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凶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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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敲門聲很是徐緩,似乎很有耐心。
    朱寅取出手術刀,塞在右邊袖子裏,慢慢踱步到門前,打個哈欠說道:
    “誰呀?大晚上的。”
    在外人聽來,他應該是剛被吵醒,從床上起來。
    外麵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稚虎,是俺。”
    義父戚繼光!
    朱寅立刻打開房門,身材魁梧的戚繼光就慢悠悠的走進來。
    “爹怎麽來了?”
    朱寅給老將倒茶,寧采薇則是撥亮了油燈。
    戚繼光沉聲道:“今夜發生了何事?亥時三刻以後,你去哪了?”
    朱寅一怔,“爹是怎麽發現異常的?”
    戚繼光道:“自從你認俺為父,你們每日都會行暮禮問安。這段日子趕路,就算在驛站客棧也晨昏定省,一日不落。”
    “可是今夜,你沒有來,采薇這丫頭也沒有來。這足以讓老夫知曉,今晚必有蹊蹺。”
    “此地魚龍混雜,老夫不放心,就來看看。”
    “可老夫發現,蘭察等人的房間裏還有動靜,說明還沒有睡下。可是換了往日,他們此時早就入睡了。”
    “那麽隻有一個解釋,今晚出了老夫不知道的事情。你們是刻意瞞著老夫。”
    朱寅苦笑道:“薑是老的辣,義父不愧是華夏名將,見多識廣的老江湖。”
    “孩兒今夜是去殺人了…”
    戚繼光越聽目光越冷,“居然是販賣人口的奸賊,還勾結倭寇,真是罪該萬死。”
    “直接捏死他們,實在是太便宜了。”
    “你人小鬼大,他們當然拐不走你,可其他孩子就未必了。你今晚不僅是殺人,也是在救人。”
    “你瞞著老夫,也是一片孝心,怕萬一事發,影響俺的起複,成為被文臣攻擊的把柄。”
    “稚虎,你今晚做的很好,行事周密,滴水不漏,以你這個年紀實屬難得,俺十分欣慰。”
    “隻是,你不該瞞著俺。”
    “是,以後不敢再瞞著爹了。”朱寅口是心非說道,將兩張白紙遞給戚繼光。
    “爹請看,這就是兩個人販頭子臨死前的供詞。”
    戚繼光看了看,神色滿是苦澀和不屑。
    “朝廷無能。抗倭將士浴血奮戰,好不容易收服舟山,居然又被放棄。”
    “若是朝廷聽從俞大猷和俺的主張,恢複舟山建縣,遷徙沿海百姓上島,豈有今日之事?”
    “國事在他們手裏,將來之事難以預料了。”
    原來,舟山島已經再次被卷土重來的海盜、倭寇、西洋人占據了。
    二十年前,俞大猷和他苦心收複的舟山群島,如今又成了賊窩子。
    浙江文武官員,幹脆再次放棄了舟山群島,島上的衛所再次廢弛。
    舟山和大陸的血脈聯係,再次被無能自私的朝臣放棄。
    這夥人販子的目的地,就是舟山。
    根據供詞,如今的舟山不但有殘餘的倭寇,還有海盜和洋人。
    島嶼上剩下的居民,都被賊人攜裹,猶如人質。
    舟山群島距離日本平戶藩不遠,隻有數日海路,經常被平戶藩的武士侵略、霸占。
    此時的舟山群島,就盤踞著平戶藩的武士。
    藩主鬆浦鎮信派遣一個叫鬆浦忠信的兒子,乘坐偽裝貿易的朱印船隊,率領數百倭寇,盤踞在舟山島經營走私貿易。
    不光走私各種貨物,還販賣人口。
    四年來,鬆浦忠信以舟山為中轉據點,勾結內地人口販子和官員,將一萬多名大明女子、兒童,販賣到了日本。
    每個月,都有數百名被拐的明人集中上船,運回倭國。
    這夥人販子的黑船,就是南下運河,出長江口,再去舟山“交貨”的。
    碼頭上的黑船上,還有二十多個被拐騙、綁架來的女子兒童。還有十幾個當水手的同夥。
    這一夥人販子都是漕幫水手出身,販賣人口已經幾年了。
    數年來,他們總共販賣了千餘人。
    當然,販賣這麽多人口,背後沒有保護傘勢必不行。
    長江出海口的海防衛所,形同虛設。
    他們的保護傘,有漕運總督屬下的漕軍副千戶,通州入海口狼山衛的水師參將,以及崇明水師千戶。
    每年光打點這三位,就需要一萬多兩白銀。
    所以,他們沿著運河販賣人口幾年,至今逍遙法外,還能順利出海。
