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佛韻,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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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淵感覺自己的視野突然變了。

    恍惚中,他感覺自己站在不知多高處,又似乎站在很近處,看著一個灰衣芒鞋的年輕和尚。

    這是一處石頭搭建的佛寺。

    說是佛寺,隻是因為裏麵有許多僧侶,但建築風格看起來原始而粗糙,一點也不像現在的佛寺,而且大殿裏也沒有佛像。

    大殿中隻有同樣衣著簡樸的老和尚和一些年齡不一、形貌各異的僧人,甚至還有留發居士,頗有些混亂。

    謝淵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看起來像是在送別。

    全都是西域人,多半是個西域小廟,看起來實在是沒什麽香火的模樣。

    謝淵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目光掃過一圈,又停留在中間那個年輕和尚身上。

    年輕僧人雙手合十,跪在地上,向著老和尚拜別,然後轉身離開了石頭小廟。

    他的神色十分堅定虔誠,在雖然衣著簡樸但有著同樣神色的同門的目送中,一路往東而去。

    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

    謝淵看著這名僧人越過雪山,越過沙丘,越過高原,越過古國、戰場、河流、高峰。

    他一路講經說法,傳授經書,扶弱濟窮,發展信眾,漸漸的在沿途建起許多佛寺,培養了不少新的僧人。

    每在一處留下佛種,他就翩然離去,繼續前往下一處佛光未照之地傳播信仰。

    在這樣的旅途中,僧人遭遇了許多凶險,卻屢屢憑借佛法化險為夷,漸漸從佛經中領悟出了不俗的武學,有了一身驚人的藝業。

    他逐漸老去,從高鼻深目、麵龐白淨、朝氣蓬勃的僧人變成了風霜滿麵、目光沉靜、眼角生紋的大和尚。

    直到有一日,他走到一條在陽光下金燦燦的百丈大江,順江又行千裏,也未見盡頭。

    他有些疲累了。

    他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東方古國,天下中心之地,大江沿岸就該是中原核心。

    那如果在這裏開山建寺,傳揚佛法,想必也能讓無邊佛光,普照天下。

    僧人站在江邊,隨手折下一根蘆葦,踩在上麵渡過寬逾百丈的大江。

    而後他選定一處山勢開闊之地,與一路上逐漸聚集的追隨者與弟子一起,開墾荒山,伐木搭梁,立下一間小廟。

    和那最早的小廟如出一轍。

    等到小廟建成,大和尚刻石立碑,題了兩個字,就立在山門之處——

    般若。

    小廟於是有了名字。

    和尚廣收弟子,點化信眾,小廟愈發壯大,弟子逐漸繁多。

    臨到坐化之前,和尚總結畢生所學,留下七十二門絕技,而將其中最根本的一門金鍾罩,傳給了繼承寺廟的弟子。

    謝淵望著承接住持之位的和尚身上亮起了一點瑩潤金光,雖然細微,卻不生不滅,堅定如一。

    他略有所悟。

    而後一眼萬年。

    謝淵看著那點金光隨著小廟壯大不斷傳承,保衛這間山寺渡過無數劫難,跟隨住持一脈的傳人降妖伏魔、護佑眾生。

    這點金光分成了千份萬份,在中原各地生根發芽,出現了許多簡化版本,甚至流落到了江湖之間,成為了尋常的功夫。

    他隱隱看到了其中一點微弱之光從冀北到雁州又傳到了雲州,最後在一處小鎮生了根。

    但這天下的這一脈硬功,最先卻都是從這一點金光傳承而來。

    謝淵若有所思。

    金光繼續在般若寺傳承下來,曆代傳人皆堅守著護衛山門、保佑眾生之責。

    直到有一日,天地生變。

    火雨從天而降,紅蓮業火燃燒大地,眾生盡皆哀嚎。

    一點金光驟然亮起,佛陀現於世間,頂天立地,盤坐蓮台。

    他頭頂火雨,台鎮地炎,一點金光如同大日,籠罩人間,不受末日侵擾。

    任天崩地裂,金光不滅。

    謝淵仰望著那尊大佛,而那大佛微微低頭,慈和的目光俯視著他。

    轟的一聲,謝淵腦海中如雷聲炸響,所餘隻有佛目的燦然金光。

    不知過了多久。

    謝淵回過神來。

    手上仍是那個金燦燦的佛牌,一尊大佛渾身金光,蓮台下是無邊業火。

    謝淵望著這火,總覺得有些眼熟。

    “不管是剛剛的幻象中還是這佛牌上的火,好像……和之前在焚天滅道槍那裏看到的有些像?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謝淵點了點頭。

