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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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房產的人,隻能賃房和典房。
    賃房和典房都是住別人房子,區別卻很大。
    賃房是租,按月季年付房租,一般租住數月或者數年。
    典房則是典入房主典出的房子。
    房主需要錢,就將房子典當出去,典客一次性付清典金,可以入住,隻是沒有房契。
    房主何時贖回來,就將典金全部還給典客,典客再搬走。
    假如房子典了三年,那一旦贖回,典客就是白住了三年。
    典房的本質其實是借款交易,屬於金融範疇了。
    典客看似是白住,最後會拿回典金。可是將典金一次性借給房主使喚,卻也不能收利息。
    哪種法子合算,就看你的錢是不是閑錢。
    你的錢很閑,那當然是典房劃算啊,反正白住。
    但你的錢要是不閑,那就隻能租賃了。
    “租賃。”寧采薇聽完朱寅的解釋,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租房。
    典房是白住不假,可她的錢都是錢母子,不可能閑。
    租房,能盡量少占她的流動資金。
    她管著錢,比誰都清楚,錢其實很緊。
    人販子留在船上的錢,折銀大概七千兩。義父隻要了兩千,留了五千給他的寶貝義子。
    至於從雙嶼島上得到的倭寇金銀,那是岱山軍的公產,朱寅和戚繼光沒有拿一兩。
    那麽,如今她手裏的銀錢,加上從遼東帶來的,除去所有的開銷,現在還剩五千兩多點。
    也就是說,從遼東帶來的銀子,已經花光了。
    這剩下的五千兩銀子,還要解決十幾個人的衣食住行、幾匹馬的馬料。
    然後要開辦商號、買貨、雇人、打點各方等等支出。
    還沒有掙錢,就先要大筆投入。她的很多商業計劃,都指著這點錢母子呢。
    不省著花怎麽行?
    可有的錢,卻又萬萬不能省。比如:形象包裝。
    經濟上的事情,朱寅向來聽寧采薇的,根本懶得動腦子。
    寧采薇說租房,他就直接翻開地圖,找了一會兒說道:
    “武定橋南的大油坊巷,就有一個大牙行,我們去那看看。”
    當下一行人出了縣前街,沿著花市大街往南,往左進入小油坊巷子。
    頓時,一股濃鬱的化不開的榨油香氣,就包裹住了每一個行人。
    拉車的馬,鼻子都有點貪婪的翕動起來,馬車中的小狗黑虎探出小腦袋,狗鼻子隻咻咻。
    好香啊。
    朱寅等人左顧右看,隻見街邊都是挑著各種門臉字號的油鋪。
    夕陽西下,城池上空一片炊煙,家家戶戶飯菜飄香,街道上滿是人間煙火氣。
    街上行人的影子,被夕陽拉的很長。他們腳步匆匆,已經不再從容了。
    家中的娘子或老母,已經做好了飯菜,可要趕緊家去了。
    可是偏偏一個俏生生的女子,身穿襦裙,挽著嬛髻,手中拿著油勺子,輕揚皓腕的悠悠喊道:
    “各位客官慢點走,進來看看可好呀?”
    “剛榨出來的新油嘞!”
    “今秋剛收獲的黃豆、胡麻、菘菜子,上午才送進城的,下午就榨油了,好香的呀!”
    “各位客官,進來看看油水?反正路過不要錯過,順便打一壺回去如何?”
    “唉,那位小弟弟,小妹妹,打壺油回去呀?大人會誇你懂事的呀。”
    朱寅和寧采薇一起笑著搖頭,“下次吧。”
    那小油娘子嘻嘻一笑,舉起油勺子指指門口的招牌,“那你們記得哦,莫要忘記呀,顧家油坊!”
    朱寅揮揮小手,頭也不回的說:“記住了!”
    小油娘掩口彎眉,輕笑如鈴,“追太陽呀,走的這麽急切。”
    朱寅等人又到了大油坊巷,發現又是賣桐油、清油、蠟油的居多。
    味道就有點嗆鼻子了。
    很多買油者是城中的工匠,大桶大桶的買。
    就在大油坊巷的盡頭,終於找到了‘油巷牙行’。
    這個牙行很大,三間的門麵,很多人進進出出。
    大門口蹲著一隻石雕神獸,正是招財進寶的貔貅,令人想起後世的招財貓。
    朱寅將馬車直接停在路邊,帶著寧采薇進入牙行,發現裏麵是一個L型的案桌,很長。
    就像後世的銀行業務,裏麵一溜兒的坐了十幾個身穿青色褙子,頭戴一統**帽的男子。
    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燈盞、算盤、戥子、夾剪、賬本、茶壺、印章等物。
    裏麵的客人有租房買地的、租車船的、雇人雇馬的…新形形色色。
    朱寅直接上前,找到一個空位坐下,還沒有開口,對麵櫃台後麵的牙子就堆起一臉笑容。
    他一邊給朱寅斟茶,一邊問道:“小客官,可要問什麽買賣?”
