要罵娘了。
    戰事危機四伏,隨時可能爆發,你們特麽的居然還給我找美女,難道不知“死”字怎麽寫嗎?
    憤怒之極的趙孝騫當即……讓部將把美女們帶過來看看。
    都是麾下的一番心意,作為一軍主帥,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呐!
    美女們被帶上來,趙孝騫驚愕地睜大了眼,沉默半晌,麵無表情地揮手,換一批。
    一批下去,又換一批,如此反複。
    最後一批換完,趙孝騫氣壞了,讓將領們排好隊,他一個個輪著踹過去。
    我都不好意思寒你們的心,你們特麽的卻寒了我的心……
    這一批批的歪瓜裂棗,你們管她們叫“容貌尚可”?
    這輩子是真沒吃過細糠嗎?
    雖說離家多日,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多少有些需求,但……士可殺不可辱!
    對遼國的民間女子徹底死心後,趙孝騫決定清心寡欲,對比一下,還是自家婆娘好,甩這些女子不知多少條街。
    …………
    拒馬河北岸,遼軍大營。
    三萬餘兵馬從飛狐兵馬司撤走,不僅是耶律淳的命令,同時也是上京的命令。
    老實說,耶律淳接到上京的命令時懵逼了很久,他沒想到上京居然會做出如此決策,這令他非常不可思議。
    遼國是遊牧民族建國,遊牧民族的性格大多比較剛烈,盡管立國這麽多年,受到中原文化和農耕民族習性的影響,遼人已不如當年那般寧折不屈,可骨子裏的不服氣卻是基因裏就有的。
    飛狐兵馬司如此重要的地方,上京居然會做出放棄的決策,耶律淳簡直不敢想象,根本不知道上京發生了什麽事,耶律洪基吃錯了什麽藥。
    錯愕歸錯愕,耶律淳很快就欣然接受了命令。
    遼軍撤出飛狐兵馬司,本來也是耶律淳的打算,他打算以“誘敵深入”的理由,暫時讓遼軍撤走,然後集結兵力突襲反撲,無論成敗,耶律淳擅自下令撤出飛狐兵馬司的舉動,上京那裏都交代得過去。
    而且他確實是要反撲的,隻不過宋國趙孝騫與他的私下交易,卻完美地掩藏在反撲計劃之下,一旦完成交易,耶律淳再無顧忌,反撲計劃亦能完美實施。
    結果上京居然跟他的想法一樣,都是要放棄飛狐兵馬司。
    這還等什麽,當然是名正言順地撤軍。
    宋軍到達之前,三萬餘遼軍已撤到了拒馬河北岸,離岸五裏,依水紮營。
    整整三天,耶律淳沒有任何動作,但他每天都站在岸邊張望,觀察對岸宋軍的動向。
    每臨大戰,耶律淳都很沉得住氣,越冷靜的人,收獲越大,贏麵越高。
    唯一一次不冷靜,就是耶律延禧被俘之後,沒辦法,這件事真踩到了他的命門,不拚命不行,腦袋保不住了。
    三天了,耶律淳隻是靜靜地看著對岸,神情平淡,眼神漠然。
    他在等時機,一擊必殺的時機。
    身後傳來不假掩飾的腳步聲,一道熟悉卻略顯輕佻的聲音,令耶律淳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王叔還在等什麽?此時宋軍剛占領飛狐兵馬司,咱們趁夜渡河突襲便是。”
    來人正是耶律延禧。
    釋歸遼營後,耶律延禧沉寂了幾日,仍深陷在被俘的打擊中不可自拔。
    後來或許是身處遼營,心中的安全感越來越充實,耶律延禧漸漸恢複了以往的開朗,關於自己被俘的事本就是絕密,除了耶律淳,根本沒有任何人知道,耶律延禧滿心慶幸。
    他知道,這件事被掩蓋下去了,或者說,它根本沒有傳出去過。
    一切都是耶律淳的安排,為了保密,耶律淳甚至不惜殺了兩三千逃回來的遼軍將士滅口。
    知道一切真相的耶律延禧,對耶律淳自是感激涕零,人生中最大而且永不可能翻身的汙點,就這樣天衣無縫地隱瞞下來,他的皇太孫之位仍然穩若磐石,無人可撼動。
    對耶律淳的感激是發自內心的,但對耶律淳在軍事上的保守態度,耶律延禧也是看不順眼的,兩者並不矛盾。
    聽到耶律延禧的聲音,耶律淳眼中迅速閃過一抹嫌惡。
    是的,他現在越來越嫌惡耶律延禧了。
    若不是因為他,何至於有那場大敗?整整四萬兵馬,一戰而全軍覆沒,耶律淳的所有部署都被打亂,還不得不冒著天大的風險瞞下皇太孫被俘之事,私下遣密使與宋人接觸,談判,交易……
    如今皇太孫被救回來,這個喪門星非但沒有閉門反省,沉寂幾日後又恢複了以往輕佻狂妄的模樣,被俘的恥辱經曆就真的當做沒發生過。
    若非他是皇太孫,耶律淳真恨不得親自抄刀剁了他。
    耶律延禧慢慢走到耶律淳身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正是對岸的飛狐兵馬司方向。
    “王叔在想什麽?宋軍占領飛狐兵馬司已三日了,咱們再不出兵,宋軍就徹底站住腳,那時再想奪回兵馬司,恐比登天還難。”
    耶律淳歎了口氣,豎子不僅狂妄,而且無知,這麽個貨色,居然是我大遼未來的國君,大遼怕是氣數已盡了。
    “太孫殿下稍安勿躁,臣自有安排。”耶律淳不得不擠出笑臉虛應。
    “王叔快點安排吧,上京的旨意可是催王叔速速歸京呢,這次反撲若又貽誤了戰機,王叔的罪恐怕會更重。”
    耶律淳臉上頓時浮現怒色,你特麽個敗家子,我回上京被問罪,究竟是因為誰,自己心裏沒點逼數麽?現在居然一副局外人的語氣,堂堂儲君,真是一點廉恥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