    他知道那火是什麽,是灶教教義裏描述的末日焚天之炎。

    “所以,灶教教主給佛牌開的光、添的火,激發其中佛韻?”

    魔教之主給般若寺傳人送的佛牌開光,點化自己?

    有點複雜。

    謝淵心中有些古怪,但是沒及細想。

    因為自己眼前已生變化。

    【佛韻:(9/9)】

    最後一點佛韻原來就在身邊,謝淵沒有去深思這是不是便是“求己”之意,這一行字體慢慢消散,而多了新的東西出來。

    【金光萬年,業火不移,你領悟了“不滅佛意”。】

    一點虛無的金光在體內燃起,照亮丹田。

    如同小小的燭火,輕輕搖晃,並不耀眼,卻無比堅定,似乎亙古不滅。

    謝淵修行多年的根本法滋養出的血氣,再加上其中蘊含的聖火之意,此時都被這一點點金光全部包裹。

    暗藏金赤之色的血氣被這金光照耀到的部分,直接變了顏色,成了純粹的淡金。

    並不十分耀眼,卻靜靜盤旋,有若實質般穩定、純粹、毫無雜質,隻有不滅的金色,淡淡閃爍。

    【不滅金鍾罩·第一層:(1/1000)】

    謝淵望著眼前的這行字,感受著體內丹田那一圈籠罩在金光下的血氣所產生的變化,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喜意。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思慮了這麽久的事情,原來就在身邊便得解決。

    不滅金鍾罩!

    天下所有外練硬功的源流,以及盡頭。

    般若寺的根本絕學,七十二絕技之首,號稱金光不破,血氣不滅。

    謝淵曾在慧覺那裏見識過,確實幾乎要將人都打死了,那功法都還沒破。

    而稍微不注意,金光滋養,他竟然就恢複過來。

    謝淵一直想提升自己的外練功法層次,最好的自然便是用不滅金鍾罩替換,他也這樣幻想過,但也僅僅是幻想。

    不滅金鍾罩是般若寺的不傳之秘,就算是寺內也隻有住持一脈的弟子可以修行,他一個外人,連和尚都不是,怎麽有機緣學會?

    結果機緣就來了。

    謝淵沒成想,這佛牌帶來的佛韻,竟然便是不滅金光。

    真是多虧自己修行努力與人為善!

    哪怕隻有腹中的那一圈血氣被轉化,謝淵也感覺到了大大的不同。

    若憑這一絲血氣施展金鍾罩,防禦不比任何特製的蛻變境層次保命法器差。

    若拿來攻敵,那更是勢大力沉,佛法無邊,突出一個若聽不懂勸人向善的經文,那該看得懂和尚的拳腳。

    謝淵高興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始評估:

    “不滅金鍾罩層次極高,入門便是氣血蛻變境,三次蛻變對應三層。現在轉化的程度,相當於剛入一變境。”

    外練功法的問題解決了,現在就是要將本身的血氣轉化。

    同脈同源,金鍾罩轉化為不滅金鍾罩,自然既沒什麽損失又無比契合。

    隻不過這麽高階的功法,轉化起來卻要花些時間。

    等到全部轉化,謝淵的實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隻不過不知要多久……

    謝淵沉吟片刻,然後試探著催動血氣開始運轉。

    【不滅金鍾罩·第一層:(16/1000)】

    “?”

    隻是動了一下,功法的反應就很大。

    腹中血氣稍微輪轉之後,還未轉化的血氣被那一點不滅佛意一照耀,便迅速轉化為不滅金鍾罩的淡金色血氣。

    “這麽簡單?這不滅金鍾罩……不會是假的吧?”

