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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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軀魁梧、一臉剛正沉默的“謝秉”落在地上。
然後不動聲色的將稍微崴了一下的腳活動活動。
還是落地落少了。
這自然是謝淵。
裝成謝秉卻沒有十分用心的他掃了一眼這座院落。
院落寬大,覆著青磚。旁有花園,竹影疏落。
謝謙在旁邊擺了桌椅,桌上還放著蓋碗茶,似在享受蜀地難得一見的冬日陽光。
不過謝淵早從天上看見他自捏著一本賬簿,卻站立出神,眉頭微蹙,明顯心不在焉。
謝淵用謝秉沉凝厚重的語氣開口:
“謙長老,我奉家主之命,前來調查靈藥遺失之事。”
謝謙眉頭緊皺,有些冷淡道:
“有什麽好調查的?我都說清楚了,是那元庸做了手腳。”
“但他的匯報和你大相徑庭。”
謝淵淡淡道。
謝謙繃著臉:
“他不過一個外人,家族竟然寧願相信外人,卻不信我這個長老麽?”
“非也。家主未曾給任何人定罪,隻是想將事情了解清楚,洗清謙長老的冤屈。這便是我來此的目的。”
謝淵語氣平淡,眼睛盯著謝謙。
“冤屈?這不是已經說我有問題了!”
謝謙頓時睜大眼睛,重重哼了一聲:
“黃口小兒不分青紅皂白!謝秉,你難道信他胡說!”
“家主之命,自無不從。”
謝淵淡淡道。
謝謙臉色十分不好看:
“枉你還是族內資曆最深的長老之一。身為龍武院首坐,族內多少高手都算你的弟子,地位尊崇,怎聽小兒使喚?”
謝淵麵色平靜:
“最近族內團結一心,防範外敵,局勢漸漸穩定。我看他帶的挺好的。”
“年歲輕實力低,區區蛻變境的鄉野少年,安能坐家主大位?族內最近暫且穩定,我看可不止一個聲音。謝秉,你不是最不喜實力不行的後輩麽?”
謝謙緊皺眉頭,盯著謝淵。
謝淵仍然是雲淡風輕的表情,說道:
“他天資絕世,極為聰慧,為人清正,秉性上佳。我謝秉對他當家主十分服氣。”
謝謙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從未想過對誰都不假以辭色的龍武院首座竟然對這謝淵如此推崇。
謝謙神色變幻,長籲了口氣,冷冷道:
“既然你這麽聽這個小家夥的話,要查就查吧。哼,昏庸無智,實力又低,真不知憑何讓人信服。”
謝淵跟著謝謙走進寬大典雅的書房。
謝謙麵色緊繃,但眼角餘光一直在瞟著謝淵。
等走入書房,他在書桌後坐下,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黑色錦盒,丟給了謝淵。
“東西本來是裝在這裏麵的。
“那日,元庸到了這裏,找到我,說是給謝奕的東西找到了,要我好生看護,送回族裏。
“他說完自顧去休息,我見他疲累已極,又立了大功,沒做多想。隻是這東西就交在我手裏,我也不知有何禁忌,隻得好生拿著。
“然而沒過多久,我感覺這盒子裏生出莫名變化,似乎直接輕了許多,趕忙打開一看。
“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散發出來,那一刹那,便以我的實力都陷入恍惚。我仿佛……仿佛看到自己回歸幼童時丫丫學語的年歲,又好像一刹那就垂垂老矣,心中安寧,隻等歸去。”
謝謙麵色微微變化一陣,似乎在回憶那奇妙的感受。
“但我立即就蘇醒過來,隻是定睛一看,盒子裏已是空空如也,隻有淡淡餘香。”
謝淵拿著那個沉重還雕刻著繁複法陣的盒子,知道這是專門封存頂級靈藥的法寶。
他打開一看,裏麵鋪著紅色的特質布絨,足可放下小臂長的藥物,但裏麵什麽也沒有,連藥味也早就散去。
謝淵慢慢道:
“所以謙長老的意思,是這曼殊沙華不翼而飛了?從你堂堂宗師手中?”
