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朝聞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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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若訥,柴家,丹書鐵券。
    這些都已成了趙煦的忌諱,犯了帝王忌諱的人,下場大概率好不到哪裏去。
    柴家若是遵紀守法,老老實實當個富家翁,或許趙煦和趙孝騫都會睜隻眼閉隻眼,任其子孫後代延續。
    像吳越王錢氏的後代一樣,沒準若幹年後的子孫裏培養了一批無雙國士,成為危亡華夏的脊梁。
    可惜柴家並不安分,當他們試探了帝王的底線後,開始慢慢成為地方上的毒瘤。
    最可疑的是,柴若訥收容了數百名朝廷欽犯和江湖人士,這個事實比橫行鄉裏更嚴重,趙煦和趙孝騫也是因為這件事而對柴家產生了警惕。
    也許現在的柴家還隻是收容欽犯,但是未來呢?
    誰能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當收容的莊客越來越多,柴若訥還會安心當他的崇義公?
    蠢人和聰明人的區別就在這裏。
    趙孝騫他活爹趙顥其實也在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趙孝騫都不知道這位活爹掌控的神秘勢力究竟是什麽底細,有多少人,他們在幹什麽。
    趙顥仍舊在汴京當他的閑散親王,每日沉迷酒色,勾搭寡婦,都快活成了汴京臣民眼中的笑話。
    唯有趙孝騫這個親兒子才模糊地知道,汴京人眼中的笑話,他掌握的力量究竟多可怕。
    拋開忠奸不談,看看聰明人是怎麽做事的,再看看柴家……
    柴家被毫無懸念地拿下了,整個莊子的人都被禁軍帶走。
    柴若訥單獨被裝上了囚車,囚車上隻能站立,禁軍還給他上了重枷,柴若訥一路喊冤,更不甘心的是,趙孝騫收回了他的丹書鐵券。
    柴家的保命符被收回,柴若訥頓覺天都塌了,從今以後,柴家恐將不複存在。
    趙孝騫對柴若訥的喊冤置若罔聞,騎在馬上回真定府,他一直在把玩著柴家的丹書鐵券。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觸摸它,說實話,真的忍不住動心了。
    盡管明知丹書鐵券這東西,其實根本就是臣子的催命符,仿佛這玩意兒有某種魅惑人心的魔力,明知它催命,可還是令人忍不住想得到它。
    趙煦這次對柴家起了殺心,趙孝騫大約也知道原因,柴家在地方上橫行霸道,或許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這塊丹書鐵券了。
    戲文影視劇裏,大宋的皇帝是最慘的,臣子冷不丁就會掏出先帝賜的某件物品。
    比如禦賜金鐧,比如禦賜龍頭拐杖,比如禦賜節鞭等等,這些禦賜的東西很神奇,都能上打昏君,下打諂臣,東西掏出來,臣子比皇帝還牛逼。
    好像大宋的先帝活著的時候沒幹過正經事,有生之年專門研究如何讓臣子對付自己的兒孫了。
    先帝的兒孫招誰惹誰了?一言不合就有人要揍他,而且還是抄著兵器揍他。
    今天掏個禦賜玩意兒給你一下子,明天又掏個禦賜玩意兒再給你一下子,皇帝活得比普通百姓還憋屈,活脫脫的朝堂霸淩受害者。
    當然,戲文歸戲文,大宋的先帝沒那麽傻,本來巴不得兒孫一代一代鞏固皇權,誰會給臣子賜這些玩意兒製約兒孫的皇權,這不是傻缺嗎?
    金鐧,龍頭拐杖什麽的,都是瞎編的,但趙孝騫手裏的丹書鐵券不是瞎編的,它是真實存在的。
    哪怕它根本不可能製約皇權,隻是給某個家族保命的東西,這也犯了後代帝王的忌諱,英明如趙煦者,也不容許這東西的存在,讓柴家超然於國法之外。
    柴家的覆滅,大部分原因是這塊丹書鐵券引起的。
    想到柴家的下場,趙孝騫歎了口氣,默默地收起了丹書鐵券。
    站在囚車上的柴若訥終於不喊冤了,他的表情布滿了怨毒,一雙充血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馬背上的趙孝騫。
    趙孝騫毫無壓力,朝他淡淡一笑:“不服氣?”