    “河防,江防,海防,一至於此。”戚繼光歎息一聲,“變本加厲啊。江陵相公故去不過五年,國家又到了這等地步。”
    “真是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戚繼光一臉遺憾,“信國公之短視,貽害無窮。舟山從唐宋到國初,建縣數百年,居然被他廢縣遷民,將東海之屏障,拱手讓人。”
    朱寅聞言也很無語。
    湯和真是鼠目寸光啊。此人都督東南海防,為了執行太祖的禁海政策,搞一刀切。
    他居然廢了舟山群島唐朝時期就建立的縣製,將島上數萬漁民,強製遷徙到大陸。
    隻留下五百戶漁民,協助兩個衛所一千多兵丁防守。
    從此,建縣已經數百年的昌國縣(舟山),被廢。
    距離大陸僅僅二十裏的舟山,逐漸被放棄了。
    於是,舟山群島先後被高麗海賊、倭寇、海盜、葡萄牙人占領,長期成為倭寇據點和走私中轉地。
    明朝為了禁海廢棄舟山,可謂流毒無窮,影響極壞。
    當然,明朝之所以放棄舟山,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既得利益者的意願。
    作為後來人的朱寅知道,舟山群島就是江南權貴階層走私的大本營。
    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勳貴、宗室、海防軍頭、海盜,是明朝禁海政策的最大獲利者。
    隻要倭寇和洋人不上岸燒殺搶掠,他們是很願意和對方做生意的,什麽都可以賣。
    舟山群島是他們海運走私,勾結海盜的中轉貿易站。若是朝廷管的太嚴,他們就不方便了。
    所以,他們希望舟山群島成為“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就是這些人,屢次阻止了舟山恢複建縣的奏議。
    這就是為何舟山群島被收複之後,又主動放棄的原因。
    “爹。”朱寅給戚繼光斟茶,“如今埋怨朝廷,埋怨死了兩百年的信國公,都沒有意思了。”
    “接下來該怎麽做,還請爹拿個章程,孩兒一定聽。”
    戚繼光看著兩張白紙,用手指點了點,道:
    “舟山有好幾夥海盜,這個叫丁火根的海盜頭目,必是俺曾經的老部下,外號也是火頭陀。”
    “多年不見,想不到他又做了海盜啊。”
    “什麽?”朱寅神色一喜,“他是爹的老部下?”
    戚繼光歎息一聲,“何止是老部下,俺救過他的命,他的渾家,也是俺從倭寇手裏救回來的女子,做主嫁給他了。”
    “此人本是海盜出身,但因為火拚,為群盜所不容,又招安無門。是俺擊敗追殺他的海盜,救了他們一夥。”
    “俺見他是條好漢,又願意招安,就給了他一個把總的軍職。”
    “數年之後,又抬舉他做了千總,積功做到海防遊擊。”
    “遊擊已經是四品武將。可是有一次,他因為補給之事,得罪了一個知縣。”
    “那知縣訓斥他如訓斥奴婢,不但拒絕補給,還鞭打他帳下的千總。”
    “他對俺怒道,大明官場是個鳥樣,他總有一天不會再看那些文官的臉色。”
    “又數年之後,俺調任北邊,不再掌管東南軍事,為了避嫌,就沒有再通信。”
    “如今,他果然又做回了海盜。”
    戚繼光說到這裏,不禁很是唏噓。
    “丁火根是個水師將才,他在俺麾下十年,人品也不壞,俺當年曾想為他謀取水師參將的要職。可惜啊。”
    朱寅道:“爹,他還會聽你的麽?十年恩主之情,他混得也不如意,隻剩幾百殘部,若是…”
    戚繼光沉吟著說道:“此人念舊重義,否則當初也不會被俺看中。他重做海盜,多半是聽到俺被罷官,對朝廷心存怨憤。”
    “他不來見俺,應該也是沒臉來見俺,也無法上岸見俺。”
    “十年交情打底,他又混得不甚如意,要讓他聽俺的不難。”
    “可問題是,俺如今無官無職,他聽俺的又如何?俺已經沒有能力,再替朝廷招安他了。”
    “即便他願意聽俺號令,難不成老夫還能當海盜頭子麽?”
    說到這裏,戚繼光被自己的話逗笑了。
    “爹。”朱寅小心翼翼的說道,“你老是不能當海盜頭子,可是孩兒,能不能當個海盜頭子?”
    “若是孩兒能奪回舟山,殺了倭寇,讓丁火根做大做強,讓他看爹的麵子,聽我的呢?”
    “就算不聽我的,也可以和我合作,一起做大事啊。”
    戚繼光並沒有發怒,而是目光平靜的看著這個人小鬼大的螟蛉之子,語氣淡然的說道:
    “哦?你這是要做甚?俺難道相信,你這孩子真想做個海盜?”