    “租房。”朱寅回答道。
    他嫌棄杯子不幹淨,雖然客氣的端起茶杯,卻沒有喝。
    那牙子的笑容有點寡淡了,“小客官要租多大?住多少人?有馬騾沒有?價格呢?”
    他已經聽出,朱寅不是南京城的人,是外地的。
    朱寅也不管對方的態度變化,直接說道:
    “要住十幾人以上,馬最少要養五匹,在內城。”
    “價格麽?一月租金不超過十兩。”
    他雖然落戶淳化鄉,卻不是一定要住在淳化鄉。
    “唉呀,不好租。”那牙子麵有難色,“這需要八分以上的院子!一畝也不算大!”
    “南京城什麽地方?小客官許是不知曉,那是曾經的天子腳下,洪武爺的京師,寸土寸金,比北京更貴!”
    “一月不超過十兩,哪裏能在城中租到這麽大的宅子?難!城郭都夠嗆。”
    “比北京更貴?”朱寅有點意外,“北京可是京師啊。”
    “北京?”旁邊另一個牙子冷笑,洪武正韻字正腔圓的說道:
    “北京比得上南京?怎麽比?南京是國朝龍興之地!曉得吧,小客官。”
    “太祖爺在南京登基,君臨天下幾十年,永樂爺也在南京坐了二十多年大位子!”
    “國朝兩位帶祖的大皇帝,全在南京登基坐的位。”
    “太祖爺的孝陵,就在這南京!”
    “南京才是真正的京師,曉得吧,小客官。”
    “北京麽,算個…哼。”
    之前接待朱寅的牙人道:“好了,你不要說了。”
    又對朱寅道:“南京城的宅子,十分緊俏。尤其是八分以上的院子,那就更緊俏了。”
    “租賃其實不劃算。你家中若是銀錢足夠,幹脆買一個院子。一畝的院子,十年之內的房齡,二千兩就能到手!”
    “這可是南京啊,國朝房價最貴之地。二千兩拿下一畝宅子,真心劃算。”
    朱寅又聊了幾句,了解的更多了。
    他很清楚,在古代最花錢的地方,不是買房置地,是打點衙門。
    越是用在灰色領域,銀子就越不值錢。
    四百兩銀子,可以在寸金寸土的南京城,買一所兩分(132平)小院子,足夠一家五口住的舒舒服服。
    可見銀子的購買力,很強大。
    但要是在衙門打點一次,辦灰色業務,幾百兩銀子就是小錢,毛毛雨。
    比如他今日買戶口。這種灰色業務,銀子就很不值錢了。
    幾千兩的購買力很嚇人,可用來打點官府又不算什麽。
    最耗錢的打官司,富商們可以幾萬兩、十幾萬兩的砸錢。晚明豪商,很多都因為打官司砸錢,最後傾家蕩產。
    到了這時,數以萬計的銀子,也不值錢了。
    不過,銀子雖然正常使用起來很值錢,朱寅也沒打算買房。
    南京的房子比北京更貴也正常,畢竟人口更密集,商業更繁榮。
    可是要花這麽錢買住宅,寧采薇肯定不同意。
    “不買,還是租賃吧。”朱寅搖頭,拒絕了城中買房的建議。
    那牙人搖頭,“要是租賃,八分的宅子,內城每月最少二十兩,房齡還比較老。”
    “要是新一些,好一些,要二十五兩才能租下。而且南京的規矩,半畝以上的宅子,最少付一年租金,還收租金兩倍押金,防止失火損失。”
    “你要租賃八分以上的宅子,租金加失火押金,差不多一次要付七百多兩。”
    七百多兩!朱寅聞言小臉有點陰鬱。
    他沒想到,半畝以上的房子,最少要付一年房租,還有兩倍的失火押金!
    “那典房呢?”朱寅又問。
    “典房?”牙人笑了,“典房三年起,押金也是雙倍。沒辦法,南京城中的宅子,實在太緊俏了,比北京、揚州、蘇杭貴一大截。”
    “這還是不帶鋪麵的。帶臨街鋪麵的宅子,價格更要翻倍!”
