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你……看人還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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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日本,新人作家想出道,不外乎兩種方式。
    第一種是參加各種文學獎項的新人賞評選,獲獎之後,自然就有出版社會約稿,就可以以此為契機正式出道了。
    第二種是直接向各種文學雜誌社投稿,一旦獲得編輯賞識,就能得到連載的機會。
    決定要靠寫作混口飯吃時,鬆枝清顯已經查詢過業內情況了,距離現在最快評選的一個獎,是六月十五截止投稿,七月七日公布結果的新潮文學賞。
    “新潮……”
    這個名字,讓鬆枝清顯不禁笑了。
    緣分這種事,有時候真夠莫名其妙的,這算是兩個平行時空的一種另類交錯嗎?
    在他原來的世界裏,三島由紀夫於1954年發表了中篇小說《潮騷》,斬獲第一屆新潮文學獎。
    在現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三島由紀夫和《潮騷》,第一屆大獎另有其人,發展多年的新潮文學獎依然是五大公募新人文學賞之首。
    現如今,鬆枝清顯想要出道,遇到的首個文學獎項就是新潮。
    而且,他現在這個名字,恰好撞名了三島由紀夫《春雪》裏的主角……種種巧合碰撞在一起,讓鬆枝清顯有種莫名的感慨。
    他心想,好在自己的處女作選的不是《潮騷》,不然真怕出名了後,有個叫三島的小夥子說“我總感覺我活在他的影子裏”。
    出租車靠在路邊,緩緩停下。
    “客人,到了。”司機回頭看來,“2260円。”
    “……”
    鬆枝清顯嚇了一跳。
    以前就聽過日本打車貴,沒想到貴得那麽誇張,短短五公裏就收了2000多日元。
    “客人?”司機微笑著詢問。
    鬆枝清顯一臉肉疼地掏出錢包,抽出紙幣交給司機,打定主意等會擠電車回去。
    錢包裏隻剩下六萬円,是嶽母給他的家用,都不夠一個月的生活費。
    所以他現在根本不能離開鬆枝家。
    夾層裏有張照片。
    原主和一個笑得很可愛的,有著一頭栗色長發的女生的合影,站在教學樓麵前。
    女孩清純甜美,有著一張初戀臉。
    鬆枝清顯沒有原主的記憶,完全不認識這人。
    照片上兩人並排站著,中間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看樣子不是很親密。
    他看了一會兒,把照片翻過來,白色的底麵上寫了一行字。
    【要在這座城市活下去哦!——2009228】
    快一年半前的照片了。
    “客人,您的找零。”司機把零錢遞過來。
    鬆枝清顯接過零錢,收好錢包,推開車門下車。
    這是平成22年(2010),六月中旬的一個傍晚。
    新宿區矢來町,新潮社本部大樓前,大島勇坐在保安亭裏,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門口進出的人員,確認他們是否正確佩戴了工牌。
    一輛出租車在門口停下。
    出於職業習慣,大島勇下意識看了過去。
    出租車裏下來了一位年輕人,看著約莫二十出頭,身材有些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間。
    稍顯雜亂的碎發下,有著一張充滿文藝的氣息帥氣臉龐,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人。
    還有他那雙眼睛……
    眼神淡漠,有種遊離於地表的疏離感。
    眼球表麵蒙著一絲智慧的光澤?
    大島勇不是很懂形容,總之就是覺得,這人看著就很聰明的樣子。
    可再聰明的人也不能硬闖進來啊。
    這裏可是新潮社!
    是整個日本曆史最悠久的出版社之一。
    甚至大膽點說一句,這裏是整個日本最具專業水準的純文學出版社。
    “站住!”大島勇攔到了青年麵前。
    “嗯?”鬆枝清顯看向保安,問道“你有事?”
    “當然有事,我……”說到這兒,大島勇表情一怔,隨後反應過來,“不對,我是這裏的保安,這話該我問你!你有什麽事?”
    “你好,保安先生。我是鬆枝清顯。”
    “哦,嗯,很高興認識你……不對,我什麽時候問你……”
    “春雪消融,鬆枝清顯。”
    “好名字!”大島勇不禁讚歎道,隨後又是一愣,“就算名字好也不能硬闖進來,因為這裏是新潮社,是整個日本最好的出版社,從這裏誕生了數不清的知名作家!”
    談起新潮社所取得的光輝成就,即便是看大門的保安也會驕傲地挺起胸膛。
    ……盡管他月薪隻有25萬円。
    “哦,這點我來之前就了解過了。”鬆枝清顯淡淡地點頭。
    他這一副淡然的樣子,一下就讓情緒高漲的大島勇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了,沒好氣地瞪了下,嚷道“快說,你到底來是幹什麽的?”
