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最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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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道理,無非“正邪”,但正邪卻往往是勝利者定義的。
    勝利者定義正邪,這本身就是一件邪惡的事。
    但無奈的是,從古至今,這件事卻變成了真理。
    殿前司官署內,披戴一身鎧甲的宗澤,與站在正堂石階上的曾布遙遙對視,二人的目光皆是無懼,皆是漠然。
    彼此的眼中,對方都是“叛軍”。
    正如唐朝時的香積寺對陣,正統與謀逆,勝利者說了算。
    很顯然,現在的勝利者是宗澤,是燕雲邊軍。
    站在正堂前的石階上,曾布眯起了眼睛:“你就是宗澤?”
    宗澤點頭,淡淡地道:“不錯。”
    “老夫記得你是元祐六年的賜同進士出身,曾是治河官員,後來被趙孝騫引入龍衛營,任為都指揮使。”
    “你也是讀書人,難道不辯是非道理,甘於與叛軍為伍?”
    宗澤嘴角一勾,道:“下官很忙,無暇與曾使相互辯是非正邪,不如一切留到朝廷定論後再說,如何?”
    曾布沉默片刻,突然自嘲般一笑:“也是,自古成王敗寇,失敗者自然沒有資格與勝利者爭辯什麽,宗澤,你待如何處置老夫?”
    “成王殿下自有論處,下官隻負責將曾使相完好無缺地送到殿下麵前。”
    曾布眼中冒出怒火,道:“趙孝騫欲謀位乎?”
    宗澤的態度依然不溫不火:“下官說了,一切等殿下論處,我奉命行事,曾使相與我爭辯,毫無意義。”
    曾布卻仿佛沒聽到宗澤的話似的,徑自冷笑道:“不可能的!你告訴趙孝騫,不可能的,他出身宗親,皇位怎麽說也輪不到他!滿朝諸公不會答應的!”
    宗澤搖搖頭,看著曾布的目光已有些憐憫。
    不甘不願不服輸,大約都是這般模樣吧。
    大局已定,還有什麽意義?
    宗澤抬手,然後一揮:“來人,請曾使相入後院,派人嚴加看管,待殿下處置。”
    說著宗澤朝曾布躬身一禮:“曾使相,下官至此皆是以禮相待,還請曾使相配合下官,莫掙紮,莫反抗,莫讓下官為難,逼我做出得罪您的事。”
    “使相,請入後院廂房。”
    曾布深深地看了宗澤一眼,仰天長歎口氣,神情蕭然地轉身,默默地走入後院。
    曾布離開後,宗澤大步走進殿前司正堂,坐在桌案後,凜然喝道:“來人,取樞密院和殿前司官印來!本官寫下調兵文書,令汴京殿前司所有兵馬各自歸營,不得擅動!”
    “今日之亂,始於趙佶曾布擅私亂命,太後和朝廷果斷撥亂反正,殿前司麾下兵馬無論做了什麽,朝廷皆不追究,至此,京畿之內所有兵馬皆受成王殿下節製,除此之外,任何人無權調動!”
    “文書必須馬上送赴汴京各軍各將領手中,若有不從者,以謀逆論處,九族皆斬!”