謝謙麵色有些僵硬,但還是重重點頭:
“我之所言,沒有一字虛假。”
謝淵緩緩頷首:
“那謙長老覺得,這是什麽原因所致?”
謝謙臉色頓時沉凝:
“定是那元庸做手腳!他將錦盒交給我就立即離開,什麽也不說,靜等變故發生,而後很快就來,指責我亂動錦盒,圖謀不軌!這分明就是有所圖謀,想陷害我!”
謝淵不置可否:
“謙長老這樣說可有憑證?他又為什麽如此做?”
“要什麽憑證,我說的就是事實!哼。目的?多半是受了外人收買,想要讓我們謝氏內訌!”
謝謙斬釘截鐵道。
謝淵隻是看著謝謙神色略有激動,而後靜靜聽著。
他又平靜問道:
“好。謙長老這樣說,同為謝氏族人,同為長老,我自信你。
“但既然事實如此清晰,謙長老為何不回族解釋?按理也該到了述職的時候。”
謝謙聽謝淵說了前半句,神色緩和,然而聽到後麵,臉色頓時又有變化。
他沉默一會兒,聲音略低:
“你們已經不信我,便如這般,回去豈能分說得清?我已遣人去西域尋找替代,隻等彌補之後,再說其他。”
謝淵聽得微微一怔,神情有些怪異,緩緩道:
“原來謙長老是覺得自己惹禍了。”
“這豈能算惹禍……隻不過事情的確是在我這出的岔子。”
謝謙下意識反駁,不過頓了一下,還是徐徐說道。
謝淵的念頭迅速轉動。
他之前對謝謙的了解不多,由於謝謙常年在外,他從回過到現在隻見過謝謙一次,並無太大印象。
但來之前謝淵已經做了功課。
聽聞謝謙人如其名,是個平和性子,在族裏算是老好人,在外麵也長袖善舞,和其他勢力廣結善緣。
他的名聲十分不錯,所以最初聽聞消息時,崔萍君大為意外。若不是對謝謙頗有信任,她也不會讓元庸回中原後找謝謙幫忙。
但人不可貌相,謝謙一直在外麵,和許多大勢力都有交往,人際關係十分複雜。
如果真的受了蠱惑,也未可知。
但現在看他意思,卻是因為自知惹禍不敢回族?而且還在想法彌補?
若是真的,那謝謙的嫌疑就可以大大洗清。
謝淵沒有一下便相信,沉吟一下,道:
“謙長老,我族的生意涉及西域的極少。這靈花曼殊沙華,還要新生種,你卻去哪裏尋找?”
“我多番打聽,聽說龜茲國王宮禦花園有一叢曼殊沙華,是為最純之屬,不日便可盛開,其中一株便是新種下的。我已遣人攜重寶去求。”
謝謙解釋道。
謝淵看著他,緩緩點頭。
“我了解了。謙長老,我們再去看看那元庸吧。”
“隨我來。”
謝謙起身,打開書房門,示意謝淵先行。
等謝淵將要跨過門檻時,謝謙眼神深處光芒一閃,忽然無聲無息的遞出一掌。
那掌來的突然,然而掌法中勁力極為雄渾,一股讓整個書房都變得凝滯的氣勢散發出來,讓人心驚。
眼看手掌就要拍中謝淵,謝淵身形忽然一晃,瞬息間抬起左手,擋向謝謙的襲擊。
嘭的一聲,雙掌相交,勁力全被壓縮在掌內,沒有溢散絲毫,顯示出兩人盡皆不俗的控製力。
謝淵同時催動大金河功和不滅血氣,融成一縷宗師源勁,注入在手掌之中。
雖然不多,但這一掌的威力大幅增加,還有源源不斷、重重疊疊的大金河功後援,穩穩擋住了這一掌。
謝謙感覺到那滔滔不絕的大力,身形晃了一下,收掌後退。
這一下,算是平分秋色。
然而謝謙看著謝淵,臉色十分嚴肅,道:
“你不是謝秉。”
謝淵麵不改色:
“謙長老何出此言?”