    “投稿的。”鬆枝清顯語氣平靜。
    “投稿的……”大島勇有些疑惑。
    一般投稿人都會選擇郵寄的方式,很少有人親自上門的,這該不會是個白紙作家吧……
    “你以前投過?”他試探性地問。
    鬆枝清顯搖頭“沒。”
    果然如此。
    大島勇和他說道“白紙作家,隻能通過郵寄投稿,直接來出版社是沒有編輯願意理睬的。”
    “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沒關係的,我隨便投一個編輯就好。等編輯看了後,就會主動上門來找我了。”說這話時,鬆枝清顯的語氣,平淡到像在說1+1=2。
    “不可能的,現在的編輯都那麽忙,哪有時間管你。你知道新潮賞吧?現在已經是挑選入圍作品的最後階段了,你一個白紙作家,根本沒人會關注你,你還是過段時間再來吧。”
    “那不行,我就是奔著拿新人賞來的。”
    “……”
    大島勇愣了會,嘴裏發出“誒”的一聲。
    這不怪保安驚訝。
    新潮賞的含金量,畢竟是五大賞之首。
    五大賞也就是五大純文學公募新人賞,指五個大出版社麵向社會,接受大眾投稿的文學獎項。
    新潮社的《新潮》、講談社的《群像》、集英社的《昴宿》、文藝春秋的《文學界》、河出書房的《文藝》。
    在這五家中,新潮的含金量最大。
    新潮賞評審傾向是五大獎裏麵最保守、最注重文字功底本身的,公信力與水平都是最頂級的,評選嚴格到連續幾年出缺都不足為奇。
    新潮評選出來的新人賞作家,最後能夠拿到芥川獎的比例,也是五大獎裏的第一。
    “你真的知道新潮賞嗎?”大島勇一副要生氣的表情。
    這家夥胸有成竹的樣子,好像新潮賞是幼兒園小學生作文比賽一樣簡單,真叫他這個保安惱火。
    “讓我進去吧,趕時間。”
    鬆枝清顯看了看表,下午五點了,得趕緊投了然後回家給嶽母和小姨子做飯。
    “沒有邀請不能進!”大島勇搖搖頭,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這下子,鬆枝清顯有些犯難了。
    本想牛刀小試,先拿個新人賞,打響名頭後,再用《金閣寺》來拿下一屆的芥川獎,卻不曾想直接被一個保安給攔住了……
    新潮賞的投稿截止日期是6月15日。
    今天是13號了,出於對日本郵政業務能力的不信任,還是自己投稿穩妥點。
    思考片刻,鬆枝清顯決定走走人情世故。
    他沒原主記憶,對日本這邊的人情世故和禮儀什麽都不太懂,隻能說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了。
    “這機會對我非常重要,還請大哥幫個小忙。”
    “不行,按規矩辦事!要麽你回去郵寄投稿,要麽你聯係一個編輯讓他在我這邊給你登記訪客信息我才放你進去。”
    “你幫我投個稿就行。”
    “哼!我大島是絕不會通融的。保安的每一條工作細則,我都銘記於心,我才不是那種……什麽,這是什麽意思,你……看人還挺準!”
    大島勇異常迅速地把一張萬円大鈔收進兜裏,側頭看了看,身邊沒有同事,臉上馬上堆出了笑容,“你等等,我和我們隊長通報一聲。”
    “好的!”鬆枝清顯鬆了口氣。
    大島勇跑向保安室,一臉諂媚地和裏麵的保安隊長說道“隊長,我想帶我表弟投個稿,你也知道投稿截止日快到了,我怕郵寄途中會出問題。這是一點小小心意……”
    說著,他掏了張1000円的紙鈔出來。
    也就一包煙錢。
    對上下級同事來說,剛好夠幫一幫這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小事。
    “投了稿就快點出來,別亂走。”保安隊長極其自然地接過紙鈔。
    大島勇轉身“表弟,跟我走。”
    “好的,表哥……”
    ※
    “咚~”
    門被敲響了。
    “進來。”小栗直人頭也不抬地說道。
    門開了,一個穿著保安服的人走了進來。
    他手裏拿著一個文件夾,很恭敬地彎腰鞠躬“小栗先生,這是我表弟的稿件。因為這次新人賞的投稿日快截止了,怕郵寄過來會出岔子,所以我親自幫他拿來給您過目。”
    說罷,沒等小栗直人說話,保安的臉上又連忙擠出諂媚的笑容,補充道“我這表弟非常憧憬新潮,隻要能得到小栗先生您親自過目,做一句批示,對他而言就非常滿足了。”
    這謙卑的態度,讓小栗直人覺得很受用。
    眼前的保安叫大島勇,平日手腳很勤快,幫忙搬送東西都很賣力,嘴上說話又好聽,新潮的編輯們大多都認識他,對他的印象都很不錯。
    “放著吧,等會我會看的。”
    幫忙看個稿這種小事,不合適拒了就行,又不是要暗箱操作,小栗直人沒有推脫的理由,畢竟他經常要拜托大島勇幫忙把寄給他的郵件從保安室送到辦公室。
    “非常感謝,小栗先生嗎,您可真是太好了,我就說吧,整個新潮就屬小栗先生您最帥氣!”
    大島勇又是深深地鞠躬表示感謝,一邊諂笑著一邊彎腰後退,到了門口才直起腰,輕輕把門關上。
    謙卑!
    十分謙卑!
    這一幕,看得鬆枝清顯唏噓萬分。
    錢難掙,屎難吃。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沒有容易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