    謝淵感覺有些不可思議,越高階的功法越難修行這個固有概念似乎被打破了。

    但轉化後的血氣之強大不言而喻,而眼前的麵板更是從不騙人,一直是他最好也最值得信賴的鑒定手段。

    看著血氣隨著運轉迅速被轉化,眼前的數字跳躍般的迅速增長,謝淵覺得這比看存款不斷增加還舒爽。

    他一邊繼續運轉功法,一邊看了一眼那金光不再的佛牌,心裏明白一切都是這不滅佛意起了神效。

    感謝教主?

    感謝慧覺和尚?

    謝淵心裏念頭糾結,漸漸沉入了功法的轉化之中。

    數日之後。

    【不滅金鍾罩·第三層:(2681/3000)】

    謝淵在靜室之中,終於完成了功法的全部轉化。

    此時的不滅金鍾罩,已經到了對應氣血三變境後期的層次,離宗師十分近了。

    他一身血氣都瑩潤著淡淡的金光,凝聚的有若實質,如同金色的沙粒在血脈中流淌。

    和氣脈中波光粼粼、金光閃耀的寬闊大河倒是相得益彰。

    謝淵隨意揮了揮手,感覺手上凝有龐大的力量。

    不隻是血氣,體魄又在這個過程中提升了,近乎宗師之下能達到的極限。

    他拳頭輕輕甩了甩,室內忽然響起轟轟的震響,有風在寬闊的練功房中呼嘯,旁邊藥架上的瓶瓶罐罐都開始震顫。

    巨大的力量還不熟悉,謝淵頗有些小心翼翼。

    然後他又心神一動,周圍便凝聚出一個淡金色的倒扣金鍾。

    這顏色比起之前的金鍾罩還要淡了不少,近乎透明。

    然而那瑩潤穩定的金光似乎自亙古便如此,不移不動,不生不滅,有若實質。

    哪怕隻是薄薄一層、淡淡一點,望之卻讓人生出絕不可破之感。

    謝淵的安全感都多了起來。

    望著身上的淡金色光芒,他手一揮,仍然如臂使指,輕易將金鍾化為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籠罩向全身各處的小小盾牌,可以加強特定區域的防護。

    就如同一直修的便是此法一般。

    數日時間,將功法完全轉化,既有金鍾罩和不滅金鍾罩本是一脈相承、祖宗和後代的關係,也脫不開佛牌佛意乃至玉佛寺方丈給的念珠佛寶之功。

    全部加在一起,才有了謝淵如今的不滅金鍾罩。

    這下謝淵的根本功法,終於沒有了短板。

    般若寺的鎮寺絕學不滅金鍾罩,沒有比這更能彌補謝淵弱項的功法,甚至短板直接成了長處。

    不過或許也算不得長處。

    畢竟謝淵一身功法,現在看來簡直是豪華。

    外有般若寺諸絕技第一的不滅金鍾罩,內有金陵姚氏傲視群雄的大金河功,甚至就連打法也是可稱天下第一槍法的焚天滅道槍。

    這些頂尖功法會於一身,哪怕在般若寺、在謝家、在任何大勢力,都得引人羨慕嫉妒,牙關緊咬。

    天下間能有他這配置的,寥寥無幾。

    慧覺和張均一應該能有,然後那姬軒定然是。

    還有司徒琴,不管是父親留的還是母親給的,應當不缺。

    不過這些人練的功法都是一脈相承的,謝淵倒是吃的大鍋飯。

    好在這些大鍋飯彼此並不衝突。

    諸絕學聚於一身,現在謝淵除了內外境界不平衡之外,或者說修為還不算高之外,再沒有任何短板,沒有敵人可以抓住的弱項。

    再碰到姬軒的話,雖然血氣境界略低,但是憑借破限的內功以及勝過他的殺招斧技,一絲優勢在這個層次的切磋中,完全可以變成勝勢,不給任何機會。

    而若是突破到了宗師,這一身本該是更高層次才使的絕世功法,才會發揮真正的威力。

    那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麽實力?