“你掌力雖然不錯,但龍武院首座豈會隻有這般實力?我看你氣勢一直便有懷疑。”
謝謙凝聲道。
謝淵瞟他一眼,淡然道:
“我之前受過傷,傷勢還未盡複,發揮不出全部實力。”
謝謙聽他這樣說,眉頭顫動。
受傷了,還在外麵跑?
他臉色變化一陣,忽然接受了這個說法:
“我聽說過,沒想到影響這麽久?”
“袁珍和姚餘一聯手,不好對付。”
“行,走吧。”
謝謙又往前領路,就像剛剛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
謝淵跟著他,穿廊過院,走到這處大宅的另一處小院前。
謝謙打開院門,鐵鎖的聲音剛剛響起,就聽到裏麵的冷哼聲:
“謝謙,你又來假惺惺什麽?圖謀不軌,沒安好心,還想陷害我!”
謝謙聽到這話,臉現慍色,打開院門。
“元庸!族裏已經派人來查,你最好早說實話,免得罪加一等!”
院裏一個瘦削的男子,約摸三十多歲,臉有風霜之色,眼神相當堅定,氣質看起來十分精幹。
不過他此時氣息平平,看起來是被謝謙用了手段,使不出一點實力,就像普通人。
元庸聽聞謝謙的話,神情頓時一動,看向他身後。
族裏終於來人了?不知是誰?
然而一個他完全沒想象到的人影出現,讓他頓時愣住。
“家、家主?”
元庸失聲叫道。
“謝奕”走了進來,臉色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微歎道:
“元庸,當年我和萍君湊巧救下你時,你還是一個少年。算起來,都有二十多年了吧?那時沒想到你會為謝家做事如此久,你辛苦了。”
元庸麵色變幻不定,既驚喜,又驚嚇,喃喃道:
“家主,你原來沒事?”
“我早就蘇醒,隻不過正好借此看看族裏的事情。躺在床上作病人,原來世事有這麽多不同,更沒想到你會叛我。”
謝奕長歎一聲:
“元庸,這是為何?”
元庸臉色煞白,囁嚅了半天,喃喃道:
“家主,我沒有叛你!都是……”
“不必辯解了。萍君給你的指令,應是你拿著靈藥,讓謝謙護送你回去,而不是讓你將藥交出。”
謝奕搖頭道:
“你也是為族裏做事的老人了,憑你機警靈醒,豈會不明族內情況、不明其中真意?但你還是直接將東西甩給謝謙,對麽。”
元庸頓時臉色灰敗,低聲道:
“家主,我絕沒有害你的意思!如果是對你有害,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去做!”
“若我真是沒醒過來,你壞我靈藥,延我治病時機,不是害我是什麽?”
謝奕冷冷道。
元庸一臉慘淡,歎道:
“家主,我是被逼的。那曼殊沙華,我本就沒找到……”
他看到謝奕,已經失了心防,又似如釋重負,此時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裏啪啦的講起來龍去脈。
曼殊沙華本就是西域靈花,價值連城,難以求得。
更不用說新生之花,那便是天材地寶中的天材地寶,元庸數月踏遍西域,雖然有一些消息,以他的實力和勢力根本沒辦法獲得,隻得準備求助家族。
就在這時,有老朋友告訴他有此寶消息,元庸頓時振奮,得朋友引薦,拜見了一名神秘高手。
然而剛在隱秘之地和那名高手見麵,他就被製住了。
那是一名宗師,用秘法直接從他嘴裏撬出了他藏得很好的家眷信息,而後將他的家眷製住。
元庸哭喪著臉:
“家主,我連生七胎,招娣、盼娣,姐姐們的名字都快用完了,才在相好那生了一個男娃,為我元家傳香火……結果被這神秘人找到,讓我做這一單,隻這一單。
“他給了我曼殊沙華的殘瓣,讓我交給謙長老,而後其他的我不用再管。”
謝奕緩緩點頭,又問道:
“這人是誰?他如此做,又是何用意?”