    柴若訥搖搖頭,突然笑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何雄這個人,不過是你用來陷害我的棋子。你要的是柴家覆滅。”
    事已至此,趙孝騫也懶得瞞他了,坦然地點頭:“沒錯,柴家該滅了。”
    “就因為柴家在真定府斂財,害了幾個百姓?或者說,因為我對你的失禮,因而被你記恨?”柴若訥仍然不敢置信。
    這些小事為何會導致家破人亡?柴若訥此刻仍不可理解。
    趙孝騫搖頭,懶得解釋。
    這是三觀的衝突,他永遠不可能說服別人扭轉三觀。
    騙百姓錢財,禍害幾條百姓的性命,在柴若訥看來不過是不足為道的微末小事。
    人都站在囚車上了,柴若訥仍未放下前朝皇族的傲慢架子。
    趙孝騫突然微笑道:“你要不要紙筆?我可以給你寫奏疏的機會,當然,我也保證將你的奏疏送到官家麵前,我允許你為柴家自辯。”
    柴若訥眼神一喜,剛要點頭答應,然而突然發現趙孝騫似笑非笑的眼神,就那麽戲謔地看著他,仿佛一頭猛虎不急著吃下獵物,反而想用爪子撥弄獵物玩玩。
    柴若訥呆怔片刻,接著悚然一驚,麵如土色地盯著他。
    “不,不是你,是官家!是不是官家?是他,他……”柴若訥好像神智失常,不停地喃喃自語。
    趙孝騫騎在馬背上,悠悠地呼出一口氣,道:“你總算想明白了。不錯,至少死了也不是糊塗鬼。”
    得到趙孝騫肯定的回答,柴若訥幾乎快瘋了,嘶聲道:“為何?官家為何?”
    “你們柴家好幾代人,自以為試探出了官家的底線,你們小心翼翼不踩這條底線,覺得就能保世代平安……可是,你們自認為的官家的底線,它果真就是底線嗎?”
    趙孝騫搖搖頭,帶著同情的眼神望向他,道:“其實你們柴家,一直踩在官家的底線上,曆任的官家之所以沒有收拾你們,是因為不想被臣民詬病,可你們卻洋洋得意,自以為百無禁忌。”
    “明知是前朝廢帝之後,自己還不懂低調,到處橫行霸道,禍害鄉鄰,自己非要作死,這下官家想不收拾你們都不行了。”
    趙孝騫又掏出了丹書鐵券,屈指在上麵敲了敲,笑道:“你是不是還想不通官家的底線究竟在哪裏?別想了,官家的底線,就是這玩意兒。”
    “當年太祖先帝把它賜給柴家的那一刻開始,你們柴家就已踩在曆代官家的底線上。”
    “這數十年來,曆代官家沒收拾柴家,是因為弊大於利,現在官家想收拾你,是因為理由已經攢夠了,柴家已有了取死之道,柴若訥,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趙孝騫捅破了窗戶紙,柴若訥這一刻終於心如死灰。
    他懂了。
    什麽朝廷欽犯,什麽牽扯謀逆案,什麽禍害鄉鄰,都是表麵上給世人交代的幌子,真正的原因還是那塊丹書鐵券。
    免死金牌不僅不免死,反而是催命符。
    站在顛簸搖晃的囚車上,柴若訥慘然一笑,突然道:“如果我柴家安分守法,不在地方上做那些惡事,官家是否能饒我?”
    趙孝騫微笑道:“柴家若世代安分,官家或許都快忘記你了,怎會對你動手?但你柴家主動挑釁國法,嗬嗬,挑釁國法即是挑釁皇權,那麽囂張地跳到官家麵前,官家若不殺你,都對不起手裏的刀。”
    說完趙孝騫在馬背上伏下身子,道:“你明白了嗎?”
    柴若訥哈哈狂笑起來,表情扭曲且瘋狂:“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
    趙孝騫對他的瘋癲模樣不為所動,仍然笑吟吟地問道:“需要紙筆寫奏疏自辯嗎?”
    “不要了,哈哈,不要了!我柴若訥活該!”
    趙孝騫欣慰地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聖賢誠不欺我,你看,我今日早上打聽到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趕到你家,把你弄死。”
    “柴若訥,此去汴京,應無生機,黃泉路上一路順風。”
    …………
    西夏都城,興慶府。
    十七歲的李乾順麵色鐵青,惡狠狠地盯著伏首跪地的李金真。
    極度的憤怒令他年輕稚嫩的臉龐扭曲起來,顯得猙獰可怖。
    令李金真出使遼國,向遼帝和親,遼帝也答應了,甚至提出遼夏聯盟,多好的事兒,結果半路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就被麻匪劫了啊!
    遼國成安公主,西夏未來的皇後,遼帝許給李乾順的妻子,如今恐怕已躺在趙孝騫的床榻上,任趙孝騫予取予求。
    對一國君主來說,這是多麽大的羞辱。
    老婆被搶走了,怎麽辦?
    這還用說,打平安縣城,救嫂子!
    當李金真灰溜溜回到西夏,告訴李乾順這個噩耗時,李乾順當時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發兵,入寇大宋。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熱血衝動的年紀,就在李乾順下令召集官員入宮議事,準備發兵之時,李金真跪在他麵前,突然抱住了他的大腿。
    李乾順勃然大怒,狠狠踹了他好幾腳,滿腔的羞憤與不甘,隨著這幾腳踹出,好像鬆緩了一些。
    “陛下,不能發兵!大宋已是今非昔比,藩屬敢言兵者,滅國矣!”李金真痛哭流涕勸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