    謝淵悠悠想著,自己也說不清。

    但也不重要,現在謝淵已經不在意宗師以下的境界,甚至潛龍榜第一的名頭都無動於衷。

    功法的問題解決,他的目光已經瞄著突破宗師去了。

    走出靜室,雖然練功數日未曾洗浴,但是頂尖內外功夫在身,謝淵身上幾乎稱得上無垢,還有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清氣。

    不過習慣性的,謝淵還是泡個藥浴,由雲竹和侍劍準備。

    隻是往日有許多小心思的兩名嬌俏侍女,今日看著謝淵,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少爺的實力又提高了是不假,但是平素看他俊逸麵容和勻稱的上身,兩女都麵紅心熱,想入非非,覺得獻身也不是不可以,甚至說是很期待了。

    今天看著少爺,卻覺得……心如止水。

    雲竹和侍劍覺得自己簡直升華了。

    她們不明所以,隻是覺得十分擔憂。

    自己還這麽年輕,甚至都還沒給少爺真正的暖過床,亦不知**是和滋味,難道就斷了欲念了?那到時候少爺想要了,自己配合不得怎麽辦?說不得,隻能給自己下點藥了……

    謝淵不知道兩個俏丫鬟的小九九,隻是感受著一池藥液,有些沉吟。

    他的供給還沒受影響,但是在全族的修煉資源都開始短缺的情況下,這麽一池水忽然讓他有些良心不安。

    怎麽生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感覺?

    隻是這一次,自己是坐朱門裏的那個了。

    “雲竹,龍武院的謝秉長老有消息傳回來了嗎?”

    謝淵問道。

    侍立一旁的雲竹恭謹的回道:

    “少爺,還沒有。”

    她的確是頗有能耐的,不止能照顧謝淵的生活起居,現在當家主的大丫鬟也不在話下,謝淵交代的任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想在前麵,簡直是完美秘書。

    相比較之下,侍劍就有點憨了……不過謝淵隻是稍微給了點資源,指點了幾句,俏侍女就已經成為了蛻變境的高手,以她的成長環境、年齡和資源,可以說比族內許多謝氏子弟的天賦都高。

    謝淵緩緩點頭,又問:

    “族內近幾日怨氣重不重?”

    他問的直接,雲竹卻不好直接回答,隻是微微一頓,道:

    “謝秉長老走得久了點兒,許多族人有些擔憂。”

    謝淵對此並不意外。一段時間沒有進展,怨聲載道不管是有人組織的還是自發的,可以想象。

    他呼了口氣,沉聲道:

    “再等幾天吧,我相信龍武院首座的實力。”

    除了謝伏,謝秉便是族內宗師的第一梯隊了,其他宗師至多和他持平。

    這是屬於飛龍榜前列的戰力,頂級宗師,真心辦事的話,天下沒有太多難得了他的。

    於是謝淵耐心等待,繼續熟悉著功法大進後的實力,耐著性子練功。

    不少長老都關注著他的動靜,見他老神在在的,也暗道這小子年紀輕輕,定力倒好,比他們坐得住。

    又過了五天,族內的喧嘩都快壓不住了。

    畢竟住在謝氏族地的人,還沒過過這種資源短缺的日子。

    就連陳郡的甚至整個虞州的藥行都快被買光了,哪怕許多普通的平日他們看都不看的藥材,此時都被財力雄厚的謝氏族人們炒成了高價。

    但這樣的日子不可能一直忍下去,修行資源是武者的命根子,弦繃緊了,是會斷的。

    就在族內勢力已經蠢蠢欲動之時,謝秉回來了。

    天邊,一道身影歪歪扭扭、忽高忽低的接近謝氏族地。

    門房早就看到,招呼護衛在門口如臨大敵,眼睜睜的看著那人接近。

    一道渾身浴血的身影落在族地門口,然後一頭就栽倒在了台階上。

    門房幾人麵麵相覷,仔細辨認了下這渾身是傷的人影,霍然一驚:

    “是、是謝秉長老!”