元庸搖搖頭:
“我不知道,他一直是藏於鬥篷之中,分不清高矮胖瘦,甚至我都不知是男是女。至於目的……”
他猶豫一下,低聲道:
“他讓我咬定是謙長老的過錯,他……我感覺應該是謙長老的熟人,似乎一直在接觸謙長老。”
謝奕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知道了。”
他語氣不置可否,瞬間讓元庸有些緊張。
而後謝奕揮揮手,又讓元庸自己呆著,實則繼續軟禁。
隻不過就半天過後。
謝奕寬袍廣袖,忽然從天而降,帶著幾個人影。
轟。
一個穿著兜帽的人影被擲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外有一名妖嬈的婦人和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娃,同樣被謝奕帶進小院。
元庸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相好和獨苗,然後看著那個十分強大的神秘人。
他沒想到,謝奕半天就將一切全部處理完畢。那個曾經讓他完全沒法反抗的黑衣人,在謝奕麵前如同死狗。
不愧是家主。
元庸一個激靈,眼神深處露出害怕和緊張之色,看了家眷一眼,跪在謝奕麵前:
“家主!謝家主救回小的家眷。大恩大德,元庸沒齒難忘!”
他痛哭流涕,伏在謝奕腳邊。
謝奕臉色平淡,慢慢道:
“元庸,念在你替家族效力多年的份上,功過相抵,你這便走吧。”
他平視前方,沒有看腳下的元庸:
“當年你在一堆比你大比你壯的丐子中為了一口吃的、一個承諾周旋良久,有勇有謀,最後悍勇反抗、絕不屈服的模樣,我還記得。我希望我記得的是你那時的模樣。”
元庸不敢相信謝奕就這樣放他走了。
但他聽到後麵時,臉上流露出真實的感傷。他囁嚅片刻,咚咚咚朝著謝奕磕了三個頭,而後沉默的帶著家眷離開。
等離開這片院落時,元庸知道以謝奕的為人,是真的不追究了。
他如釋重負,眼神中爆發出希望的光彩,帶著相好和幼兒輾轉到了自己的一處隱秘宅邸,關上了房門。
凶狠的喝止了哭哭啼啼的相好,而後又抱起嚇得呆若木雞的兒子,元庸在幼兒身上一陣摸索,確認東西完好無損,不由露出笑容。
他將那長命鎖取下,急急的將兒子塞給相好的,而後看著手中的鎖,眼放精光。
元庸才三十多歲,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生兒子。
相比子嗣,能讓他改換資質、突破宗師的秘法,才讓他無法拒絕。
走入房中,元庸將長命鎖扭了幾下,機擴聲響起。鎖芯露出縫隙,裏麵有一張薄如蟬翼的帛書,卷成極細的一卷。
他興奮的將帛書取出展開,忍不住激動的低語:
“聖人遺物上的洗髓法,我也有、有望……”
他說了一半,突然呆住。因為這帛書上,竟然空空如也。
小院中。
謝謙看著“謝秉”眼中虛幻的光芒流轉,而後那元庸就呆呆愣愣,一言不發,不由有些怪異。
雖然謝秉身為龍武院的首座,除了修行和打法,也的確精通許多秘法妙術,但是從沒聽說他會什麽高深的幻術或者攝魂術,這不是謝家所長。
一來就用,裝都不裝一下麽。
謝謙心神微動,仍就當沒有看見。
片刻後,謝淵收了天幻術,看著元庸一個激靈,臉現迷茫,直接說道:
“等我先帶回你的家眷,再說你陷害長老之事。”
元庸看著麵前的謝秉,完全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見謝秉來去如風,直接離開,都不多問一句,不由心中忐忑,知道恐怕什麽都不用說了。
想到那夢境最後的模糊,而且沒有其他人目睹,元庸生出一點僥幸心理。
或許,或許他也沒看全貌?隻道我是被脅迫的……
謝淵和謝謙離開小院,謝謙直接斜眼看著他,冷淡道:
“秉長老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
謝淵從崔萍君那裏對元庸細細了解過,覺出不對也不客氣,對這不到宗師的嫌疑人直接天幻術招呼,然後便什麽都知道了。
應是還不清楚是哪一家的敵人想要瓦解謝氏在西境三州的勢力,便準備陷害謝謙、讓謝氏內鬥,在這邊趁虛而入。
策反了謝奕和崔萍君十分信任的心腹,這一計很難被迅速看破,就算破解也多半要和謝謙生出裂痕,那時也是一樣達到敵人目的。
不過謝淵不講道理,直接旁觀全貌,心中明了。
他露出和緩的神色,淡淡道:
“家主一直就不信謙長老會背叛家族,所以才鄭重的讓我查清楚。謙長老勿要多慮,我想家主也是心中有數的。”
謝謙輕輕哼了一聲,淡淡道:
“現在怎麽做?”