    朱寅在戚繼光麵前坐下麵,幫老將打著扇子。
    “爹,若是孩兒說,收服海盜是為大明所用,是為了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爹信是不信?”
    戚繼光似笑非笑,“收服海盜,的確能為國家所用。這種事情,老夫做的多了,沒那麽迂腐。”
    “蒙古朵顏三衛,土司狼兵,女真勇士,還有山賊海盜,都可以為我所用,這並不奇怪。”
    “要做大事,本來就要不拘一格,胸襟寬廣。”
    “可是你一個孩子,無官無職,連個功名都沒有,就將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掛在嘴邊,真是小人說大話。”
    “就憑你那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
    寧采薇道:“爹爹,這段日子,稚虎總是說起爹的那句詩,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他說這是爹的榮耀。可惜爹的心血,要被那些無能的朝臣敗壞了。舟山又被海盜占據,不就是個例子?”
    “或許他真是小人說大話,但他想代替爹爹收服海盜,為國家所用,也是一片孝心啊。”
    “就算他年紀小,丁火根不聽他的,可雙方也可以合作,一起滅了鬆浦家的倭寇啊。”
    戚繼光笑了。
    “好。那俺就姑且試試。這次南下,就幫丁火根滅了倭寇。讓他占據舟山島,總比被倭寇占據強。”
    “唉,老夫都是罷官之人,卻還被你架著去抗倭啊。”
    朱寅卻是笑道:“我還不知道爹的心思?就算孩兒不提,爹也會去找丁火根試一試。”
    “不為別的,就因為爹不願意倭寇占據舟山島。”
    戚繼光搖頭苦笑:“稚虎啊,你這孩子哪裏都好,就是太鬼精,太野性了。俺真擔心,你再大幾歲,會招災惹禍!”
    朱寅正色道:“哪能呢?爹放心就是,孩兒雖然年紀小,可有爹把關,哪敢招災惹禍。”
    戚繼光說道:“那就這樣吧。你們睡個好覺,天剛亮時,去黑船上殺人,救人。”
    朱寅笑道:“是!”
    ……
    東方既白,天光微曦。
    客棧中很多客人,已經出店離開了。
    寅時四刻。
    此時雖然天色剛朦朦亮,可這時出門已經不惹人起疑了。
    戚繼光和朱寅等人也都牽馬出門,直往碼頭而去。
    很快,就看到了碼頭比較偏僻的地方,停了一艘數丈長的中型沙船。
    船艏似乎是個翹起的龍頭。
    隱隱約約的,看到沙船上用朱砂畫了一個菱形圖案。這當然是給保護傘看的暗號。
    保護傘看到這艘船,就會放行,不會盤查。
    戚繼光從馬車中取出一把鐧架在腋下,慢騰騰的往船上走去。
    蘭察等人也拿了一根棍子。
    這是計劃好的。殺人盡量不見血。
    不好收拾。
    戚繼光抓住攬繩,身子一躍就跳上甲板。
    動作十分矯健利落。
    “哪個?”甲板上值守的賊人立刻驚醒,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戚繼光一鐧就砸在他頭上。
    另兩人大驚之下,剛要出刀,頭骨就連接“哢嚓”兩聲。幾乎一起倒下。
    戚繼光連殺三人,動作極其迅速,就像殺雞一般。
    “有對頭!”有人惡狠狠的說道,隨即船艙中衝出兩個刀手。
    戚繼光揮鐧一絞,一人的刀就落入水中,另一人捂著耳門,眼睛暴突,手中的刀落到甲板。
    而刀落水的人還來不及後退,頭顱就一聲暴響。
    轉眼之間,五人斃命。
    賊人們不可謂不警惕,可是他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幹掉了五人。
    戚繼光走進船艙,一鐧揮出,第六個賊人頭顱爆裂。
    然後又一鐧,再一鐧,都是一擊必殺。
    等蘭察等人進入船艙,老將已經連殺八人。輕鬆寫意,就像喝涼水。
    幾個人賊人揮刀圍攻,都擋不住被他一一擊殺。
    剩下的七個賊人,連呼救都來不及,就被戚繼光和蘭察等人全部斬殺。
    從戚繼光上船到眾賊斃命,前後隻有幾個呼吸的工夫。
    在朱寅看來,也就十幾秒鍾的時間。
    朱寅不禁對寧采薇道:“義父殺人,太凶殘了。”
    寧采薇忍不住點頭道:“凶殘。”
    “我要去看看船上的贓款。”
    PS:四千多字的大章節,今天就兩章合一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