    往日氣勢強大、身如標槍的謝秉這麽狼狽,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所以一時根本認不出來。

    他們手忙腳亂的將謝秉抬了進去,而後消息便如飛般在族地內傳了開來,壓也壓不住。

    等謝淵接到消息、急急趕往謝秉的家中,看到的是病榻上氣息微弱的謝秉。

    已有幾名長老、包括藥房的謝聞在這,麵色都是十分嚴肅。

    謝淵沉聲道:

    “秉長老傷勢如何了?”

    謝聞慢慢道:

    “全身都是傷,不過最重的還是後腰的一道貫穿劍傷,還有胸口的一掌。兩者的勁氣都浸入內腑,盤桓不去,破壞著他的身體。

    “還好回來得快,命是保得住的。但能恢複多少,還要看如何治療。”

    謝淵聽得眉頭一皺:

    “掌?劍?是兩名高手?”

    謝聞緩緩點頭:

    “兩個不弱於他和我這等修為的高手。”

    怪不得……

    謝淵呼了口氣,事情比想象的還棘手。

    “不管用多少東西,動多少族庫,一定要好好救治秉長老。”

    謝淵斬釘截鐵道。

    謝聞看了他一眼,慢聲道:

    “家主,你是不是忘了,藥庫現在都快空了?”

    謝淵掃了他一眼,冷聲道:

    “應急之用何在?不要告訴我現在就被你用光了。”

    謝聞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謝淵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客氣一聲叫他家主,他不知道自己的勢力、威望還有實力和自己差距多大嗎?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反對他嗎?

    謝聞麵色微沉,不過這裏還有其他長老默默注視,又是謝秉病榻前,他沉默一下,隻是淡淡道:

    “有是有,但那是最後時……”

    “秉長老是為家族出戰,這就是危急時刻,立即取藥給秉長老救治之用!”

    謝淵直接打斷了他。

    謝聞臉色頓時一黑,正要繼續唱反調,忽然聽到一道沙啞的聲音:

    “不必,我自己的藏藥還夠。”

    謝秉醒了過來,偏頭看著床邊說道。

    謝淵聞言,立即走近:

    “秉長老,你感覺如何?”

    “死不了。”

    謝秉搖搖頭:

    “可惜敵人勢大,未能完成任務……”

    謝淵握住他的手,寬慰道:

    “我知道了,秉長老好好養傷,不用再操心。”

    謝秉自顧自道:

    “但敵人身份我已經摸明了。一個是大內供奉袁珍,一個,是姚餘一。我一開始以為隻有袁珍一人,本來都要趕走他,卻中了姚餘一的埋伏,而後抵抗不住,受了重傷。”

    謝淵緩緩點頭,表示明白。

    “家主,既然是皇室和王家聯手做的局,你要盡快決斷,不然天雲圃恐怕以後都不屬於謝家了。最好立即召集家族戰力,快刀斬亂麻!”

    謝秉盯著謝淵,用力說道。

    隨後他聲音變低,有些疲累:

    “這是我的建議。”

    謝淵拍了拍他的手:

    “放心吧秉長老,我知道了。”

    他囑咐謝秉休息,看了一眼旁邊的謝聞和其他長老,平靜道:

    “通知各位長老,現在召開長老族會。”

    謝聞幾人對視一眼,眼神各異。

    謝氏的溪水議事廳中。

    謝淵高坐首位,其餘長老散坐溪旁,如同曲水流觴的雅集。

    不過廳中沉凝的氣氛,昭示著事情並不輕鬆。

    “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謝淵沒有多說,因為謝秉重傷而歸的消息,已經傳遍全族。

    天雲圃沒有收回,反倒折了龍武院首座,謝氏全族人心惶惶,甚至有些紛亂之兆。

    一個處理不好,不隻是族內紛亂,甚至便是不得人心的家主下台之機。

    長老們交流著眼神,都感覺這族老會恐怕不簡單。

    謝淵言簡意賅:

    “情勢危急,謝家掌控千年的藥園子有落入他人手中之虞,需要立即收回。

    “已知的敵人是大內供奉袁珍,以及秋風樓主姚餘一,有沒有長老願意出戰的?”