“去把元庸的寶貝兒子救出來,再看看到底是哪家的手筆。”
謝淵理所應當道。
謝謙微微皺眉:
“還不知道敵人到底是誰,如果是王家的大高手,你這……你受了傷,咱倆萬一不敵,可不太好。”
“我相信謙長老的實力。”
謝淵看著這個五官頗為和善的長老,微笑道。
雖然的確有不知敵情之險,但隻要不是通了天之橋的高階宗師,謝淵靠不滅金鍾罩和天隱術,哪怕隻是剛剛突破,自保不成問題。
而這等宗師,哪怕再富裕的勢力,也不會拿來辦這種小事。
謝謙神色一沉,隱隱明白謝淵的意思,但沒有多說什麽。
兩人也沒無需太多準備,直接趕到益州府一處看似普通的民宅。
謝謙皺眉:
“這裏麽?如此狹小,敵人挾持元庸家眷,如何穩穩救下?還有宗師動手的風波……”
“家眷就交給我吧,敵人就交給謙長老了。我相信以你的控製力,不會有問題。”
謝淵淡淡道。
謝謙微微抿嘴。
這個小家夥,城府頗深。
他也不猶豫,稍作準備,忽然撞開院門衝進門裏,冷喝道:
“何方妖人,對我陳郡謝氏不軌?”
謝謙神識一掃,已將院內情況盡收心中。
有數道普通的氣息,還有一道十分強橫的身影,已經迎了上來!
唰。
謝謙突然怔了一下。
等等,什麽鬼東西閃了過去?
謝謙隻覺神識裏似有強橫的氣息一閃而過,然而不是衝著自己而來,再看也無蹤跡。
隻是屋裏的普通人一下就少了兩個。
那強橫的敵人似也愣了一下,動作倏然一頓。
然後,敵人氣息不進反退,竟然直接撞破屋頂逃走!
一下就被嚇跑了?
謝謙麵目一沉,這要讓他跑了,自己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頓時展開身法,化作一道迅疾無比的遁光急追而上。
從身法來看,謝謙極為不凡,實力相當不俗。要做外事長老,戰力自然是有一定保障。
然而那敵人的速度竟絲毫不比他慢,兩人距離不隻沒有縮短,還在一點一點的增加。
一追一逃,眨眼間就衝出了益州府,眼看敵人就要跑掉,謝謙頓時有些著急。
忽然。
一道殘影劃過天際,轉瞬即至。
謝謙眼睜睜的看著這道模糊的影子超過自己,直追敵人後背,極速縮短著距離。
片刻後。
強橫的劍氣爆發,謝淵已經追上敵人,遞出一劍!
那神秘人感受到無比犀利的劍氣直指後心,霎時間汗毛倒數,感覺到極為濃鬱的危險氣息。
他迅速轉身,分毫不敢留手,一劍帶起劃破長空的匹練,迎向謝淵這道無與倫比的劍氣。
轟!
巨響聲中,謝淵和敵人各自倒退。
謝淵手震了一下,金光微微一閃,消去反震之力。
敵人的功力十分渾厚,比他高出一大截,肯定不是什麽新入的宗師。
但他這全力一劍,對上謝淵也沒有占據明顯的優勢。
謝淵看著對麵的功法路數,眼睛一眯。敵人未敢留手,已經露了根腳。
這刹那阻攔,謝謙已經趕到,橫眉豎眼:
“王家哪位高手,藏頭露尾,對我謝氏意欲何為!”
