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不爭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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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嗣”的意思,是皇帝的嫡長子。
    也就是皇帝和皇後生的第一個兒子,不過大宋這一代的皇帝子嗣不旺,趙煦登基十餘年了,直到今晚才誕下第一個皇子,也非皇後所出。
    群臣有人高呼“正嗣”,這個字眼兒是有講究的。
    眾所周知,官家與孟皇後的關係很僵冷,從大婚之日起,趙煦基本就沒寵幸過孟皇後。
    究其原因,夫妻性格感情是一方麵,更大的原因是,趙煦的皇後人選,是當年的太皇太後指婚的,孟皇後是太皇太後親自挑選出來的人。
    就憑趙煦對太皇太後恨之入骨的心思,孟皇後縱是千般好萬般強,趙煦打死也不可能寵幸她,讓她給自己生孩子。
    正因如此,大宋天家已經不存在“嫡子”的說法了,天家夫妻都不行房,哪來的嫡子?
    所以今夜劉賢妃誕下皇子,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應該就是未來的大宋太子了。
    以後或許官家會和別的妃子生下第二個第三個皇子,不過天家講究長幼有序,除非第一個皇子犯了要命的錯誤,否則他的太子之位基本就是雷打不動了。
    天家夫妻這點事,早已不是秘密,這便是為何群臣有人突然高呼“國有正嗣”。
    理論上來說,劉賢妃今夜所誕之皇子,確實是毫無爭議的“正嗣”,未來是要繼承大統的。
    群臣在宮門外聚集,等了大半夜,終於等到這個好消息,人群頓時沸騰了。
    盼星星盼月亮,官家終於生了個帶把兒的,列祖列宗保佑啊!
    群臣老淚縱橫,有些情緒飽滿的人忍不住嚎啕大哭,麵朝先帝皇陵方向三拜,就好像大宋已在亡國滅種的關頭,劉賢妃挺身而出挽大廈之將傾,救國救民於水火。
    俠之大者,生一窩兒子。
    從此群臣心中,劉賢妃這位英雄母親的人設立穩了。
    群臣激動嚎啕之時,趙孝騫倒是沒怎麽激動欣喜,他是個掛逼,知道劉賢妃這一胎大概率是個兒子,當然就不意外了。
    曆史很玄妙,隨著他的穿越,很多事情改變了,但有的事情還是固執地按照原來的軌跡走下去。
    環視四周,發現所有人都在激動痛哭,趙孝騫想了想,覺得自己現在太冷靜未免有點不合群,於是也跟著仰頭扯著嗓子幹嚎了幾聲。
    不經意地扭頭,趙孝騫第一眼便看到了人群裏跪拜的趙顥。
    趙顥此刻的表情很複雜,臉上與群臣一樣激動欣喜,嘴角咧得大大的,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然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趙顥的眼神裏光芒閃爍,裏麵摻雜著失望,黯淡,不服,凶戾等等各種負麵情緒。
    很神奇,一個人的眼神裏居然能同時透露出如此多的訊息。
    趙孝騫心頭一緊,如今他已隱約知道了趙顥的心思,大逆不道的心思。
    如果說世上誰最不希望劉賢妃誕下皇子,非趙顥莫屬了。
    今夜此刻,普天同慶之時,最失望的莫過於趙顥。
    趙孝騫發現趙顥不對勁的眼神後,心頭愈發沉重。
    他是真的沒有野心,對皇位沒有一絲一毫的心思,但如果親爹非要覬覦皇位,作為兒子,他該怎麽辦?
    曾經對趙顥的意圖和心思頗為好奇,然而有的真相一旦被剝開,露出赤裸裸的真實模樣,反而會將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煩和漩渦之中。
    群臣在宮門外跪拜許久,此時汴京城也沸騰起來,國有正嗣的消息顯然已傳了出去,汴京各個府邸和民居亮起了燭燈,處處可聞敲鑼打鼓的聲音,百姓們都在慶祝天家的喜事。
    趙孝騫靜靜地看著周圍的動靜,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一個國家的儲君對臣民具有著怎樣重大的意義。
    儲君立,人心歸。
    今夜剛剛出生,尚在繈褓中的那位幸運的嬰兒,大約他也不知道自己承載著整個國家的期待和希望吧。
    聚在宮門前慶祝過後,群臣紛紛起身,朝宮門長揖之後,這才轉身歸去。
    趙孝騫向章惇告辭,然後扶起了趙顥,輕聲道:“父王,咱們回府吧。”
    趙顥的臉上仍然堆著喜悅的笑,但趙孝騫與他近在咫尺,卻發現他的眼神空洞無神,毫無喜悅之意,趙顥似乎也怕暴露自己的真實心思,一直垂著頭,不與別人的目光對視。
    歎了口氣,趙孝騫道:“父王何必……”
    話沒說完,趙顥冷聲道:“閉嘴!別說話,走,上馬車回府。”
    趙孝騫沉默地扶著他走了幾步,趙顥又道:“繼續笑,開懷大笑,讓人清楚看見你的笑!”
