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狼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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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江到了,也就是揚州到了。
    而大江的對麵,西邊百裏之外,就是南京!
    此處河段是高郵湖到長江的出河口,右邊不遠處的河岸上,赫然是一座煌煌大城,一眼望去繁華如煙。
    揚州。
    此時此刻,千帆百舸齊看揚州。
    “到揚州了。”朱寅神色感慨的小聲說道,“我們一個多月時間,從北到南,跨越數千裏啊。”
    寧采薇也有點激動,“從白山黑水,到齊魯大地,再到煙雨揚州…”
    她正在抒發情感呢,忽然就閉口不言了,眼睛隻是盯著不遠處的幾艘船。
    但見那幾艘船上的水手,正將一隻隻馬桶向水中傾瀉著黃白之物。
    她的抒情頓時化成一聲哀歎。
    “唉,這古代的衛生情況,真是讓人頭疼。”
    “這麽多人往河裏倒馬桶,那這河裏的魚…大腸杆菌不超標麽?”
    朱寅苦笑道:“不然怎麽辦?好多天都在船上,馬桶能不滿嗎?倒在河裏是免不了的事情。”
    “不過他們也沒那麽不講究,一般是南下到了長江才倒,北上到了天津才倒,這樣就被衝進大海,不汙染河道了。”
    “古代江河更大,人口也比後世少的多,哪裏那麽容易水質超標?”
    “現在進了長江,按照規矩,他們就能倒馬桶了。”
    “所以啊,長江出海口這段江水的魚,最便宜。”
    寧采薇很是無語,“那我們是不是也要往長江倒馬桶了?”
    朱寅重重的點頭道:“那當然了,船上好幾隻馬桶都快滿了…”
    “好吧。”寧采薇弱弱說道,“讓康熙、康乾來幹?”
    朱寅神色詭異,“行,就讓他們幹吧,小孩子不能慣著,容易變懶。”
    寧采薇:“……”
    朱寅清聲稚氣的喊道:“康熙!康乾!”
    雙胞胎男孩一起出現,“主公,有什麽吩咐?”
    朱寅指指船艙底層,“把馬桶倒了,清洗幹淨。”
    “好咧。”康熙、康乾答應一聲,麻溜幹活。
    黑船沒有靠岸,直接轉向往東,順江東流。
    朱寅指著西邊,壓低聲音對寧采薇說道:
    “上遊百裏就是南京城了。那個海老頭,如今就在南京當大官兒,沒幾個月好活了。”
    寧采薇小聲道:“還能活幾個月?”
    朱寅伸出三個指頭。
    “三個月…”寧采薇神色有點凝重,“病死的?可以救治他麽?”
    朱寅在她耳邊說道:“是病死在任上的,都不請病假。他活了七十歲,算是高壽吧。能不能救治不知道,但我們可以試試。”
    “華夏很需要海大叔這樣的人啊,能救便救。但現在不行,我們要先去舟山,除掉那夥販賣人口的倭寇,解救要被運到日本的被害者。”
    “等到從舟山回來,再來南京給海大叔送溫暖。”
    寧采薇點頭,“好,聽你的。”
    剛說到這裏,就感到妹妹在掐自己,掐的很疼。
    “你幹嘛?”寧采薇瞪著寧清塵。
    寧清塵一臉不滿。
    我才是醫生。
    你們說救海瑞,我當然很讚成,可是你們不該無視我。
    我空氣鴨?
    工具人?
    我立了這麽多次功,你們一點表示都沒有!
    寧采薇猜出妹妹的心思,點著妹妹的小鼻子笑道:
    “等我們重新落腳,姐就給你找最好的奶娘,姐姐最愛你,聽話哦。”
    寧清塵:“………”
    從小到大就知道PUA我,一直讓我聽話,讓我聽話。
    聽你妹!
    你都不是寧總了,我聽毛線鴨。
    …
    出海方向的船,相比北上南下的船,一下子就少了很多。
    因為明朝禁海,不許私船出海。從南京到崇明數百裏的長江上,遍布江防衛所的巡船、碉堡、炮台、息烽。
    可謂層層關卡,戒備森嚴。
    除了朝廷的船、特殊許可的私船、海外使節貢船之外,一律不得從長江出海,也不能從海上入江。
    然而,那都是弘治之前的陳年舊事了。
    如今,早就如同虛設。
    弘治之後,所謂的禁海,其實禁的隻是底層百姓。
    除了老實本分、無錢無勢的底層百姓,誰也禁不住。
    大明律不許私人建造雙桅帆船。然而豪紳富人的雙桅、甚至三桅大船,遍布江海。
    洋人、倭寇、海盜的艨艟巨艦,更是不請自來,哪裏禁得住?