他長劍一舉,一道直衝雲霄的劍氣驟然斬向那王家宗師。
那人麵容一沉,感受到謝謙毫不留手的壓力,舉劍橫揮迎向謝謙。
刺目光芒連成一片,爆鳴聲則不斷響起,空中充斥著兩大宗師交手溢散的劍氣,帶起颶風,已成絕地。
兩人都沒有留手,卻一時旗鼓相當,顯然實力都十分不弱。
所幸已出城到了益州府外的高空,可以毫無顧忌的戰鬥。
王家的宗師被纏住不得脫身,心往下沉。
他倒不是怕謝謙,兩人實力雖然不弱,卻誰也奈何不得誰。
他擔憂的是一直在旁邊掠陣的那個模糊身影。
那人不知是誰,然而身法極為了得,劍法犀利非常。他感覺功力其實不高,卻能帶給他極大的威脅,甚於謝謙。
他一直在旁邊,讓自己放不開手腳,心情極為凝重,隻想快點脫身。
劍光縱橫天地,在高空中如同九天雷鳴。
王家宗師眉頭緊皺,感覺這個謝謙今日不知怎的,出手極狠,完全是不顧己身一般。
是不是仗著背後有人撐腰,打法都無賴起來?他雖然想走,卻反而陷入苦戰。
拖不得,越拖越難!
王家宗師顯然極有決斷,刹那間下定決心。
轟的一聲,他身上陡然爆發出如有實質的氣勢,化作狂風繞著己身。
同時他的劍法已化作無影,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威力更是磅礴,耀目劍光幾乎壓過日頭。
他直接動用底牌,就是告訴對手,若是非要留下他,今日肯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謝謙目光一沉,而後周身袍袖飄飛,猛地鼓蕩起來。
嗆——
他長劍斬出,一聲龍吟,近處的雲團直接被攪碎。
狂猛的劍氣化作一條長龍,洶湧而來。
王氏宗師瞳孔一縮,顯出厲色,道:
“謝謙,你今日吃錯藥了!好,就來拚個你死我活!”
他不知平日處事圓融、性情謙和的謝謙怎麽這麽也如此決斷,好像不留下他不行一般。
轟的一聲。
兩人長劍全力出手,劍氣交錯,轟然碰撞。
而後眨眼間就是數十招硬碰硬,爆鳴聲聲,連遠處益州府城的建築都不斷震動。
這一番交手兩人以快打快,各自動用爆發底牌而分毫不留情。雖然仍是平分秋色,然而每一招之間,若是應對不善,都是重傷乃至生死之別。
暴雨不終朝,眼看再過一會兒兩人就要你死我活,一道劍氣忽從旁邊激射而來,劃過兩人中間。
兩人同時分開,躲過這一道劍氣。
王家宗師如臨大敵,而謝謙滿是不解。
“你走吧。”
謝淵平靜說道:
“我們會問問琅琊這是怎麽回事的。對我謝氏的人動用醃臢手段,再有下次,定斬不饒!”
那王家宗師眼睛一眯,認出這竟是謝秉親臨此地!
怪不得,怪不得讓他覺得十分危險,僅僅是發揮那點功力就讓自己生出跑不掉之感!
他渾身緊繃,慢慢後退,見兩人的確沒有追上來的意思,瞬間秘法加持,化作流光飛走,連頭也不敢回。
謝謙靠近過來,望著謝淵,緩緩道:
“就這麽放他走了麽?他可是對元庸家眷下手。”
“確認身份了?”