    片刻後,一道道以樞密院和殿前司的名義發出的調兵公文,被燕雲邊軍將士飛快送往城內城外各軍各將領手中。
    …………
    延福宮門外。
    整個皇宮已被燕雲邊軍重重包圍,趙孝騫親自領數萬兵馬,從南麵的宣德門,到北麵的拱宸門,全都被燕雲邊軍團團圍住。
    汴京城的局勢經過一個上午的混亂後,直到中午時分,全城的局勢已被控製住,唯一沒有控製的,隻有眼前這座皇宮了。
    上午時分,趙佶率數千殿前司兵馬闖進了宮裏,然後宮門緊閉,裏麵不知發生了什麽,無數宮人欲逃走,被趙佶下令斬殺。
    宮裏的恐怖氣氛越來越濃,趙佶瘋了,而他率領的禁軍也仿佛被感染,全都變得瘋狂。
    說不出趙佶和禁軍是什麽心態,大抵等於末日前最後的狂歡,宮闈裏充滿了一股毀滅一切的狂躁氣息,那是不計後果的破壞和殺戮。
    趙孝騫站在宮門外,看著天空升起的陣陣黑煙,趙佶不知出於怎樣的心理,竟下令焚燒宮殿,大火已不知燒了多少間屋子。
    眉頭緊緊皺起,趙孝騫的眼中怒火閃現。
    這是個輸不起的敗類,趙家生了這麽個玩意兒,大約是神宗先帝在製造的過程裏走神了……
    原地站立許久,趙孝騫深吸了口氣,道:“傳令全軍,準備攻破宮門,殺進宮內,活捉趙佶!”
    命令被將領們一層層傳達下去。
    麵對最後一個阻礙,燕雲邊軍將士們興奮異常,個個摩拳擦掌,等待將領們的進攻命令。
    “讓城外拉一門紅衣大炮來,給我轟開它!”趙孝騫又令道。
    說完趙孝騫又歎了口氣。
    宮門轟開,最後還是要撥錢修複,都特麽是我的錢啊……
    還有,宮裏的宮殿還燒了幾間,又要花錢重建。
    趙佶,你特麽造孽造大了!
    …………
    延福宮內。
    半個時辰前,當他聽聞燕雲邊軍已破開了金耀門,大軍已入城後,趙佶的精神就處於瘋癲的狀態。
    他知道大勢已去了。
    這次若被拿下,他連貶為庶民,流放嶺南都成了奢望。
    他會被趙孝騫定義為“叛亂”,然後動用朝廷和宗正寺的判決,將他徹底打入十八層地獄。
    以趙孝騫的性格,不會再給他任何翻盤的機會,最好的永絕後患的法子,就是把他從世上抹去。
    燕雲邊軍的行動很快,他們的戰鬥素質遠比汴京禁軍強太多了,這是一支經曆過戰火洗禮的軍隊,他們破了金耀門後,徑自奔向皇宮,已然將延福宮重重包圍。
    趙佶已是插翅難飛,他輸得很徹底。
    人在絕境中,要麽沉默地死亡,要麽瘋狂地毀滅。
    趙佶屬於後者。
    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在乎後果了,再壞的後果,終究是加頸的一刀,還能壞到哪裏去。
    大慶殿內,趙佶穿著皇帝冕服,端坐在殿內的龍椅上。
    他的腳下,一群宦官宮女戰戰兢兢地朝他跪拜,口稱“官家”。
    是的,這是趙佶最後的瘋狂,他把有限的時間用在實現自己的美夢上,哪怕美夢如煙花般,隻能短暫地綻放一刹。
    原本威嚴莊重的皇帝冕服,穿在趙佶身上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就像一隻猴子穿上了人類的衣裳,怎麽看都透著一股邪味兒。
    主要是此刻趙佶的表情實在太猙獰了,臉上的五官都扭曲得變了形,那種不正常的詭異的麵部扭曲,讓人看到之後打從心底裏發寒。
    可偏偏如此猙獰扭曲的表情裏,他居然還在笑,笑容看起來更可怕了。
    “諸卿今日可有事奏?快快奏來。”趙佶嘿嘿怪笑。
    殿內一群被迫跪著的宦官宮女麵麵相覷。
    奏事?奏什麽事?他們隻是卑賤的宦官宮女,這瘋子卻將他們當成了文武百官。
    看似可笑的畫麵,卻讓人覺得可悲可憐。
    許久沒人說話,跪著的宦官宮女們根本不敢吱聲。
    趙佶等了很久,見無人應他,臉色不由冷了下來:“莫非諸卿無事可奏?朕的大宋江山難道真的四海承平了嗎?”