    袁珍和姚餘一都是頂級宗師,實力極強,這樣的戰力哪怕上三家也沒有太多個。

    理論上王家不會直接派出自家的宗師來打劫,但為防萬一,謝家至少該派出五名宗師、其中三名都該是處於頂級宗師這一層次的才行。

    然而謝秉重傷,現在謝氏能出動的就謝聞以及另外兩名宗師是這樣的修為,剛好三名。

    謝伏的境界雖然還更高一層,卻不可能離開謝氏武庫,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

    謝淵將目光掃了一圈,見謝聞眼觀鼻鼻觀心,分毫不動,而另外一名興隆堂主管商會的長老謝誌同樣沒有反應。

    族內近二十名長老,謝聞和謝誌各領幾人,就是最大的兩家反對派了。

    於是剩下的那名中立派長老欲言又止,也隻是歎了一聲不說話。謝秉都折戟而歸,他一人並不頂事。

    其實還有一名實力長老謝雷,本還是向著謝淵的,他若在或許能起到作用。

    但他不耐族中烏煙瘴氣,前兩個月直接去山上閉關了,也是沒想到局勢惡化的如此快,已經到了要頂級宗師直接下場的地步。

    如果最後不行,或許得去喚他,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去打擾閉關之人。

    而且就算他能來,最多也就兩人,恐怕並不把穩。

    王家聯合皇家勢大,若發現謝氏人手捉襟見肘,再派一名厲害宗師十分輕易。

    謝聞、謝誌兩個在族內舉足輕重的長老不動,這事難以解決。

    謝淵見一片沉默,氣氛微妙,聲音低沉:

    “現下不是族中內訌之時,天雲圃事關重大,真讓出去了,諸位長老以為,王家和薛家,會還給我們嗎?”

    “所有東西都有價格,天雲圃是,其他的……也是。”

    文質彬彬、麵龐清瘦的謝誌發話了。

    他雖然掌管著族內的大半商隊,卻不像商人,像個儒生。

    若不是下巴上還有個肉質讓他看起十分精明,任旁人看來他都是名教書先生。

    謝誌撚著山羊胡,下巴上的肉痣抖了抖:

    “有能者自可保住家族之物。”

    他沒有看謝淵,隻是目視前方,麵帶微笑。

    眾人皆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謝淵看了一眼他,冷道:

    “世族發展,絕不是一切都以商業而論。隻看買賣利益,不看風險長遠,是自取滅亡。誌長老,你生意做久了,別忘了謝家並不是生意起家,上三家沒有一家是如此短淺行事的。”

    溪水廳堂微微安靜。

    眾位長老都有些詫異,不少人不動聲色的用目光交流起來。

    這位小家主,今天態度似乎有些不同往日?

    往日他雖然努力表現著自己,可從來對眾位長老都是客氣乃至忍讓的。

    特別是之前在謝秉那看到謝淵如何強硬對待謝聞的,都覺察出不一般的味道。

    謝誌麵色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惱色,而後皮笑肉不笑道:

    “家主年少有為!生出來雖然還沒我執掌興隆堂的時間長,卻教起我如何治家做事了。”

    “再給你二十年,你也不是當家主的料子。興隆堂效益年年變差,上交家族年年變少,二叔沒怪罪你,都是他太寬容。”

    謝淵毫不客氣道。

    謝誌頓時臉色一變,謝淵這近乎是指著鼻子罵他!

    不隻是謝誌,就連其他長老都有些色變。哪怕是持觀望態度的,也覺得謝淵根基本就淺薄,這太不尊重長輩,於禮於智,皆讓人搖頭。

    謝誌重重哼了一聲:

    “謝奕麵對崔王兩家節節敗退,興隆堂能怎麽做?”