    趙孝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父子倆一邊朝馬車走,一邊含笑朝群臣告辭。
    上了馬車,徐徐啟動之後,趙顥臉上的笑容才突然一收,肩膀一垮,心神力氣都仿佛被掏空,無力地癱軟在車廂裏。
    片刻後,趙顥不知想起什麽,伸手敲了敲廂壁,趙孝騫聽出敲擊是暗含特殊節奏的。
    很快,馬車外傳來一道陌生的低沉的男聲。
    “殿下,今夜遂寧郡王趙佶也來了,人在宮門外的禦街邊,距離宮門甚遠,他獨自站在黑暗的角落裏,沒人發現他的身影。”
    趙顥神情不變,淡淡地道:“官家誕子,他是何表情?”
    “聞知官家誕子,趙佶的表情失望且憤怒,當時他一拳砸在身旁的牆壁上,手好像流血了,很快就轉身離去。”
    趙顥嗯了一聲,道:“知道了,你退下。”
    馬車外已沒了聲息。
    趙孝騫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對趙顥的心思愈發清晰明了。
    趙顥坐直了身子,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你聽清楚了嗎?”
    趙孝騫點頭。
    趙顥又道:“有些東西,你若不爭,自有別人爭,等別人爭到手了,你覺得你的下場如何?咱們全家的下場如何?”
    說著趙顥盯著他的眼睛,第一次露出冷笑不屑的樣子:“沒有野心,並不是什麽美德,而是取死之道!你以為你是平民百姓,隻要老實本分,就能平安順遂度過一生?騫兒,你太天真了!”
    “你出生在這樣的家族裏,就注定了無法避免爭鬥,不爭就是死!而且是死全家!”
    “你猜猜趙佶剛才為何失望憤怒?他也不希望官家誕下皇子,儲君未立,他便有一線希望,儲君若立,他也不會放棄!”
    趙顥冷冷道:“依你的心思,凡事不知進取,隻標榜毫無野心,能讓天家放心用你,你以為這樣就安全了?嗬!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的官家或許信任你,但下一代的官家呢?你敢保證他不猜忌你?”
    “莫忘了你手握兵權,而且如今已有功高蓋主之勢,哪個帝王不猜忌?你嶽丈家的狄青是什麽下場,你不知道嗎?”
    “現在官家重用你,是因為他需要你,而不是信任你,你要搞清楚這一點!待到天下鼎定,四海升平之時,便是你我的死期!從古至今,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例子還不夠多嗎?”
    趙顥一句句振聾發聵的話,震得趙孝騫耳膜嗡嗡作響,半晌沒回神。
    許久之後,趙孝騫低沉地道:“父王是想謀反嗎?”
    趙顥沉默,久久不語。
    趙孝騫是聰明人,這一刻他好像想通了很多事。
    於是趙孝騫接著道:“謀反需要兵權,父王手下或許有些力量,但遠遠不夠,但孩兒的手中卻有兵權,父王……看中了孩兒手中的兵權?”
    趙顥闔眼,臉頰卻不停抽搐,顯得有些猙獰。
    今夜的趙顥,很陌生。
    “謀反是下下之策。”趙顥終於開口了,緩緩道:“老夫希望你能名正言順的坐上那個位置。”
    趙孝騫失笑:“我坐?我不過是宗親,不是官家的直係,我憑什麽能名正言順地坐上去?就算官家的皇子夭折了,按規矩也是兄終弟及,趙佶才是名正言順的人選。”
    “再說,官家如今才二十多歲,他的人生才剛開始,父王盯上這個位置是不是太早了?”
    趙顥冷冷道:“你我父子同心,趙佶成不了事!至於官家……”
    話說到這裏,趙顥突然住口不言,但表情卻有些高深。
    趙孝騫一驚:“官家怎麽了?父王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趙顥搖頭,避開了這個問題,緩緩道:“今夜以後,老夫的一些部署要改變了,嗬!還真是命好,真生了個皇子,不過無妨,咱們先看看趙佶的表現吧。”
    “騫兒,過不了多久,你會官複原職,不必多想,回到真定府後安心帶兵,為大宋開疆拓土,汴京的事交給老夫解決。”
    “眼下時機未到,三五年不見得有結果,你也不必急著做決定,先蟄伏下來,靜觀其變,老夫還是那句話,有時候事會推著人走,逼得你不得不做出選擇,哪怕你不願意。”
    趙孝騫垂下眼瞼,低聲道:“我還是喜歡那個無所事事,吃喝嫖嫖,沒事勾搭寡婦的父王。”
    趙顥露出了微笑:“老夫一直都是,今晚老夫這副嘴臉,你趕快忘記吧。”
    “忘不掉,太醜陋了……”
    “……你還真是耿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