    “有事奏卻不奏,你們分明不把朕放在眼裏,朕焉能饒你們!”
    “來人,把這人,還有他,她!拉出去斬了!”趙佶用力拍著龍椅的扶手怒吼。
    殿外的禁軍將士對視一眼,然後無聲地歎了口氣,進殿將趙佶指著的幾名宦官宮女拖了出去。
    大慶殿外的廊柱下,鄭春和安靜地站著。
    他在這裏已經站了很久了,從趙佶率軍入宮,宮闈一片殺戮和混亂開始,鄭春和便知道,趙孝騫快成事了。
    他不知外麵是什麽情況,但他親眼看到了趙佶的瘋狂。
    活了大半輩子,又處在勾心鬥角的宮闈中,鄭春和的人生閱曆自然是無比豐富。
    他知道,一個人越是瘋狂,距離死亡就越近。
    仰天暗暗歎了口氣,官家這幾個兄弟不爭氣,終究比不了成王殿下。
    這江山也該換主人了,若是落到趙佶這種人手裏,那才是天不佑大宋。
    站在大慶殿外的廊柱下,看著被禁軍拖出來的幾名宦官宮女,幾人無辜被趙佶下令斬首,正哭嚎著被禁軍倒拖出殿,嘴裏一遍痛哭一遍求饒。
    鄭春和上前一步,伸手攔住了禁軍們,麵帶微笑彬彬有禮。
    幾名禁軍不認識他,卻見鄭春和一身絳紫官袍,麵白無須,隱隱透著幾分貴氣,禁軍情知此人或是宮中的重要人物,於是很給麵子地停下了動作。
    “幾位好漢,得罪了。奴婢鄭春和,曾是哲宗先帝的貼身內侍,官封都知。”鄭春和笑吟吟地道。
    聽說是侍奉先帝的內侍都知,幾名禁軍頓知鄭春和的分量,於是遲疑著抱拳行禮。
    鄭春和指了指匍匐腳下哭泣的宦官宮女們,淡淡地道:“幾位好漢,今日汴京城的情勢,不知諸位可知?”
    禁軍將士們遲疑著點頭。
    鄭春和又指了指大慶殿,道:“他已經走投無路,故而狀若瘋癲,你們不過是被裹挾,不得不奉命行事,不過此時此刻,你們還要陪著他發瘋麽?”
    “外麵的燕雲邊軍數萬,已將皇宮團團圍住,你們根本跑不出去,或者說,你們甘願陪著趙佶一同赴死?”
    幾名禁軍慌忙搖頭。
    開什麽玩笑,他們與趙佶以前根本沒有交集,今日是曾布開出了調兵公文,他們才不得不聽命於趙佶,腦子進水了才願陪著趙佶一起死,咱們跟他完全不熟好不好。
    見幾名禁軍否認,鄭春和笑得更親切了。
    “既然不想與他同死,你們陪他發什麽瘋?他已是走到了絕路,一心求死。可你們的人生還長,外麵的成王殿下必不會與你們為難。”
    “但你們現在若聽他的話,真的毫無顧忌在這宮裏大肆殺戮,宮門被破後,可就真的誰也救不了你們了。”
    鄭春和這番話入情入理,完全站在禁軍們的角度說話。
    幾名禁軍不是不識好歹之人,別人的良言勸慰自然是聽得進去的。
    於是一名禁軍都頭模樣的人抱拳謙遜地問道:“求教鄭都知,我等兄弟該如何才可活命?”
    鄭春和笑了,笑得很燦爛:“很簡單,陣前投誠要拿出誠意,隻要誠意夠了,爾等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成王殿下和數萬燕雲邊軍此刻就在宮門外,爾等速速打開宮門,主動投誠,奴婢敢保證,成王殿下必記你們一功,此生潦倒還是富貴,就在你們此刻的一念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