    “這兒滿廳堂連個願意為家族守衛要地的宗師都沒有,你不還是廢話連篇?理由真多。”

    謝淵露出微笑,眼神卻愈發冷淡。

    他越來越佩服二叔了,能管一整個大家族,管這麽多心思各異的長老,便是耐心都是極好的。

    謝家是他一人的謝家麽?竟要用這種事關全族前途的大事來內鬥擠他走,一群目光短淺之徒。

    真把天雲圃交出去了,不管是謝聞還是謝誌,十成十不可能再將這寶地從隻手遮天的王家手中拿回來。

    要不是給了謝奕承諾,這群人要趕他走,依謝淵的脾氣可以扭頭就走,甩開雲龍步一日千裏,誰愛接這爛攤子誰來,他對陳郡族地又沒多大感情。

    可謝奕是交代遺言一般把擔子交給他的,謝淵既然接過,就絕不能放手。

    謝淵今日心中起火,有數個原因。

    一是因為天雲圃至關重要,是敵人的一記掏心重拳,絕不是可以拿來商量的東西。包括謝秉的傷勢也是,他為家族出戰受傷,家族理應不惜代價救治,結果這群人還在搞內鬥搞政治;

    二是謝淵確認了這群家夥寧願犧牲這麽大都要反對他,絕不是可以爭取的對象,隻能是必須鬥爭的敵人,那對待敵人,謝淵不必再留任何臉麵;

    三來,也和他如今實力帶來的底氣有關。

    就算有上麵兩點,若謝淵還是說不上話的小輩,吉祥物一樣的家主,那再發火也不過是旁人看猴戲一般自取其辱。

    但現今的謝淵……的確還遠遠比不上謝誌、謝聞這等頂級宗師。

    卻也可以發出自己的聲音了。

    謝秉說的不錯,天雲圃之事當快刀斬亂麻。

    謝淵沒有時間再和他們不斷拉扯。

    他需要立威,若能調動起一部分家族力量,那這次危機還可以扼殺住。若不然,便怕來不及。

    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展現,溪水廳堂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許多宗師麵麵相覷,眼神中既有詫異,又有驚奇,亦或是好奇甚至不屑。

    他總不會以為,聲高便是氣勢、語重就是威嚴?

    年輕人,終歸是急了。

    且看他如何收場。

    部分長老、特別是謝聞一脈的長老都興致勃勃的看起熱鬧來。

    不過他們也稍有擔心,要是謝誌將謝淵氣焰打下來,將他的麵子踩到地裏,那今天可能要讓謝誌對他們占上風了。

    不管是他們還是謝誌那一邊,都是做了些其他準備的。

    謝誌麵色有些不虞,不過眼神卻不然。

    隻是片刻之後,他眼裏便怒氣漸消,反是喜意。

    機會。

    謝誌不經意間掃了末席一眼。

    那兒的長老聞訊而動,直接拍案而起。

    “啪!”

    麵前的幾案直接被一巴掌拍成碎片,坐在末席的一名青年站起身來。

    “家主。”

    青年麵色冷峻,拱了拱手:

    “我認為,你沒有任何資格跟諸位長輩如此說話。

    “在座的不管是誰,哪怕是我,也是為家族做過莫大貢獻。

    “但唯有家主你,自幼不在族地長大,不過剛回家族,就享受莫大蔭蔽,得了豐厚資源,甚至襲了家主之位!

    “可是不管是我,還是所有族人,看來看去,也不知你到底做了什麽貢獻,有什麽資格當這家主!更有什麽資格,在諸多長輩麵前吆五喝六!

    “你自己說,你為家族做過什麽?而家族到了如今境地,是不是跟你也有莫大幹係!”

    青年的話擲地有聲,在本寬闊開放的廳堂中甚至都形成了回音。

    謝淵看著這名青年,這名陳郡謝氏最年輕的長老,謝硯。

    沒記錯的話他今年才到三十,已做了一年多長老。

    他算是上一代謝家年輕才俊的領軍人,和謝維相當,卻也隻比謝維大個幾歲而已,和謝維與謝淵的年歲差距相類。

    並且,謝硯還是謝誌的親侄兒。

    是直接撕破臉了。

    麵對著謝硯的發作,其他長老都不動神色,靜觀謝淵應對。

    謝淵望著謝硯,看明白今天要衝鋒的便是謝誌這一脈,他們早有打算。

    他微微點頭:

    “硯長老,其他的你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家族如今這樣,怎麽卻是我的幹係了?”

    謝硯餘光瞟了謝誌一眼,見他眼眸低垂,捧著茶杯不語,便心中有數,繼續冷聲道:

    “如果不是你屍位素餐,德不配位,家族豈會陷入如此四麵楚歌、內外交困之境地?”