    朱寅很是頭疼,氣勢頓時弱了很多。他站起來,將位置讓給寧采薇。
    他不喜歡討價還價這種事,已經不耐煩了。
    寧采薇一出現,牙行中的人都是紛紛看過來,實在是這個女孩兒長相氣質太出色了些。
    可是等看到她一雙足有六寸長的腳,就忍不住露出遺憾之色,又都懶得再看一眼了。
    嘉靖時起,纏足之風已成風尚,而且追求更小的三寸金蓮,女子三歲就開始纏足。
    眼下,城中女子纏足者十之有九,城外鄉下纏足者也十之有五。隻有偏遠的小地方,纏足者才更少一些。
    如今,若是有雙沒有纏過的大腳,任你貌若天仙,那也一副賤相,給富家公子做妾都嫌丟人。
    十歲女子,腳美者最不過三寸,可是這個小女子,居然有六寸,大了一倍!
    嚇!
    就是現在再纏,也來不及了,竟是白長了這張臉蛋!
    寧采薇見到眾人開始目光有些驚豔,可是看了自己的腳就露出掩飾不住的鄙夷和惋惜,不禁心中惱怒。
    媽蛋!
    她實在是難以理解,為何自己會成為類似“醜八怪”般的存在。
    她不知道的是,晚明時期,“三寸金蓮”多麽重要。
    是另外一張臉。
    兩張臉都要“美”,才是真的美。少一個,就是“殘次品”。
    寧采薇壓抑自己心中的怒意,落落大方的說道:
    “那就在淳化鄉租房吧,離城近就行。從住宅到內城牆,不要超過十裏。”
    對方點頭道:“那就是城郭鄉村了。嗯…我看看。”
    他翻了一些冊子,然後說道:“青橋裏是在東山下,距離城牆最近的一個裏了。”
    “那村中有周家的鄉間別院,占地一畝八分。距離淳化集鎮隻有三裏,距外城鳳台門隻有九裏,距外城雙橋門更是隻有六裏。”
    “而且就在官道附近。”
    “無論走鳳台門還是走雙橋門,騎馬趕路的話,三刻鍾的工夫必進內城。若是馬快,不超過兩刻鍾。”
    “當然,若是雨雪天氣,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寧采薇沒有問租金,而是問道:“周家為何要出租?是不喜歡麽?”
    那牙子一怔,隨即冷笑道:
    “為何?周家老爺去關中做官了,家屬也跟了去。別說鄉下別院,南京城中的宅院也租給別人了。你以為是凶宅,想要殺價?”
    明朝官員上任,本來不許帶家眷。可是現在又不同了,想帶就帶,皇帝也不管(管不了)。
    “一年租金多少?沒有押金吧?”寧采薇被這牙子打敗了。
    牙子道:“押金也是兩倍。那麽好的宅子,一旦失火,若是連住客也一起燒死,房主怎麽追償?當然要收失火押金。”
    “租金每年一百二十兩,第一次要付三百六十兩。一畝八分的宅院啊,真很劃算。”
    “這是最合適的了。”
    寧采薇耐著性子討價還價,那牙子不但不還價,反而一副你愛租不租的神色。
    “這是周家定的價錢,講不了。”
    “你們不要,明天或者後天,或許就沒了。這些年,來南京的商戶很多,宅子太搶手。”
    “好吧。那我們明日需要去看看。”寧采薇說道,她發現自己的商業才能,在這種人麵前沒有用武之地。
    他們就是明擺著拿捏你:愛租不租。
    這說明的確很搶手。根本不愁租。
    寧采薇是商業談判專家,可是別人完全不談價。
    聽到寧采薇要看宅子,對方搖頭道:“這出城看房,一來一回要耽誤半天工夫。”
    “我等卻是沒空啊。”
    “這樣吧。你們明早自己去看。看完之後再回城簽下契約。依我看,根本沒必要看房,保管一眼相中。”
    “不過,我最多等你們到中午,中午不到,若有其他客人,就租給別人了。”
    說定了這些,朱寅就和寧采薇離開。
    等明天上午看完宅子再說。
    朱寅很想直接簽約。寧采薇卻是非要先看房不可。
    這是她的交易習慣,必須先看貨。
    兩人剛走到門口,迎麵就走進來一個身穿華服的少年,身後跟著幾個人。
    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一臉酒色過度的樣子。他一見到寧采薇,目光就有點炙熱了。
    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似乎忽略了寧采薇隻有十歲。
    可是他的目光掃到寧采薇的腳,神色就忍不住一僵。
    嗯?
    他眨眨眼睛,又愕然看了寧采薇一眼,目中的那種炙熱,就消失的幹幹淨淨,反而有點鄙夷。
    然後,他就再也不看寧采薇一眼,直接擦身而過。
    朱寅忍不住小聲說道:“你想不到吧?不纏腳還有這種好處。”
    寧采薇:“………”
    姐是該高興嗎?
    這狗屁的世道!
    PS:九月一號上架,蟹蟹,晚安。關於晚明對三寸金蓮的審美,絕非是我黑明朝,而是史實。參考《三言兩拍》和《某某梅》刪減版(我看的就是刪減版)