謝淵隻是問道。
謝謙點頭:
“王家的女婿施林羽,也是他們駐紮在蜀州的宗師。我和他見過許多次。”
謝淵看著他,麵容平靜:
“都知道是王家的了,是捉了還是殺了?那是給王允之發作的借口,有理也變無理。倒不如拿著這事廣而告之,讓琅琊來人給個說法。”
實力不足之時,隻能嚴正交涉。
元庸不算謝氏族人,而施林羽也是王家的外姓。
這分寸把握的極好,就算發現也有說法,是王氏想要謀劃西境三州的同時,又給了一次試探。
既要強硬的驅趕免得敵人得寸進尺,卻又不能過了一分,給了強大敵人可乘之機。麵對強敵壓迫時其中的分寸和如履薄冰,謝淵忽然就理解了。
謝謙看著謝淵,目光微閃。
他其實認出施林羽身份後,就覺得這一戰沒有結果——若有,反而更麻煩。
但他不得不用盡全力。
施林羽本也是如此想,結果謝謙卻不講道理,他自然大為意外,心中也十分鬱悶。最後逃得生天,他還得鬆一口氣。
不過這人看來年歲雖輕,卻十分理智,一點也不意氣用事。至少在這一次的事情上麵,是個合格的決策者,讓謝謙另眼相待。
而且他的實力……
謝謙心中極為震動。
是實打實的宗師。
而且是戰力強橫的宗師。
他就算突破,也就是近半年的事情,卻在他還有施林羽這樣駐外實力長老麵前,分毫不吃虧。
甚至那奇怪的身法和劍法,讓施林羽無比忌憚,也讓他有些膽戰心驚,不由自主的想若是自己該當如何應對?
浮光掠影劍名氣很大,然而難度更大,見過的人也不多,謝謙和施林羽都不會往那上麵去想。
他這個年歲能突破宗師都是讓人覺著難以理喻,更不用說還掌握如此絕世劍法?
謝謙正自沉吟,謝淵已經往回趕去,帶著婦人和小孩,落回了謝家大院中的那個小院。
半個益州城都聽到了郊外的大動靜。兩名實力不凡的宗師大動幹戈,全力出手,聲勢自然驚人。
元庸本有些坐立不安,結果看謝淵突然落到地上,隻覺這一幕似曾相識。
謝淵把妻兒帶給元庸,而後淡淡道:
“你背叛之事,自去陳郡找主母分說清楚,聽她發落。”
元庸聽了,心情有些低落,他還盼著真如那怪夢裏一般既往不咎。
謝淵離開,留一家三口呆著,自有人會帶元庸去陳郡。
元庸神色變化,一把拎起兒子就到裏間,迫不及待的將那長命鎖扯下,不顧兒子哭鬧,打開機關。
哢哢聲中,一根細卷彈出,是卷起的帛紙。
元庸瞳孔一縮,而後瞬間大喜,急忙忙的將其展開,霎時呆住。
卻見帛紙上大半空白,隻有中間一行字:
“貪字頭上一把刀,王氏豈會給你聖人遺冊之法?”
元庸麵色慘白,驀地想通,長歎一聲。
隻不過這龍武院首座好生厲害,隻是看了自己一眼,便什麽都知道……
再過不多時,謝謙回歸。
他和益州府幾名察覺動靜的宗師交流過之後,自然事實相告,才回了府中。
謝淵和謝謙又坐在書房,這一次謝謙給他親手泡了杯茶。
謝淵捧著茶碗,道:
“事情查清楚了,是元庸受人蠱惑,陷害謙長老,想要打壓謝家在西境三州的勢力。”
謝謙看著仍是謝秉模樣的謝淵,沉默一下,拱手道:
“秉長老,你英明。”
謝淵老神在在的品了口茶,而後放下茶碗,微笑道:
“謙長老,委屈你了。”
謝謙暗暗撇嘴,若不是他拚死拚活,甚至視死如歸,恐怕沒這麽好洗脫嫌疑。
不過這小子還是稚嫩些許,其實哪怕這樣,自己仍有演戲的可能。
但這個年紀做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謝謙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對新的家主太過苛刻,也不尊重,都懶得回去述職。若是給他耐心,或許他也能成為合格的家主。
不管是實力還是手腕,謝謙雖然是被指揮的那一個,卻對謝淵有了些許認可。
謝淵坐在書桌裏,靠著高背椅,一手支頤,一手敲擊著扶手,忽然道:
“謙長老,你押送元庸回去吧。新年了,你也在外奔波許久,和家人過個年之後,把這裏的職務交接一下,讓長老會再遣一名長老過來。”
謝謙忽然愣住,下意識問道:
“為什麽?我做的難道還不夠麽?”