    吃虧的隻有朝廷和底層百姓。
    這就是所謂:“片板不許下海,艨艟巨艦反蔽江而來,寸貨不許下番,子女玉帛恒滿載而去。”
    就說現在,這艘具有人販子秘密標識的黑船,因為早就打點過,巡邏船根本不問。
    凡是入海的船,要麽已經行賄打點過,要麽就是權貴的船。
    若是沒有重金打點,也不是權貴的船,一旦查到那就是破家之禍,足以讓你萬劫不複。
    官員們自然知道江防、海防衛所富得流油,於是幹脆停發他們的軍餉錢糧,雙方心照不宣。
    如此一來,朝廷省了軍費開支,相關衛所有了灰色收入,看不上那點工資,也就彼此方便了。
    人販子每年打點一次,今年已經打點過了,所以這艘黑船得以暢通無阻。
    因為天熱,巡邏快艇的明軍水師連衣甲都不穿,就這麽帶著笠帽,打著赤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不是江防士卒,而是打魚的漁民。
    沿岸的炮台之上,很多炮位空空如也。起碼小半的火炮,都被拆了熔化,賣銅換錢。
    那麽不用想,炮台碉堡中儲備的火藥,估計也多半賣給鞭炮作坊了。
    甚至有些江防士卒,幹脆在江邊設攤,兼職商販,長槍上挑著招攬生意的旗幡。
    哪有明軍威武?簡直不忍直視。
    戚繼光見狀忍不住搖頭。
    “當年抗倭戰事何等慘烈?荼毒六省,死傷無數。這才過去多少年?竟又廢弛至此,當真無可救藥。”
    “將來,必有海外強敵溯江而上,攻打南京。”
    朱寅趁機給朝廷上眼藥道:“爹所言極是,以孩兒看,是上有昏君,下有奸臣,朝廷正氣不足,邪氣有餘,這才如此不堪。”
    戚繼光聽到‘上有昏君’四字,不禁眉頭一皺,待要出言嗬斥,但想到朱寅隻有九歲,還是沒舍得斥責。
    他隻能循循善誘的敦敦教導道:
    “稚虎啊,陛下還是聖明的,君父在上,豈有昏君?你不要童言無忌。”
    “壞事之人,無能之輩,不過是那些欺上瞞下,蒙蔽天子的朝臣和宦官。”
    朱寅也不急在一時,順著老將的話說道:
    “爹說的對,孩兒記住了。正是因為顢頇貪鄙之輩把持朝廷,挾製君父,所以要整肅朝堂,革故鼎新,奉還大政與天子。”
    “奉還大政與天子?”戚繼光聞言不由一怔。
    稚虎這個說法很新鮮,可是天子不是本就大權在握麽?何來奉還大政與天子?
    難道,天子其實已經大權傍落,被架空甚至秘密控製了?
    若真有那一天,那的確需要行以霹靂手段,非常之事。
    朱寅在戚繼光心中種下一棵種子,繼續上眼藥道:
    “很多東西已如朽木,隻能推倒重來。比如軍備和賦稅,任由當權者這麽幹,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
    “孩兒擔憂數十年之後,大明非但無禦敵之兵,也無充餉之銀。”
    “真要複興大明,振興華夏,就不能走尋常之路,必須破釜沉舟。”
    戚繼光點頭稱是,神色既是欣慰又是複雜。
    “稚虎,你雖九歲衝齡,已有鍾呂之聲。自古神童,也不過如此了。”
    “你說的很有見地。將來若是複興大明,怕是真要不得已而為之。”
    朱寅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很多事情,需要的是潛移默化的水磨工夫。
    此時此刻,戚繼光對朝廷更加失望。大明如今廢弛武備,日本一定會更大規模的用兵。
    和倭寇打了這麽多年交道,戚繼光比誰都清楚,日本的野心有多大,大到很多朝臣根本不敢相信。
    說出來都以為是他戚某危言聳聽。
    他早就知道,日本也不是彈丸小國,起碼不比江南小,人口比朝鮮多的多,這是蕞爾小邦?
    戚繼光不禁看向東北,看向那個一衣帶水的好鄰居。
    兩日之後,黑船順利通過狼山衛所,又通過崇明衛所,直入大海!
    ……
    寧波之東,舟山群島。
    此時的舟山群島,被明廷廢棄大半。
    除了金塘島、以及舟山本島之外,雙嶼島、岱山島、衢山島等都丟棄了。
    就算是最大的舟山本島,明軍的控製也很弱,隻有兩個殘缺不全的千戶所,兵力千餘人。
    舟山本島上的百姓隻剩數千人。
    即便是這個還有明軍駐紮的本島,很多地方也有海盜巢穴,有恃無恐。
    駐島明軍也不進剿,隻當沒看見,“貓鼠”之間相安無事,實際上是“共管”本島。
    至於本島之外的其他十幾個島嶼,明軍已經沒有一兵一卒,全部拱手相讓。
    整個群島,有十幾股勢力。日本倭寇、華人海盜、高麗海賊、海獠(南洋海盜)、紅毛鬼(西方殖民者)。
    作為天然良港的雙嶼島,之前被葡萄牙人占據,如今被平戶藩的倭寇占據。
    葡萄人修建的雙嶼港內,此時修建了一個大水寨,停泊著幾艘日本朱印船。
    朱印船上的旗幟馬印,赫然就是鬆浦家的三星家徽。
    此地已經被平戶藩的倭寇占據四年了。船主就是藩主的庶子鬆浦忠信。
    這位忠信閣下雖然隻有三百真倭,兩百華人海盜,加起來隻有五百多人,卻是舟山群島的一霸,實力數一數二。
    明軍隻當沒看到一般。
    如今的水寨,已經聚集了四百多被拐來的明朝女子兒童,準備運往日本。
    此時。
    閣室門口,一個渾身裸露的少女屍首,被兩個倭寇拎著頭發拖了出來。
    血跡拖了一路。
    這是個慘死的漢家少女,最多十五歲。
    “噗通”一聲,裸屍被拋入大海。
    而閣室之內,鬆浦忠信穿上衣服,擦拭帶血的倭刀,然後正襟危坐的讀取一份剛剛送來的國內情報。
    “島津家徹底降服,秀吉殿下九州征伐的大業,已經順利收官。島津家久,被秀吉殿下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