    謝淵笑了笑:

    “我臨危受命,是名正言順的從前家主、我二叔謝奕手裏接過的家主扳指,也努力的盡著家主職責。但就是有你們這些狼子野心之輩——”

    他直接指了指謝誌和謝聞。

    謝誌不動聲色的品著茶,謝聞則把玩著手上一個玉藥杵,嗬嗬一笑。

    謝淵繼續慢慢道:

    “處處阻撓,甚至犧牲家族利益,才導致如今處境。謝家又沒到青黃不接之時,便是姚家那樣,一致對外,都可以維持世家體麵,反倒我謝氏隻知道內鬥,連什麽都可以割舍,恐怕崔王兩家乃至天下人都在看笑話!結果,現在你們還怪起我來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十分平靜,聲音也不高,麵對謝硯的指責甚至還不如剛剛對謝誌強硬。

    謝硯見謝淵好像在說起委屈,隻是冷笑一聲,淡淡道:

    “因為你太弱了。謝家就沒有這麽弱的家主,不能服眾,德不配位,是萬禍之源。

    “若你識趣些,退位讓賢,家族倒還有你一席之地。”

    “陳郡謝氏又不是綠林匪寨,二叔當年也不是最強者,還要憑實力排交椅?”

    謝淵微笑著問道。

    眾人見謝淵麵對謝硯一下就變得委婉的講理起來,皆是暗中搖頭。

    剛剛還梗著脖子臉紅氣粗的,資深的長老還不好對年少家主如何發怒,免得落個欺負晚輩的名聲,畢竟謝淵後麵還有謝伏賞識。

    真碰到同樣年輕氣盛、實力更強的,謝淵卻一下就老實客氣起來,簡直是毫無風骨與理智……甚至是讓人不齒。

    哪怕中立的那些宗師、連帶謝淵剛剛的不敬前輩,此時都有些不滿起來,覺得他或許的確不該在這個位置賴著了。

    謝硯暗察眾人態度變化,感覺今日他們這一脈或有成事希望,心中略微得意。

    他昂著頭,一拂袖,大聲道:

    “當年謝奕族長再不濟,也是堂堂宗師。而你……恕我直言,無論威望、貢獻、資曆、根腳、實力,皆不配做這家主之位,甚至連某都不如,如何能厚著臉皮坐在那高位,自己不覺沐猴而冠、惹人發笑麽?

    “家族各處產業勢力節節敗退、處處收縮,也是因為你的餿主意!族內如今一派混亂,天雲圃幾乎落入他人之手,族人垂頭喪氣,連修煉都不得進益,實是損害謝家未來數十年的大計。你謝淵難辭其咎!”

    “今日我就當一回惡人,替謝氏全體族人說出心聲、說個真話!

    “請家主退位讓賢!再不退位,謝家就要被你禍害得不成樣了!”

    “請家主退位讓賢!”

    一時謝誌這邊的幾名長老一起站起,拱手大聲,聲震廳堂。

    本不是每一名宗師長老都到了,謝誌這邊的人幾乎占了廳堂裏一半,氣勢極大。

    謝誌喝了口茶,坐在那裏,撚著山羊胡,老神在在的拿起長輩架子,微笑道:

    “謝淵,你自己識趣,可不要當謝家的千古罪人啊!”

    謝淵看著這一幕,麵色平靜,隻是一一掃過站起來的長老們。

    他最後把目光落回謝硯身上,微笑道:

    “硯長老的意思,是我實力不夠。若是我現在是宗師,你們就沒意見了?”

    謝硯覺得他的態度有些奇怪,不過又暗自搖頭,又能如何?雖然他是不是宗師都會有意見,但此時不必多說。

    “不錯,你若現在直接變成宗師了,憑你的年齡、天資,我謝硯再無二話!”

    謝淵笑了笑,一雙眼目光炯炯的望著謝硯:

    “好,那本家主就請硯長老不吝賜教!”

    ……

    嘩啦、嘩啦。

    溪水在議事廳中蜿蜒流淌。

    滿堂皆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