謝淵淡淡道:
“足夠了,我相信謙長老不會背叛家族。隻是念你勞苦功高,也該在族地輕鬆一段時日。”
謝謙眉頭緊皺:
“我,不明白。”
謝淵看著他,道:
“謙長老,你不想謝奕家主醒來麽?”
謝謙瞳孔一縮,皺眉道:
“你不是已經查清楚了,這都是元庸的陷害。”
“但在你打開那個盒子之前,你就知道了麽?或者,不知道呢?”
謝淵慢慢搖了搖頭。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作為一名雲遊各地、眼界極闊的外事長老,他會因為慌亂打開重重封禁中的靈藥嗎?
謝謙麵色微變,沉默許久,才道:
“謹遵家主之令。”
謝淵離開了謝氏大院。
他沒有對謝謙做出重罰,原因自然許多。不過最重要的一條,是他至少還是忠於謝家的。
謝淵這一路給謝謙露出了許多破綻,也對他進行了多次試探。如果他已經越過紅線,早就表現出來。
但他的表現,看起來隻是族內那些心思各異的長老們,又一個翻版而已。
謝淵搖了搖頭。
來之前以為元庸和謝謙互相中傷,至少有一人是在撒謊。
最後卻發現,原來兩人都說的是實話。
謝淵手掌一攤,展開一張小小帛書。
“洗血煉髓篇……”
他搖了搖頭,沒想到王氏還真是信人,連這都給了。
雖然隻是外篇,然而聖人遺冊記載的法,還是改換根基、提升資質之法,自然價值連城。
是千金買馬骨?
或者王氏自有上品世家之風節?
天幻術看不到所有東西,謝淵細細回想,忽然覺得以王家作風、元庸心性,元庸妻兒不一定就是被掠走的。
那幼童的長命鎖,分明是乃父預定的寄酬處。
不管了,讓叔母去處理他們當年救出的凶狠乞兒吧。
謝淵將帛書收起。
這門提升資質的法門,又隻是外篇,對他自然是沒什麽用的。
就算是聖人遺冊中這一篇的完整內容,都對此時的謝淵沒有大用。
他的資質,早就被天青果提到極高,從沒在修行中受到什麽限製。
不過如此妙法,收著或許能送人。嗯,比如林成就能用,回頭可以帶給他。
謝淵將事情處理完,沉吟起來:
“這下新生曼殊沙華和金色曼陀羅都沒有。兩者都是西域神藥,還得去那邊拿。”
元庸和謝謙都給了一些消息,謝淵隻思慮片刻,便決定親身去往西域一行。
正好都在這邊來了,他親自去找,也可盡快給謝奕將藥配齊。
而且。
既然已經是宗師了……
謝淵提起那口當年寶刀,輕輕摩挲。
林員外年輕時豪擲千金,用過半身家求的這口寶刀吹毛斷發,哪怕對蛻變境的武者來說也算得利器。
然而隻是初見謝淵,便無償將其贈予了他,對那時的謝淵來說極為貴重。
其豪爽仗義,雖是逐利商賈,亦頗有古俠客之風,曾讓謝淵相當觸動,承這位一生向往武道卻無天資的員外之情。
但這位貴人,卻慘遭橫禍,留下一雙無依無靠的兒女。
謝淵後來雖將林氏兄妹照顧的算是妥當,但這份仇怨,未曾能報。
不過謝淵一直沒忘記。
拋開神秘莫測的老道人,以及林中相遇時不知身份的慕朝雲,那大馬匪盧老三,倒是謝淵第一個真正碰見的宗師。
不管是林家莊的血仇,還是盧老三在謝淵麵前顯露的“風采”和“厚待”,謝淵裝在心裏,不敢或忘。
已經是宗師了。
謝淵決定去見見故人。
蜀西便是葫蘆口。
葫蘆口過去,就是西漠。(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